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唐宋時期以衣為媒的禮制文化傳播,是中華文明體系化輸出的核心路徑,是通過形制、色彩、面料的復合符號系統構建起的“禮-法-俗”三位一體的傳播范式。服飾的視覺表征系統不僅承載著“辨尊卑、明貴賤\"的禮法內核,更在織造技術、紋飾規制與著裝倫理層面形成精密的文化編碼,使\"垂裳而治\"的治國理念具象化為可操作的制度實踐。兩宋時期禮制下沉與理學思辨的深度介入,促使服飾演變趨向成為融合道德規訓與審美教化的治理工具,其“存天理”的哲學闡釋既強化了服飾符號的意識形態功能,亦為東亞文化圈的價值認同提供了理論依據。在跨文化傳播維度,服飾作為禮制文化的核心介質,其傳播過程既折射出唐宋禮制文化的強大輻射力,更揭示了東亞文化圈通過整合物質文明建構價值共識的內在機理,為探究跨文明互動提供了兼具歷史縱深與理論張力的研究范本。
一、引言
禮,《說文解字》釋為:“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禮源于華夏先民對自然的敬畏與熱愛,通過祭祀祈求神明禳災卻惡、賜福人間。原始禮儀固然脫胎于民風民俗,但是在改造的過程中被加人本質上與民間風俗對立的等級觀念。周禮在“事神”的基礎上增加了“安上治民\"的重要功能,禮被賦予約束的功能,形成了“禮移易民俗,以禮正俗”的局面。《禮記·曲禮》言:“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說明最初禮只行于士及其以上的貴族階層,沒有涵蓋庶民,平民在日常生活中既沒有“踐禮\"的身份,也不具備“行禮\"時所需儀式和器物的經濟基礎。在信息傳達效率低下的封建社會,單純靠律法對社會進行控制無法達到教化民眾使其自覺維護等級秩序的目的。禮在平民階層的缺失顯然不符合君主專制的利益訴求,古人也意識到禮對于社會控制的重要意義,因此禮制下沉以增強皇權對社會各階層的控制力,順應了封建社會君主專制發展的必然趨勢。
周禮是中國禮制進程中的里程碑,上承夏、商之禮,以分封制和宗法制為核心,確立尊卑秩序,推行“天事”“地事”“人事”之禮以及與之相關的服飾、建筑、儀衛等制度規定。其中祭天之類的“天事”,原本承載的濃厚的原始宗教色彩日漸式微,而被設計為以德政感化上天,祈求天命眷顧的禮儀活動,突出“人\"的重要性,將禮的重點從“事神\"轉為“近人”,對鬼神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強調現世的尊禮敬德,將道德仁義與禮制文化深度綁定。冠、婚、喪、祭、朝、聘、賓主、鄉飲酒、軍旅等“九禮”中“踐禮”的服飾、動作都經過精心的設計與安排,禮以身體、器物、場景為視覺媒介向大眾傳播,通過圣人的“身體力行\"塑造符合禮儀規定的非語言符號,成為教化民眾、形塑社會的典范。
唐宋時期的社會變革,導致國家、社會關系經歷了結構性調整,門閥世家的消亡、科舉制度的完善、社會流動的增強促使禮制發展進程與社會變革緊密聯動。作為封建集權的鼎盛時期,唐代從國家層面持續完善禮法制度。唐太宗時修撰《貞觀禮》,高宗時輯定《顯慶禮》,玄宗時撰制《大唐開元禮》,唐代禮典修纂參酌古今。后世對此交贊有加:“其討論古今,斟酌損益,首末完備,粲然勒一代典制,誠考禮者之圭桌也。\"唐律修訂也秉持\"一準乎禮以為出人\",如《唐律疏議》直接引用禮文闡釋律文,唐律“以禮入法”的本質是“以禮濟法”,即以禮制道德彌補律法空缺。由唐入宋,禮制向基層社會的下沉是中國禮制發展的重大轉折點。兩宋時期的官方禮典、私人禮書、庶民禮儀均吸納了諸多民俗因子,禮制日益“世俗化\"和“平民化”,如徽宗政和三年(1113)頒布的《政和五禮新儀》,針對庶民單獨列出了完備詳細的禮文儀制。此外,在宋代法律體系中,不僅有與禮制相關的綜合性法典,還有關于禮制的專門法典,如《五服敕》《五服相犯法纂》《大禮令式》等。盡管官方頻繁修訂禮典并推行禮制,但在庶民的日常生活運用中,禮制仍脫離世俗之情,因此南宋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家以“理\"釋“禮”,將天理融人人事,重新簡化、闡釋傳統禮制,開啟了“家禮”的修訂,構建了庶民的家族禮儀規范和禮文儀制,不僅更貼近庶民的居家日用,而且促進了禮制從中央到地方社會的下沉。
