摘 要:小小銅鏡包含了無窮的乾坤,是中華民族歷史發展的縮影。銅鏡是古代人們的生活用具,最早起源于齊家文化時期,一直延續至清代,已有4000多年的歷史,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載體。
關鍵詞:銅鏡;佛教;梵文;交往交融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5.003
1 中國古代銅鏡簡述
小小銅鏡包含了無窮的乾坤,是中華民族歷史發展的縮影。銅鏡是古代人們的生活用具,最早起源于齊家文化時期,一直延續至清代,已有4000多年的歷史,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載體。在我國的歷史上銅鏡歷經兩次登峰造極時期,即漢代和唐代。漢代是我國封建社會的第一個盛世王朝,社會經濟發達,文化繁榮。漢代銅鏡沿襲了春秋戰國銅鏡特征,同時不斷創新和發展,風格上簡潔樸實,紋飾上豐富多彩,雕刻靈動逼真,件件可視為藝術珍品,創造了獨屬它的時代特征。唐代是銅鏡的第二次大發展時期,隋朝再次統一了中華大地四分五裂的局面,繼之而起的唐朝歷經300多年,開創了國泰民安的繁榮時代,其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隨著手工業的不斷發展和鑄造技術日趨成熟,在制作材料精細、工藝精湛、紋飾多樣、形態新穎、大膽創新等因素的作用下,這時期的銅鏡鑄造業達到了鼎盛時期。清代中后期,隨著玻璃鏡普及,銅鏡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明朝歷時300多年,其采礦和冶金技術處于世界前列①,隨著手工業及商品經濟的穩步發展,銅鏡鑄造業也獲得極大發展。風格上多為仿古銅鏡,仿漢唐鏡較多。縱觀銅鏡的作用,除了用于照面以外,還被古人賦予了精神寄托。觀其紋飾從簡單發展為豐富多彩,有飛禽瑞獸、動物花草、人物故事、亭臺樓閣、吉祥銘文、佛教梵文等諸多內容。主體紋飾為佛教梵文的銅鏡相對較少,源于元代。梵文是古印度文字,創始于公元前6世紀,漢時傳入我國。13世紀初,藏傳佛教傳入蒙古地區。元朝忽必烈時期,藏傳佛教薩迦派得到元朝掌權者的扶持和青睞,施行\"政教合一\"②的政策,使其在政治、文化等方面具有極高的地位,成為元朝備受尊崇的宗教派別。佛教經典以梵文記載,梵文被賦予神圣和神秘感。受前朝影響,明代梵文咒語紋飾廣泛用于首飾和瓷器上,也用作銅鏡的主體紋飾。佛教梵文銅鏡被賦予祭祀、消災、辟邪、祈福的精神含義。
2 明三鈕梵文銅鏡
阿拉善博物館藏有一面明三鈕梵文銅鏡(圖1),一級文物,形狀為圓形,銅質,直徑18.6厘米,厚0.4厘米,三鈕帶孔以“一”字形排列于中心線,主體紋飾陰刻佛教梵文經咒和云紋、花卉紋、金剛杵紋等。從分布區域看有四圈陰刻銘文圖案,銘文內容主要為梵文和裝飾紋樣,鏡背表層留有鎏金痕跡,該鏡整體鑄工精美,紋飾刻劃精細,特色鮮明。銅鏡背面圓形三鈕并成一排,均有穿孔。鈕設橫穿,可系繩或帶,便于手持或固定在鏡臺、鏡架上。鈕座紋飾為四個悉曇體梵字“嗡”和四個云紋相間隔而成。“嗡”通常用在梵文經典或者瑜伽唱誦的起始或結束部分,這是一個復合音節也可以理解成一個符號。內區紋飾為六個梵文和八個云紋間隔環形排列而成,梵文使用了悉曇體和蘭札體兩種梵文字體。已識讀出的是悉曇體梵文“嗡”、蘭札體梵文“吽”“當”。中區紋飾為八個蘭札體梵文和八個花卉紋交替環形排列而成,因花卉紋飾模糊,根據花朵形狀和佛教常用花卉紋飾推測應為蓮花紋。中區內八個梵文因銹蝕模糊不清,能識讀出的是蘭札體梵文“舍”“呢”“嘛”“邦”。外區中部內凹,兩邊上卷,外卷邊略高于內卷邊。