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精神權力作為當代資本主義批判的全新面向,針對后工業時代生命政治解釋力不足的問題,就資本主義社會權力運行與治理模式提出了不同的分析進路,其核心是揭示權力對象從生物性生命轉向精神領域。斯蒂格勒在其后期的技術批判中將后工業社會資本主義的增殖方式描述為記憶技術深度操縱意識從而在消費市場支配主體行為的過程,他認為資本與技術合謀所誕生的精神權力是在21世紀審視資本主義異化問題的重要入口。韓炳哲則試圖改寫自福柯以來的生命政治范式,其創造性提出的精神政治學將新自由主義視為以精神為目標的權力管控模式:在從規訓向功績社會的范式轉變過程中外部強制性權力讓位于從精神出發實現對主體掌控與利用的權力。審視和反思斯蒂格勒、韓炳哲等對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的批判有助于探究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的形成條件和運作邏輯,對于把握當代資本主義的新變化、拓展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時代內涵具有重要意義。
伴隨著新自由主義背景下資本主義的數字化趨勢,關于資本主義統治方式的研究在當代出現了一個轉向:傳統生命政治(biopolitics)中以生物性身體為目標的生命權力(biopower)難以充分解釋這一階段資本主義社會中“經濟人\"的個人自由、日益擴大的產品銷售需求以及數字空間中生產生活的資本化,而發掘精神性的內部驅力使主體自愿投身于資本增殖過程的精神權力(psychopower)在20世紀中后期成為批判理論家關注的資本主義社會統治手段的新維度。當前,學界主要圍繞韓炳哲(Byung-Chul Han)在《精神政治學》《倦怠社會》《暴力拓撲學》等著作中構建的精神政治學(psychopolitics)理論展開研究。而作為韓炳哲精神政治學的重要思想來源,法國技術哲學家斯蒂格勒(Bemard Stiegler)實際上先于前者闡釋了在資本主義后工業社會的技術發展進程中誕生的一種精神權力,在《技術與時間》《象征的貧困》等著作中他從技術哲學角度分析了以第三持存(tertiaryretention)為核心的工業時間客體(objets temporels industriels)與記憶工業通過嵌人資本的市場營銷邏輯完成了對社會群體意識的統攝,形成了去主體化的主體存在。而韓炳哲從意識形態角度出發指認了資本主義對主體精神規訓的治理術,新自由主義所炮制的肯定性自由與量化功績體系使主體將資本邏輯內嵌于自身,在不斷加速的勞動、自我優化以及愈加全面的數字監控中自愿地投身于資本主義的增殖過程。雖然斯蒂格勒并未將自已的思想冠以精神政治學之名,但他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精神權力的揭示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韓炳哲重要啟發。二者的思想構成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批判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要正確認識與理解這一批判理論,需要從更為宏觀的視野出發探尋其歷史發生過程,充分把握二者思想的內核與聯系,并以歷史唯物主義反思其內在局限,從而為認識21世紀資本主義的新變化以及駕馭資本提供理論和實踐啟示。
一、精神權力的生成:資本邏輯下主體資本化的歷史性變遷
從生命權力到精神權力的演變,外在表現為不同時代資本主義統治方式的變化,而其內核始終是以資本增殖為驅動將主體生存轉化為經濟價值的邏輯關系。在《生命政治的誕生》系列講座中,福柯(MichelFoucault)闡述了自由主義的治理原則:“我們找到了新治理理由的關鍵點之一,就是市場,作為交換機制和價值與價格關系的真言化場所而言的市場。\"\"市場自發調節所形成的“社會自然\"在福柯看來是資本主義圍繞利益原則開啟生命治理的根基,這延續了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對于資本邏輯的分析:資產階級社會的主體是“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階級關系和利益的承擔者\"。從這一立論出發才能理解在工業社會和后工業社會圍繞資本邏輯誕生的不同的權力形態。
1.工業社會的主體存在及其資本化