二、唐宋時期服飾禮制文化的傳播
唐宋兩朝禮制的演進突顯禮制下沉與民俗上行的雙向流動特征,服飾作為主觀精神的物質表達,也呈現明顯的時代特征。通過對唐宋兩代服飾制度的系統梳理,可以窺見中國古代以服飾為媒介實現禮制意識形態構建與傳播的完整邏輯鏈:首先是建立服飾的綜合視覺符號表達體系,涵蓋服飾的規制形制、品級色彩和織物材質;其次是禮法制度與民俗生活交融互動,形成禮俗并行的社會化傳播路徑;最后是進行思想精神層面的價值整合,尤以理學思想框架下的禮制服飾重塑為典型。這三個層面的禮制傳播實踐使服飾不再局限于物質功能的范疇,而是升華為具象化展示禮制文明的物質圖譜。
1.視覺符號:服飾形制、色彩、面料的復合系統
唐代服飾形制的融合創新為禮制文化的傳播開辟了新路徑。初唐時期,官員公服延續前代“袍下加斕\"制式,以橫斕為界,將《禮記》所載深衣上下分裁之制隱于袍服之內,既符合“上衣下裳\"承載的天地秩序觀念,又融人西域胡服“缺袍\"的實用性設計以適應日常活動需求。此類兼容古今、融匯多民族元素的改良,彰顯了唐代禮制“集大成者”的恢宏氣度。至盛唐時期,女性禮服突破周漢規制,半臂、披帛、高腰襦裙、步搖花樹的服飾組合雖為南北朝胡漢交融的結果,但通過制度化改良發展出富含禮制意涵的穿著體系:后妃禮服仿古制分袆衣、鞠衣和鈿釵禮衣三等,其品級與所能佩戴的花樹首飾的數量嚴格對應;宮人袒領上襦搭配自北魏開始流行的十二幅間色長裙;女史半臂高髻增加了造型層次,映襯其高挑身材、端麗形容。這種將外來元素納入禮制框架的策略,使禮制通過服飾的物質實踐融入世俗生活。
服色制度的精細化是唐宋禮制傳播的重要突破點。北周宣帝時,近侍著有色之衣,品色之制始現;至隋代,分紫、緋、綠、青、白、皂、黃等,品色以五品為界分紫、緋、綠,品色之制初具雛形。唐代至少修訂過五次品色制度,例如武德初禁止士庶著赤黃——天子宴服專色,貞觀四年(630)定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穿緋,六、七品為綠,八、九品著青,劃分紫、緋、綠、青四等色,通過色彩分層建構“色隨品定,貴賤位顯\"的視覺政治學。宋代通過禮法與章服系統的完善,進一步強化服色視覺等級,在唐代品官服色的基礎上增加“賜服\"“借紫\"等恩賞性制度,將服色與品秩升遷深度綁定,又將以皂(黑色)衫為例的禮服常服化。此外,南渡后的服制雖未脫離北宋舊制,卻在色彩明度上重塑禮制:北宋汴梁流行的茜色石榴裙因色彩濃艷被斥為“不類儒風”,而南宋臨安推行的霜白、水綠等低飽和色系則被理學家稱許為“素雅合道”。唐宋兩代,服飾色彩從明艷到內斂的風格轉向,實為禮制對世俗審美的規范性調整。
面料差異構建的階級秩序強化了禮制文化的物質根基。《左傳》言:“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至唐代“經緯喻禮\"在服飾面料上獲得了新的闡釋和實踐,唐代絲織品實行“以文制用\"的禮法規則,即以織物品類彰明等級,大科綾羅限用于三品以上官員朝服,六品以下僅能用小科細綾;皇后與皇太子妃服織錦,內外命婦則通用羅。宋代在繼承唐代面料制度基礎上通過布料的運用將等級化下沉至民間,細密勻凈的夏布成為士大夫階層身份的視覺標識,粗疏的苧麻布則成為庶民的象征。這種將織物物理屬性與禮制等級掛鉤的規制手段,使抽象倫理具化為可觸、可感的物質形態。
2.傳播機制:禮法規制與民俗傳統的共同突破
由服制、服色、面料構建的服飾視覺符號的傳播機制呈現禮制律令規制與民俗傳統的雙重維度。唐代律令制度構建服飾禮制的剛性框架與強制性規范以實現社會普及,這種法定規范在視覺傳播層面取得顯著成效,陜西唐章懷太子墓壁畫中的儀衛隊列,通過幞頭腳長度的差異與袍色深淺的變化,側面反映了《唐律疏議》所述\"違式文而著服色者答四十\"的嚴格規定。對于違制行為,唐代形成了三級監察制度,即尚書省禮部制定服制、御史臺糾察儀容規范、地方巡察使核查穿戴,構成完整的制度閉環。宋代在技術傳播層面推進服飾禮制落地,各種附圖禮書推陳出新,如聶崇義《新定三禮圖》陳祥道《禮書》楊甲《六經圖》等。其中,《三禮圖》是以《周禮》《儀禮》《禮記》“三禮”為范本的宋代禮書,意欲“恢堯舜之典,總夏商之禮\"4。書中在詳細考證服飾制度淵源的同時,兼有禮義層面的闡釋,借此強調禮制與服飾之間的內在聯系。作者根據宋代輿服制重新繪圖,將深衣、玄端等禮服的剪裁比例標準化。江西德安南宋周氏墓出土的素紗直掇,其袖寬與衣長之比與圖譜記載幾乎一致。兩宋時期圖文互證的傳播模式,促進禮制意象突破階層限制,下沉至民間禮制實踐。