外區各有八個云紋和金剛杵紋飾間隔對稱環形排列。鏡緣為窄邊素緣。明三鈕梵文銅鏡的獨特之處在于其外觀和銘文內容。與同時代其他銅鏡相比,三個鈕是此鏡最明顯特征之一,也是其特別之處。銅鏡一般只有一個鏡鈕,多鈕鏡主要見于春秋時期,這時期銅鏡的特點是圓板鏡身,鏡體大而厚重,正面平直或微凸,鏡背鑄2~4個橋形鈕,主要分布于鏡緣。而這件明代三鈕梵文銅鏡的鈕鑄于銅鏡中部,中間的鈕略小,兩邊的鈕略大。另一大特征是以佛教梵文咒語為主體紋飾。歷來宗教題材的銅鏡不甚多見,佛教梵文銅鏡更是少見。梵字作為印度古代文字,公歷紀元前后伴隨著佛教傳播,對我國本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③,特別是各類經文的譯寫。梵文最具代表性的字母有悉曇體、天城體和蘭札體三種。明代藏傳佛教持續興盛,蘭札體梵字在佛寺、佛教文獻及生活用品中的運用也日益廣泛。
明三鈕梵文銅鏡上內區六個梵文和中區八個梵文經過對比,既不是佛教六字真言和八字真言,也不是元代和明代常見的準提咒文。從梵文字體外形看,銅鏡上的梵字主要為悉曇體和蘭札體(圖2)。相較于悉曇體梵字的圓潤,蘭札體梵字更為銳利剛直,在常見貫通梵字的筆畫“丨”的末尾處有向下頓筆的“尖”。通過與明代文物上蘭札體梵字進行對比,明三鈕梵文銅鏡上的梵字剛直中不乏圓潤,在筆畫“丨”的末尾少了頓筆的“尖”,缺少了銳利的特征。這樣的字體設計,使該銅鏡整體風格更為統一有序、和諧美觀。
3 同類型梵文銅鏡對比
明三鈕梵文銅鏡與元代梵文銅鏡在外形、材質和工藝方面既有聯系又有區別,日照市博物館、臨夏州博物館、溧陽博物館和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館藏的梵文銅鏡是很好的例證(圖3)。日照市博物館館藏元代梵文銅鏡為圓形,圓柱形鈕,直徑9.1厘米,厚0.6厘米,重265克。鏡面分鈕座、內區、外區和鏡緣4個區域。鈕座鑄一梵文,為蘭札體“嗡”,內區鑄有十六字梵文一周,外區鑄有二十字梵文一周,最外圈為素窄緣。銅鏡梵文較為清晰,均為陽刻,梵字字體為蘭札體,梵文內容為《準提咒》,從文字內容和字體風格看,應為元代典型銅鏡。臨夏州博物館館藏元代梵文銅鏡,為紅銅質,表面包漿,直徑9厘米,厚0.6厘米,重250克。銅鏡外觀和紋飾與日照市博物館館藏元代梵文銅鏡極為相似。溧陽博物館館藏元代梵文銅鏡,銀錠形鈕,直徑8.2厘米,厚0.3厘米,銹蝕磨損嚴重。除鏡鈕和尺寸以外,外觀和紋飾與日照市博物館、臨夏州博物館館藏元代梵文銅鏡頗為相似。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館藏明準提銅鏡,圓形,直徑9.5厘米。背面正中鑄造準提佛母背相盤腿端坐于蓮臺之上,身側十八臂舒展,手中持各式佛器,邊緣環繞漢文經咒一圈,素寬鏡緣;正面正中為鏡面,邊緣環繞梵文經咒一圈。
這4面銅鏡梵文內容都為準提咒文,是禮奉準提菩薩、修行準提咒時所念的咒文,用于禮奉、修行場合,表達了人們向往幸福、吉祥、平安的美好心愿。與這4面銅鏡相比,明三鈕梵文銅鏡有諸多特點。在尺寸方面,它的直徑比這些銅鏡大一倍,屬于中型鏡;在紋飾方面,它的紋飾是最豐富的,從鈕座向外每個區域都有花紋,而且十分精致;在工藝方面,表面使用了鎏金工藝,在梵文銅鏡的類別里極少見;在材質方面,雖然都屬于銅鏡,都存在銹蝕情況,但它的外觀顏色偏紅,材質明顯區別于其他銅鏡,因未進行科學檢測,具體金屬材質配比未知;在功能和用途方面,雖然這些梵文銅鏡都屬于宗教法器,但明三鈕梵文銅鏡尺寸偏大,其使用場景可能更多用于宗教儀式或其他場合,而其他銅鏡因尺寸小可隨身攜帶,便于使用。梵文銅鏡的發展也越來越豐富,從元代只有梵文到明代增加花紋和佛像圖案,經咒也從單一梵文到漢文和梵文雙語,顯示著中國梵文銅鏡的演變和中華文化的融合發展。