馬克思在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基礎上通過政治經濟學的話語深人工業社會的現實中,闡明了主體的存在樣態以及資本作為一種以物為載體的社會生產關系對前者的支配性:“資本是死勞動,它像吸血鬼一樣,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相較于前資本主義社會的自然共同體在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賴中通過生產使用價值自給自足,以工業生產為標志的資本主義社會是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社會。從17世紀到19世紀,英、法等國圈地運動與工業革命的完成使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走向成熟。分工的擴大與機器的發明加速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勞動者同土地、生產工具等勞動資料相分離,活勞動的客觀條件成為同活勞動能力相對立的存在,主體的活勞動能力成為生產的客觀條件。在此基礎上,交換活動進一步擴大,成為支配社會運行的力量,毫不相干的個人之間相互的和全面的依賴,構成他們的社會聯系\"。與生產條件相分離的勞動者為了維持生存必須用活勞動能力同對象化勞動交換,將個人的生產轉化為貨幣形式的交換價值,進一步換取進行勞動力再生產所需的物質資料。依托于主體的物質勞動,大機器、工廠化以及資本密集型生產等構成工業資本主義的典型特征。由此,資本及其再生產的循環鏈條得以建構,通過異化勞動,“勞動所生產的對象,即勞動產品,作為一種異已的存在物,作為不依賴于生產者的力量,同勞動相對立\"。個人的勞動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構成資本家私有財產再生產的條件,以貨幣購買勞動力商品進行剩余價值生產就成為資本自我實現的根本。在工業時代的資本主義社會中,主體身體的勞動能力既是其自我生存的基礎,也是資本為完成自我增殖所力求統治的對象。資本家憑借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以工資的形式在一段時間內獲得對只能出賣自身勞動力的工人的支配權,實現對工人勞動產生的剩余價值的無償占有“每個人以物的形式占有社會權力。如果從物那里奪去這種社會權力,那么你們就必然賦予人以支配人的這種權力。\"在大工業生產中,工作日制度與工廠法迫使勞動者接受資本的支配,調節其身體適應于生產節奏。機器的大規模應用使勞動者對資本由形式上的從屬轉變為實際的從屬,在“去技能化”的勞動中成為機器體系的附庸。20世紀初通過機械化流水線進行大規模標準化生產的福特主義是大工業生產發展的高峰。透過這些現象,馬克思解構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異化\"癥候”——為滿足資本增殖需求而形成的資本權力實現了對人與物的支配與奴役,“身體資本化\"成為工業社會資本主義的自我維系方式。
生命政治思潮的崛起,得益于福柯在其系列著作中圍繞權力機制與治理技藝所開展的研究。福柯將19世紀以來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權力特征概括為:權力承擔生命責任,使生命國家化。無論是對身體的規訓還是維持人口的合理狀態,都揭示了工業社會資本主義對于身體勞動力所蘊含的經濟價值的需要:有用和順從的身體即為適應資本主義生產要求的身體,人口力量的壯大是為在生產、消費和再生產的過程中不斷提升社會總體的經濟規模。“新的治理理由關注的是其他個人或集體關注某人、某物、某資源所依據的利益。\"雖然阿甘本(Giorgio Agamben)以一種\"納入-排除\"的拓撲結構區分了生物生命(zoe)與政治生命(bios)從而展開對至高主權這一極權模式的探討,但現代社會主權對于赤裸生命的處置實際上代表一種資本主義人口治理經濟學的范式:“殺戮‘無價值的'生命,是為了共同體的穩定和‘好的'生命的完善。\"從歷史發生學的視角出發,生命政治雖然不同于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分析的路徑,但其并沒有脫離大工業背景下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關系,由此筑就的政治上層建筑便是以生命治理為特征的權力形態,勞動的社會化一定會帶來生命的政治化,這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必然結果。以生命權力為核心的生命政治理論是對以身體勞動力為對象的工業時代資本主義社會統治方式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早期資本主義實現快速發展的內部條件。
2.后工業社會的主體存在及其資本化