唐宋禮制下沉過程中,服飾與民俗傳統融合愈加深人。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詳細記載了北宋都城開封不同行業的標準化服飾:“其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裝各有本色,不敢越外。謂如香鋪裹香人,即頂帽披背。質庫掌事,即著皂衫角帶,不頂帽之類。街市行人,便認得是何色目。\"\"可見,平民服飾與民間職業行當結合,成為身份標識,這種職業裝束規范不僅便于身份識別,更構成城市商業管理的視覺符號系統。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千余人物形象的服飾差異,正是這種職業著裝制度的圖像化呈現。《禮記·月令》中周天子服色隨四季變更:春季著青衣服倉玉,夏季著朱衣服赤玉,秋季著白衣服白玉,冬季著黑衣服玄玉,寓意天子對自然秩序的遵循,以服色“法天象地”,進而實踐“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至宋代,禮制下沉后,服色與四季的關聯逐步推行到民間。民俗傳統和歲時節令中的服飾教化清晰可見:元宵穿燈籠錦,戴鬧蛾;立春戴春勝,繡春幡;清明系柳葉紋絳帶,折柳插門;端午著艾衣,并以彩線纏臂;七夕著紅背心,系青紗裙;冬至日戴一陽巾;除夕作面具。節令服飾蘊含的四時有序、寒暑依禮的禮制思想和民俗文化構成了節日系統,形成了難以抹去的節日記憶,并廣泛影響了周邊民族和國家。受宋人影響,金人也在立春時“打春牛”“戴春勝”;遼人也在端午節時采艾葉、穿艾衣,并佩戴五彩絲線編織成的“合歡結\"和\"長命縷”。
3.價值重構:理學思想賦予的新注解
在價值重構層面,理學思想的發展在禮制文化傳播中為服飾注人新的闡釋維度。這種轉型并非僅停留于服飾形制的表象變革,而是通過“天理-人欲\"的哲學分野重構服飾衣著邏輯,將服飾的物質形態轉化為道德意象的載體。程朱理學通過“格物致知”的認知論框架,將服飾紋樣、顏色等與宇宙秩序相關聯,使衣冠體系成為“理一分殊\"哲學命題的具象投射。如深衣制式通過“袂圓以應規,曲祫如矩以應方,負繩及踝以應直,下齊如權衡以應平\"的設計語言詮釋君子操守應符合公平、正直的價值理念,又通過服色、面料差異區分士庶身份等級。這種雙重性恰好呼應了理學“體用一源”的理論特征,即既以服飾為媒介傳遞“存天理”的宇宙觀,又借助衣冠規范實現“滅人欲\"的社會治理,使得服飾系統不僅能通過視覺符號傳遞文化意象,還可以依托物質形態鞏固倫理秩序。在實踐層面,程頤曾說“若制古服而冠,冠了又不常著,卻是偽也。必須用時之服\",說明程朱等人倡導將原本屬于制度層面的服色規定下沉為家族倫理的日常踐行,如《朱子家禮》通過規范冠婚喪祭四禮中的著裝標準,最終形成“日用即道\"的禮制傳播范式。如主人在晨褐祠堂、冠禮戒賓、喪禮等場合中需要穿著深衣,春夏日常也穿著深衣會客。此外,理學對“文質之辨”的討論也深刻影響著服飾審美取向。紋必有意,唐代盛行的紋樣因“雕績滿眼\"被斥為奢靡害性,梅蘭竹菊等植物紋樣以其“比德\"特質取而代之。這種從形式到內蘊的演變路徑,實質是理學通過價值重構實現的禮制話語權轉移一—將服飾從“辨貴賤\"的政治工具升華為“明天理”的教化媒介,使穿衣戴冠的行為成為參與禮制建構的倫理實踐。