4 同時期梵文字形對比
單從梵文字體的外形看,這一變化更為明顯。上海博物館館藏元卵白釉堆花加彩梵文盤(圖4)有著典型的元代瓷器特征。卵白釉器多見盤、碗、高足碗等小件器皿,裝飾以印花為主,還常常印有“樞府”字樣。該梵文盤印有花卉紋、八吉祥紋,并加以金、藍、褐色的彩繪,保存完好,十分珍貴。盤內的梵文字形橫平豎直,要比元代梵文銅鏡的梵文更加莊重。
鳳陽縣博物館館藏明梵文如意紋半月形金發冠(圖5)的梵文與之類似,但又有不同。發冠出土于鳳陽縣城西鄉余莊村明嚴端玉墓,年代屬明朝初期。冠兩側沿部壓印“唵嘛呢叭咪吽”六個梵文,梵文上印“賀力”兩字。梵文均系“剔地起突”鏨刻,文字周邊有刀痕。墓主嚴端玉為元末明初人,卒于明永樂初年。嚴端玉的丈夫韋德是明代的開國功臣,早年隨朱元璋征戰,“攻宣州勇逝,朝廷勞功謚京兆郡侯”,嚴端玉被封為京兆郡侯夫人。出土的發冠、發簪、耳墜精致華美,工藝有典型的元末明初特征。到了明朝永樂年間,梵文字體出現明顯變化。
明永樂青花朵蓮梵文勺(圖6),長33.5厘米,寬8.8厘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這件勺子的尺寸極大,勺口寬而深,握柄細長。全器以青花為飾,器內滿書青花梵文種子字,字體少了圓潤感,筆畫“丨”的末尾處有了向下頓筆的“尖”,特征明顯。相較于元代、明代的梵文器物,明三鈕梵文銅鏡梵字字形的特點介于兩者之間,又具有自身的特點,推測其年代應為元末明初。它與黑城出土的大黑天木雕版畫上部的梵文字形有諸多相似點,尤其是鏡鈕部分悉曇體梵字“嗡”“”,與大黑天木雕版畫的梵文“嗡”“”④字形幾乎一樣。1992年阿拉善盟文物站工作人員赴額濟納旗開展文物調查時,在綠城遺址中發現此銅鏡,并珍藏至今。
5 居延與文化交融
綠城遺址位于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額濟納旗黑城遺址東約13千米處。綠城遺址屬大型復合型遺址,是以綠城為代表的不同時期、不同類型的古文化遺址群,統稱為綠城遺址,屬居延遺址群,是居延遺址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整個居延遺址群中綠城遺址的開墾面積最大、渠道密集、建筑集中,是適合人們生活的核心區域,因此,有學者提出“綠城為漢代居延縣城遺址”⑤的觀點。城內有商周時期遺跡、北魏遺跡、西夏元遺跡。綠城地區古文明在西夏、元時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城內散布著民居、廟宇、佛塔、磁窯等遺址。1996年5月28日被公布為第三批自治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居延遺址是西北地區一顆璀璨明珠,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孕育了燦爛輝煌的居延文化和草原絲路文化。居延遺址出土了大量的居延漢簡,被譽為20世紀中國四大考古發現之一。居延遺址群位于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額濟納旗和甘肅省金塔縣兩地境內,目前發現青銅時代遺址2處,不同時期的城址13座,墓葬區6處,漢代烽燧118座,西夏至元代的廟宇10余處以及大片屯田區和縱橫曲折的河渠遺存等。自公元前102年,漢武帝在今額濟納綠洲設居延都尉府,歷經魏晉南北朝、隋唐,至宋、西夏、元時期,居延綠洲逐步發展,為草原絲綢之路上的重要節點,推進了東西南北商貿、文化交流的歷史進程。