值得注意的是,理學并未徹底顛覆傳統服飾禮制,而是“因古革新\"重構禮制符號。“朱子深衣\"既承周禮古制,又通過差異凸顯士人階層的儀禮特權,唐代斕袍亦因改制“方心曲領”而獲得新的理學闡釋空間。理學對傳統服飾元素的選擇性繼承與創造性轉化既維護了禮制文化的連續性,又為價值重構提供了歷史合法性,最終形成“寓理于衣”的傳播機制,使服飾在唐宋社會轉型期成功轉化為禮制的物質注解。由唐入宋,禮制盡管頻繁遭遇與平民生活存在適配性差異的實踐挑戰,但宋代理學以“禮”為思想內核,以服飾為媒介,探索了民間禮制實踐的可行性路徑,為后世禮制與服飾的互動提供了理論基礎。理學“理一氣一象\"的三層認知分別對應服飾系統的三重轉化,“理\"對應服飾的禮制規范和倫理要求,“氣”作為物質基礎體現在服飾的面料、色彩、工藝上,“象\"即為服飾構建的視覺符號系統。兩宋之后,“朱子深衣”在東亞地區的流行,不僅印證了宋代理學哲思對服飾文化的深度滲透,亦是東亞服飾從制度移植到跨階層、跨區域文化整合的轉折點。
三、唐宋時期中國服飾禮制文化在東亞鄰國的傳播與響應
唐宋時期中國禮制文化以服飾為媒介在東亞鄰國的傳播與響應,既彰顯了中原王朝空前強盛的文化輻射力,又展現了東亞各國在制度移植與轉化過程中的主體創造性。隨著唐宋中央集權制度的完善與禮制下沉的深化,服飾作為“垂衣裳而天下治\"\"理念的具象化物質載體,通過材質、紋樣與色彩體系構建起“尊卑有秩,貴賤有章”的權力階序視覺化表達。在跨文化傳播中,這種視覺表達逐步升華為東亞地區共有的禮制文化標識,形成了“服章同制,禮樂共遵”的文化景觀。這種跨地域的禮制傳播并非單向輸出,而是在物質文明互動與政治制度對話中,催生兼具中華文化基因與本土特色的多元服飾形態,最終鑄就溝通東亞文化圈的精神紐帶。
1.制度輸出:服飾規訓與東亞政治秩序建構
唐代建立的服飾制度模式,開創了以衣冠為載體建構東亞文化共同體的先河。新羅文武王時期(661—681)對《貞觀禮》的全盤移植,標志著中國古代服飾制度首次實現跨文化和制度化輸出。公元665—865年,唐大量向新羅賞賜君臣禮服、衣料等各種器物。新羅武烈王人唐朝請改新羅章服、襲唐儀,于是新羅“冠服之制,稍擬中華\"。在慶州龍江洞出土的新羅陶俑,無論男女都身著唐代服飾,男俑皆戴幞頭或頭巾,身著圓領袍服腰束革帶;女俑則身著襦裙,體態豐盈,面容也一如唐人。公元630—894年,日本共派出19次遣唐使,積極學習和效仿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開啟“唐風時代”。公元842年,仁和天皇詔曰:“天下儀式,男女衣服,皆依唐法。\"奈良時期的服飾幾乎與唐人衣著無異,男子戴幞頭穿袍靴,女子著大袖襦裙和披帛。日本奈良博物館藏《圣德太子二皇子像》中,不僅圣德太子身著唐代缺圓領袍服,戴紗羅幞頭,腰系蹀躞帶,其身旁隨侍二王子雖所梳的是日本古墳時代流行的美豆良發式,卻同樣身著四瓣小窠寶花右衽圓領袍。
北宋時期,高麗正式成為宋的藩屬國。北宋在地緣政治與“聯麗抗遼\"政治訴求的影響下,服制輸出臻至巔峰。高麗光宗下令“百官衣冠悉從唐宋之制\",,頒布高麗王朝百官祭服制度,制定了更加系統、完備的冠服禮儀制度。《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記載,“逮我中朝歲通貢使,屢賜襲衣,則漸漬華風…一遵我宋之制度焉\"。書中記述高麗與宋代服飾僅在服色上略有差異,這種精準復制反映了雙方對禮制的高度重視和密切來往。宋朝屢賜高麗冕服、玉圭及布料,高麗亦向宋進貢“御衣”金帶、烏漆甲、劂、錦等服飾和特色紡織品。公元962—992年,高麗向宋派遣使團26次,宋也向高麗派遣使臣10次。宋朝遣高麗使團,分上、中、下三節,官職從高到低排列,其中上節中的“引接”又被稱為“引接儀范”,專門負責外交禮儀,高麗使團中也有相應的職位設置。宋時一般由同文館負責高麗使團下榻、宴請款待等事宜,另有東(西)上閣門執掌外國使節朝覲禮儀,高麗接待宋朝使節時涉及禮儀部分由通理門專門負責。
唐宋時期服飾禮制在東亞的傳播,本質上是以服飾為媒介的中央集權制度向外輻射的過程。這一制度輸出不僅體現為包括服飾顏色、紋樣等顯性符號的移植,更通過細節規訓構建了跨地域的政治秩序,其核心在于將中國禮制中的等級倫理轉化為東亞諸國強化本土統治合法性的工具。
以高麗王朝為例,其對唐宋服制的策略性轉化,展現了服飾規訓與政治秩序建構的深度耦合。高麗光宗十一年(960)頒行的百官公服制以唐代輿服制為藍本,規定“公服元尹以上紫衫,中壇卿以上丹衫,都航卿以上緋衫,小主簿以上綠衫\",即維持唐代“三品紫、五品緋、七品綠\"的服色等級,同時模仿宋代品官服色與符契組合的章服思路,通過配飾壟斷實現權力結構的重新編碼。唐武德后,“皆正員帶闕官始佩魚袋\",宋元豐改制后不僅明確限制了佩魚的官員品級,還按材質進一步細化區分品秩等級,規定“凡服紫者,飾以金;服緋者,飾以銀\",即四品以上官員佩金魚,六品以上佩銀魚,去任始佩和未任得賜也被視為一種殊榮。高麗對宋代佩魚之制完全照搬,“毅宗朝詳定文官四品以上服紫紅鞓佩金魚,常參六品以上服緋紅鞓佩銀魚,官未至而特賜者不拘此例。九品以上服綠閣門班武臣皆紫而不佩\"。唐宋時期官員皆可佩戴的幞頭,在高麗時期只有諸王宗室和權勢赫赫的“兩班\"官員可用:“高宗三十九年,王許崔沆蒼頭著幞頭。舊例唯諸王宗室宮宅蒼頭著幞頭,謂之紫門假著權勢兩班家奴著幞頭自沆始。\"至宋末元初,“請從三品以上服玉帶,四品以上服金帶\"\"。高麗忠烈王將宋代三品及以上官員標配的“玉帶\"限定為宗室、宰執、樞密專用,六品以上只能用犀帶,七品以下佩黑帶,始與唐宋服制不同。這種制度設計實為“王權至上”的高麗式集權體系的視覺化表達,服飾配件的差異化分配既維系了中國官僚等級制度的外在框架,又重塑了“王權-兩班”二元結構的本土政治生態。
日本奈良時代的服飾律令則展現了另一種制度輸出路徑。從圣德太子冠位十二階改革開始,日本古代官僚等級體系便與服色建立了制度性關聯:等差賜冠,服隨冠色,因此又稱“當色之制”。六色十二階延續了中國“以色辨等”的服色制度,將唐代冠服黃、紫、緋、青、綠的五色體系改為紫、青、赤、黃、白、黑六色體系。此舉依據五行相生理論,在五行對應的“仁禮信義智”之上增加了“德”,效法中國“五德-五行-五色\"冠服色彩對應思想,形成了日本在地化的“位色對應\"視覺政治體系,其中融合的禮制、讖緯、陰陽五行等思想文化對日本政治、文化、宗教產生了深刻影響。孝德天皇“大化革新”(649)時推行七色十三階冠位制度,經天智天皇三年(664)改冠位為二十六階,天武天皇十年(685)頒布《飛鳥凈御原令》,改冠位為四十八階。至飛鳥時代末期,東亞政治格局變化和日本國內政治動亂促使文武天皇于大寶元年(701)以唐律為藍本,制定了日本歷史上第一部系統化的成文法典《大寶律令》,標志著日本封建制度的確立。律令規定以位記取代冠位,服色按品秩細分黑紫、赤紫、深緋、淺緋、深綠、淺綠、深縹、淺縹,并對服飾質地、形制、適用場所進行了說明,進一步明確了服色等級制度,改制后的服色更貼近唐貞觀年間的品官四階服色。元正天皇在《大寶律令》的基礎上修訂《養老律令》(718),其中《衣服令》參照唐《永徽令》詳細規定了禮服、朝服、制服的形制、搭配、色彩、適用場合等。平安時代,服飾形制由唐風轉向“和樣”,但對于服色倫理的探索和轉化仍在繼續,黃護染與紫緋作為最高等級色譜,既延續了奈良時代“當色之制\"的紫色為貴,又以色彩禁斷強化皇權。具體來說,即通過《延喜式》確立黃盧染為天皇代表色,黃丹為皇太子專屬色,這兩種黃色皆屬禁色,形成“禁色-襲色目-許色\"的三級色譜體系。
唐宋服飾制度輸出的深層邏輯在于:在唐宋禮制下沉過程中,服飾作為禮制的物質文化載體傳播效能極高,且符合當時東亞各國建立政治秩序的需求。宋朝通過“重文抑武\"政策強化中央集權,程朱理學將服飾倫理上升至“天理\"范疇,而東亞諸國在吸收過程中,將這種服飾制度轉化為強化王權的重要手段。高麗通過服色制度構建“王權-兩班\"結構,日本以“色制”固化身份秩序,均體現了服飾作為“禮制載體”與“權力符號\"的雙重屬性。
2.技術流動:紡織工藝與服飾美學的跨區域整合
在東亞文化圈的互動格局中,紡織技術的跨域傳播與服飾美學的范式轉移構成了禮制文化傳播的物質基礎。唐宋時期形成的“技術-美學\"復合傳播體系,既包含織機迭代、印染革新等生產性技術要素,又承載著服飾倫理、紋樣符號等文化與價值內涵,其區域整合效應深刻影響了東亞紡織業的技術進程與審美秩序。