西夏、元時期,在居延地區建立黑水鎮燕軍司、亦集乃路總管府。“路”相當于現在地州一級的行政級別,其官府衙門稱為總管府。亦集乃路是蒙古高原到河西走廊的重要樞紐,商品交易和商業活動較為活躍。明洪武五年(1372),元軍撤出居延地區至正統三年(1438)北元兵敗,曾經輝煌一世的亦集乃路從此銷聲匿跡。1372年明朝占領河西走廊和亦集乃路后,修建了明長城最西段的著名關城嘉峪關。此后修筑衛所和長城就成為抵御蒙古軍隊進攻的國策。阿拉善境內有著名的三關長城,經蒙寧邊界一直延伸。明朝時期阿拉善地區(包含居延地區)屬邊外之地。明朝與蒙古相望于長城內外,雙方關系錯綜復雜,既有戰事,也有和平貢市;民間既有物質交流,也有文化上的交流融合。明成祖朱棣在建文四年(1402)六月奪取帝位后,連續派人到草原宣諭詔書,表達開放邊境貿易與蒙古通好的意愿⑥。明末清初,隨著阿拉善和碩特旗和額濟納土爾扈特旗的建立,阿拉善地區商貿文化交流再度活躍起來。駝道縱橫交錯,四通八達。額濟納旗居延南路之達酒駝道由額濟納旗達來呼布鎮南至甘肅酒泉市等地,為古延十字道路的南支,早在2000多年前的西漢前期,便是漢帝國河西軍政重地的北方主線⑦,是草原絲綢古道向北的重要支線。史籍證實,魏晉、隋唐、夏元時期,北方少數民族就是多次沿達酒駝道進入河西乃至中原地區⑧。草原絲綢古道、縱橫交錯的古駝道奠定了居延地區的發展,連接了中原與邊塞地區千絲萬縷的聯系,并構筑起東西南北的商業往來和文化交流互動的重要通道。
綜上所述,雖然歷經時代變遷、朝代更替、戰爭洗禮,居延地區商貿互通、文化交流一直在延續,也奠定了邊塞地區多元文化的融合。據明三鈕梵文銅鏡的材質、工藝、紋飾、梵文字形等方面的考證,極大可能產自中原地區,其發現于綠城遺址,充分印證了中原與邊塞地區相互交往、交流、交融的漫長歷程和文化的相互影響,正是在這種長期而頻繁的交往交流中,各民族血脈交融,逐步形成牢不可破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共同創造了悠久的中國歷史、燦爛的中華文化。
注釋
①蘇強.明代銅鏡概述[J].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2(4):72-85,164-166,2,161-163.
②忽赤罕.佛教與佛教哲學[M].呼和浩特:內蒙古教育出版社,2010:167.
③陳捷,張昕.明清漢地佛寺彩畫蘭札體梵字紋飾考析[J].美術研究,2015(3):56-63.
④劉兆和.日落黑城:大漠文明搜尋手記[M].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9:116.
⑤李并成.漢居延縣城新考[J].考古,1998(5):82-85.
⑥孫建軍,梅花,湯俊武.阿拉善簡史[M].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16:69.
⑦李靖.額濟納駝道考[M]//朝格圖.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下).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7:565.
⑧李靖.額濟納駝道考[M]//朝格圖.阿拉善往事:阿拉善盟文史資料選輯甲編(下).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7: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