技術流動的時空軌跡與貿易路線呈現強關聯性。漢代織錦通過陸上絲綢之路輸出的蠶種和織造技術,在粟特商人主導下形成“撒馬爾罕一河西一中原\"的技術雙向傳遞走廊,衍生了被稱為“中亞粟特錦標準器\"\"的“贊丹尼奇”,唐代中亞Z捻緯線顯花技術與中原傳統S捻經錦技術相融合,發展出斜紋緯錦,破解了大循環紋樣織造難題,催生了唐代典型紋樣團花圖案2。而宋代海上絲綢之路的拓展,則使紡織技術“模塊化”傳播呈現三個特征:紡織設備的系統化傳播、織造工藝的標準化移植和產業組織的結構性輸出。日本奈良時代,大批遣唐使前往中國,學習織造技藝并將其引入日本,在日本本土進行仿制。唐末中日官方交流減少后,日本染織水平出現斷層式下跌,奈良時代和平安時代并未留存提花織機模型和圖像這點可以說明,由于缺少對紡織設備的系統化引進,日本奈良至平安時代的本土織造技術客觀上出現了技術降級。宋代紡織工具技術革新帶動產業整體升級,腳踏繅車迭代手搖巢車解放了雙手,索緒、添緒工作得以完成;世界上最早的水力紡績機械——宋代“水轉大紡車\"使紡紗效率顯著攀升;南宋樓璹《耕織圖》所繪大花樓花羅機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束綜提花織機。宋時大批北方工匠成為遼、金降虜后前往朝鮮半島,其中不僅有幽州織工,還有其他技術工種。腳踏繅車、水轉大紡車、束綜提花機等宋代先進紡織工具均傳人高麗,發展出適應本土絲、麻、毛等紡織原材料的改良紡車,融合本土織機架構和中原多綜多毀技術發明了“華織機\"(提花織機)。紡織工具的系統化輸人、織造工人和機械工匠的群體性遷移、紡織技術的完整傳承使高麗紡織技術水平“大勝于前\"
技術流動最終催化出多中心的產業格局。由唐至宋,中國紡織生產分工趨向專業化,植桑、養蠶、巢絲、織造、印染、制衣逐步分離,促進了商品交換和城市經濟發展4。唐末江南“一船蠶絲去,一船白銀歸\"的盛況,至南宋已演變為分工明確的跨區域生產體系,非原產地轉運貿易集中到城市,城市絲織品貿易繁榮,臨安城中出售的面料來自四面八方,有“蕭山的紗、諸暨的絹、婺州的羅、臺州的樗蒲綾等\"]。這種貿易模式要求原產地提高紡織品質量,優化跨區域紡織資源配置與生產鏈建構。宋代海上絲路,使東亞紡織業突破“技術依附\"模式,中國\"唐綾”“宋錦\"工藝精湛,“印度棉”“毛施布\"原材料優質,“博多織”(日本)“高麗錦\"集合地區港口貿易資源優勢,各有所長,形成差異化競爭,共同構建紡織共同體。該體系的文化整合力在服飾美學領域尤為顯著。宋代文人推崇的“天青”“淡紅\"“珠白”等素雅之色,經海上商路傳人平安京后,與日本“襲色目\"配色方案交融,催生了“青瓷\"“薄櫻\"“東云\"等具有朦朧美學的中間色。這種色彩體系的區域整合,使東亞服飾在保持文化多樣性的同時,形成了共通的視覺語法。此外,紋樣系統的模仿與轉化同樣是東亞服飾文化整合的重要維度。日本服飾律令制改革中“色制\"與“紋制”并行,“紋制\"在日本的演化更具深意:原本強調權力階層秩序的唐朝紋樣規制,轉為象征掌握禮儀、法度、學識的公卿階層的“有職紋樣”。公卿是指天皇親緣或在京都長期供職的貴族,“有職”即為“有識”,不僅是身份標識,更是禮制和審美結合的日常規范。紋樣系統的模仿和在地轉化,實質是“華夷秩序\"向\"國風文化\"過渡的視覺表征,體現了東亞紡織共同體文化整合中的調適機制。
紡織技術的傳播始終伴隨禮制價值的滲透,通過技術流動實現的區域整合,本質上是物質文明與制度文明的復合傳播。當日本工匠在仿制“唐綾”時同步接受“當色之制”,當高麗織工在習得提花技術時謹守“禁僭越”律令,紡織工藝的移植便超越了單純的技術轉移,成為禮制文化傳播的物質載體。這種“以技載道”的傳播模式,為東亞文化圈提供了超越語言障礙的價值認同基礎。
3.觀念滲透:服飾倫理與價值認同機制
兩宋時期理學的發展,為禮制和服飾注人了新的價值維度,將服飾規范提升為天地秩序的具象化表達。這種思想輸出深刻影響了東亞知識階層的文化認同,高麗著名文學家李齊賢曾道,“天下同文,家家戶戶置程朱之書,人皆知性理之學,教化之道近乎成\"\",反映了高麗末期理學的興盛和普及。唐宋喪服制度源頭是禮制通過“五服”(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細麻)構建君臣、父子等核心倫理等級秩序,將服飾制度和以“尊尊親親”為原則的宗法秩序掛鉤。在此背景下,《高麗史》所載“行禮儀式,一依朱文公家禮”的官方條令,對照明清時期朝鮮刊行的《三綱實行》《四禮便覽》等附圖禮書中的喪服形制,可見理學服飾倫理已被朝鮮半島精英普遍接受。與在朝鮮半島呈現“一枝獨秀\"的超拔地位不同,理學在日本長期從屬禪宗思想,直至江戶時代才開始獨立發展。宋元時期日本理學傳播資料極少,江戶時期被稱為“中興明儒”的藤原惺窩在宣揚理學的同時制備“深衣道服\"等中國傳統禮制服飾,不僅“著深衣講書”,還將其作為禮物贈予同為理學研究者的林羅山。這一例證可以說明日本江戶時代的理學家們熱衷于對深衣的復原研究和制作推廣。此外,日本江戶時代也會按照朱子《家禮》舉行喪祭儀式,《泣血余滴》記載了逝者身穿“深衣幅巾\"以驗。東亞地區在程朱理學共同知識譜系與價值倫理觀念的背景下,深衣及其他禮制服飾逐漸演變為區域內文人學者的理學思想認同標志,并作為“知行合一\"理念的物化實踐形態,成為理學思想跨地域傳播的重要物質載體。
佛教東傳為服飾禮制的跨文化傳播架設了特殊橋梁,形成了政教相濟的服飾傳播模式,強化了禮制文化的滲透力。僧衣袈裟本義為“不正色”,據推測其色應為灰黑色,傳說是佛陀為避免僧人為“外道\"所擾而定,意在體現僧人舍棄對物質的執著,追求簡樸修行的態度。佛教典籍《摩訶僧祇律》中提到三種僧衣顏色為青、黑、木蘭,木蘭色據考為“黃、赤、紅之雜色\"。僧衣之色至唐代演變為“紫、緋、青\"等階架構,與品官服色制度形成對應,將世俗服飾禮制引人宗教體系,展現“釋俗同構”的等級體系。紫袈裟為特賜恩寵,用以籠絡高僧,武則天曾賜懷義與法明等人“紫袈裟,銀龜袋\",唐詩中也有“著紫袈裟名已貴\"之句,說明僧侶獲賜紫袈裟確實為一項殊榮;緋色袈裟也需通過御賜獲得,《舊唐書》記有玄宗賜崇一“緋袍魚袋\"之例;普通僧人則多著“青衲”僧衣。形制方面,印度袒露右肩的僧衣形制經南北朝剪裁修改為有領和袖的“偏衫”,又將“裙”與“偏衫”二衣合為“直祲”,成為中國本土化僧衣。《唐大和上東征傳》記載,日本長屋王曾制千件袈裟贈予唐朝僧侶,并誠請大唐高僧赴日本傳法,所贈袈裟上皆繡\"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來結緣\"四句偈語,鑒真感其虔誠,后東渡日本,日本佛教始有正式授戒制度。同時期正倉院藏九領袈裟在《東大寺獻物帳》文書中位于條目初始,其中“九條刺納樹皮色袈裟\"更是居于榜首,可見其珍貴程度。九領袈裟形制是漢地改良后的僧伽法衣,刺繡和縫綴結合的“刺納\"也是中國唐代袈裟制作的常見工藝,面料效果斑駁寫意,取佛教殘破布料百納為“壞衣\"之義。《大寶律令》規定日本僧衣顏色為木蘭、青碧、皂、黃及壞色等,其余顏色和錦繡面料都不可使用,以法令強化僧侶服色制度。兩宋時期中日文化互動呈現官方交流滯澀與民間商貿勃興的二元格局,僧侶與商賈成為跨海文化傳播的核心群體。日本禪宗通過入宋僧攜歸的“傳法衣”,模仿宋代禪林“以衣傳法”的法統建構方式,僧衣作為“法器”成為法脈傳承的物質憑證。雖然日本屢次前往宋朝求請法衣,但其僧衣一直延續唐代制式,與宋朝主流“直祲\"式樣形成視覺分野,與日本自唐末官方交流阻隔后致力于發展本土服飾的歷史主流進程相呼應。佛教東傳后,日本大型佛事往往服務于統治階級的政治訴求,如鐮倉時代,日本佛教在各地舉辦\"抵御元寇”祈禱儀式,此類佛事活動既承襲了唐宋佛教“鎮護國家”思想,也是日本佛教在地化的政治實踐,彰顯了政教交織之下的主流意識形態。
宋代理學體系通過對服飾倫理的價值重塑,在東亞地區逐漸確立以禮制秩序為核心的文化認同機制:朝鮮半島將朱子家禮與本土宗法體系融合,形成制度化的禮制實踐系統;日本儒林對深衣道服的考據復原與身體力行的制作推廣,標識其理學認同思想。而佛教東傳中日本僧伽法衣形制的在地化調整,是對禪宗法統象征的符號轉譯,開創了另一條具有跨文化傳播特征的服飾衍變路徑。無論何種衍變,其本質皆是對服飾制度所載倫理秩序與價值觀念的認同,最終在東亞文化圈層中形成異域共生的服飾文化譜系。
4.在地轉化:華制與土俗的融合實踐
東亞諸國對唐宋服飾制度的學習,本質上是本土文化基因與外來制度文明博弈的過程。高麗成宗元年(982),崔承老《時務策》云:“華夏之制不可不遵,然四方習俗,各隨土性,似難盡變。其禮樂詩書之教、君臣父子之道,宜法中華,以革卑陋。其余車馬、衣服、制度可因土風,使奢儉得中,不必茍同。\"其所言既是對高麗制度混雜狀態的闡述,也是精英階層構建“華制為體、土俗為用\"治理體系的嘗試,反映了高麗政權面對中國唐宋制度時的考量和選擇,這種因地制宜的改動在正式場合的服飾領域中尤為典型。高麗祭服以宋代袞冕為藍本,“詳定凡祀園丘社稷太廟先農服冕袞九旒…衣五章繪以山龍華蟲火宗彝,裳四章繡以藻米黼黻\",即為表藩屬身份在唐宋十二旒冕十二章服的基礎上自降為九旒九章,將原本屬于下六章的火和宗彝調整至玄衣上。未被保留的日、月、星辰三章屬天象,象征中原王朝的天子“受命于天”,火和宗彝的位置變化則是強調高麗統治者作為次于“天子”的“王\"在“天、地、人\"三位一體宇宙觀中,以“人\"的智慧、不忘先祖的德行帶領國家走向興旺。同時,雖然高麗很清楚唐宋時赤、黃兩色為天子專屬,卻仍堅持效仿,表明其深受五色對應五行的理論影響。其中黃色代表土,位居中央,為方物本源,唐初以后成為皇權象征,除天子外禁服。輿服制度的調適揭示了高麗精英階層對唐宋禮制的選擇性詮釋:禮法上既謙居于天子之下,又顯示自身王權的重要性;既依托唐宋輿服制度和五色理論構建哲學系統,又通過章紋取舍等細微調整使服飾成為“形似中原、神歸半島\"的文化政治宣言。
《禮記·月令》載,“孟春之月…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取色四時是中國禮制思想中遵循天地規律的表現,對日本古代服色影響深遠。日本平安時代的“襲色目”是指通過多層衣料層疊顯色形成的配色方案,四季配色取當季花草之色,如“山吹襲\"擬棣棠花(山吹花)于春日綻放之景,表層施以薄朽葉(取山吹綠葉色),里層綴山吹黃(取山吹花朵色),意喻初春意象;“雪下紅梅襲”外白內紅的漸變,隱喻雪中紅梅綻放,采用“薄樣\"配色法,通過弱化色彩邊界營造朦朧詩意。“襲色目”并不屬于“色制\"明令規定的范疇,在《枕草子》《源氏物語》《紫式部日記》等平安時代筆記小說中多次提及色彩的搭配和使用規范,揭示服色已從政治規訓對象擴展為審美教養指標。風花雪月、山川草木在四季之中的興衰變化,如同人之生老病死,“諸行無常”與天地輪回都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情、景相融,匯聚為“物哀\"情懷,在服飾中以色彩和面料擬喻自然萬物與四季流轉,營造“幽玄\"意境之美。平安時代通過“禁色\"制度維系權力結構,借\"襲色目\"重構時空認知,以“物哀\"美學確立文化身份,最終發展出具有日本文化主體性的色彩編碼系統,其“季節先取\"的造色理念,更成為現代日本色彩體系的文化基因。對平安色彩文化的解構,為理解東亞服飾本土審美生成機制提供了典型范本。
朝鮮半島與日本列島作為東亞文化圈的核心區域,其統治階級為構建自身權威既主動效仿中國衣冠制度,又在實踐中融人本土文化與地域習俗,最終形成“華制”與“土俗\"交織的復合服飾體系。其中,禮制的在地化實踐過程不僅是典章制度的跨地域移植,更體現了本土意識形態與權力關系的動態博弈,基于對禮制文明內核的深刻認同,形成了“同源異流”的東亞衣冠文化形態。
四、結語
唐宋時期中國服飾禮制文化的傳播與東亞文化圈的響應,揭示了物質載體與制度文明在互動中共建禮制文化的歷史軌跡。在此期間,中國境內禮制服飾在傳播過程中,由服飾形制、色彩、紋樣、面料、工藝等物質形態復合構成視覺符號,與禮法典章、民俗傳統和哲學闡釋等共同搭建了禮制服飾的深層文化架構。唐宋禮制文化的對外傳播以服飾為物質載體,通過職貢體系的制度化輸出、上層階級的觀念傳導、絲路貿易的技術擴散三重路徑展開,最終形成兼具禮制內核與在地化表達的東亞服飾體系。相較于前朝零散的文化交流接觸,唐宋時期以服飾為媒介的跨文化禮制傳播呈現系統性、規范性與互鑒性的特征。服飾發揮禮制符號的解構重組功能,恰好符合東亞諸國對禮制文化的在地化改造需求,這正是文化傳播過程中“本質繼承”與“形式創新”辯證統一的歷史見證,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文明對話機制。這場持續千年的文化互動為當代東亞文明對話提供了歷史參照,其塑造的禮制文化認同至今仍在東亞區域持續產生建構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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