相較于工業社會的資本主義以集中化與封閉性的方式進行物的生產,后工業社會的資本主義運行機制呈現分散化與流動性特征,強調人的再生產與信息交互。20世紀中后期以來,資本主義國家歷經多次經濟危機,新自由主義成為主流的制度安排與意識形態,生產過剩引發擴大消費的需求,第三產業迅速增長,網絡通信技術的民用化使信息技術驅動生產力發展,資本主義的后工業模式逐漸確立。貝爾(DanielBell)認為,后工業社會意味著“從產品經濟轉變為服務經濟;專業技術人員處于階層主導地位;理論知識的中心地位;對科技的控制以及創造新技術\"。在資本主義的后工業階段,主體更多依賴知識和技能參與社會生產與市場競爭,勞動產品更多表現為信息與服務。消費主義的盛行以克服工業資本主義的供需不平衡矛盾為目標,將個人生活納入商品化的范圍中,“消費不再是經濟交換價值向使用價值的反復轉換,而是作為一種經濟交換價值向符號/交換價值轉換的消費\",消費欲望的生產成為推動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重要驅動力。勞動空間從工廠到公司的轉換意味著資本對勞動力的管理從層級化轉向扁平化,用評估的方式對單個勞動者進行篩選與調制。以數字技術驅動的生產過程模糊了勞動與休閑、生產與消費的界限,社會整體因零工經濟等成為數據化的動態勞動力網絡。
后工業社會的多種轉變使親歷這一進程的左翼思想家意識到以生物性身體為目標的生命權力并不能準確闡釋這一階段的資本主義權力運作的現實。誠如哈特(MichaelHardt)和奈格里(AntonioNegri)所指出的,規訓的內在操作,即主體的自我規訓以及規訓邏輯在主體自身內的源源不斷的私語,在控制型社會中甚至更加普遍地得以擴展m。新自由主義原則的普遍化、資本增殖重心向消費領域的轉移、非物質勞動(腦力勞動)價值的凸顯使得帶有外在強制性的規訓權力逐漸消失于資本主義的統治策略中,以精神性的權力使主體內心認同資本邏輯,成為后工業社會資本主義的統治方式。新的資本主義形態將人們從封閉的空間和外部強制執行的規范,引向不停流動的信息、無國界的開放空間、數據和數字系統,以及主要體現在精神層面的自動剝削。\"這種精神權力何以可能?斯蒂格勒認為,20世紀晚期以市場營銷為目標的文化工業正是一種精神控制技術,通過對“注意力的利用、欲望的引導以及破壞跨個體化的回路\",調節主體的意識,使之滿足資本邏輯。他意識到對后工業時代的資本主義來說,“問題不再是把人口作為生產機器來控制,而是作為消費機器來控制;危險不再是生命權力,而是作為控制和動機生產的精神權力\"4。在斯蒂格勒看來,無論是20世紀后期的電影工業、電視直播還是21世紀的數字媒介,都體現了主體意識不斷被作為第三持存的技術吸納與控制,主體精神的獨特性逐漸喪失在資本主義所建構的這一以資本增殖為目標的技術體系中。而韓炳哲認為,新自由主義的治理方式實際上已經將福柯的自我技術推向一個新的高度,形成以精神規訓為目標的精神政治學。新自由主義治理力圖通過對個人自由的倡導在自由競爭中實現資本增殖,使資本自由寄生在個體自由中。精神政治以肯定的方式深人靈魂中誘導個體進行自我優化與管控:“他是自身的主人與統治者。因此他無需屈從于任何人,或者說只屈從于自身。\"在非物質勞動成為生產力重要組成的當代社會,精神政治以績效考核等方式轉向對個體精神層面生產力的挖掘,從而最大限度滿足資本增殖需求。在數字網絡中,它利用實時數據監測了解個人的內心動向,并通過行為預測支配個人的潛意識。以主體精神為目標的統治術成為資本主義在數字信息時代自我延續的重要手段。
資本主義的歷史性發展產生了不同的權力運作方式。生命權力代表了工業社會以吸納身體勞動力為核心的主體資本化形式,精神權力則適應后工業社會的特征,實現了對精神的統攝,以更隱匿且高效的方式進行剝削。斯蒂格勒對資本主義記憶技術的解構與韓炳哲對新自由主義的主體分析代表了兩種精神權力批判路徑,我們只有全面審視其理論闡釋,才能澄清其批判維度的本質。
二、超工業時代資本主義的意識開采與控制
依照斯蒂格勒的觀點,后工業社會資本主義的價值實現方式已經完全不同于馬克思以及福柯所經歷的以工業生產為基礎的時代。在技術全面架構社會生產與消費的超工業時代,資本主義通過記憶技術將意識轉變為資源性的存在,催生、捕獲與控制主體意識并使之服務于資本增殖的精神權力,引發了主體生存的精神危機。
首先,斯蒂格勒的分析始于對第三持存的技術現象學闡釋。第三持存來源于斯蒂格勒對胡塞爾(EdmundHusserl)的內時間意識現象學的分析。胡塞爾在討論意識時間性這一問題時以聆聽音樂為例對意識的時間結構進行了區分:一種是音樂在意識中的滯留所形成的當下感知;另一種則是對音樂的回憶。斯蒂格勒稱之為第一持存與第二持存。斯蒂格勒否認了胡塞爾所賦予的第一持存在意識時間性結構中的優先地位以及它與第二持存的對立。在斯蒂格勒看來,對同一音樂多次聆聽的不同感受說明了作為第二持存的回憶為下一次的第一持存提供了期待,使第一持存在第二持存的基礎上進行遴選從而產生不同的感知,二者是相互建構的關系。也就是說,第一持存并不是一種原初的存在,人對于任何事物的感知都是建立在曾經的回憶與經驗之上的剪輯過程,由此自我形成對事物的獨特理解。而這一曾經的回憶與經驗則依賴作為物質記憶的第三持存,“是空間化的時間,時間化的空間,事件沉積的儲存,人們常常生活在其中但又不知不覺\"\"。斯蒂格勒想說明,相較于第一持存與第二持存主體內在的感知與記憶,以錄音等技術手段為代表的第三持存具備了將記憶外在化與保留的能力,這一物質化的記憶即記憶技術(mnemotechnics)。第三持存化的時間客體“超級決定(surdeterminer)著普遍意義上第一持存與第二持存之間的關系,并且在某些方面還能控制它們\",第三持存決定了前兩種持存的運作關系,而當下的感知又來自第二持存的過濾,技術記憶與個體意識形成了深度交織。由此,以第三持存作為填補主體記憶有限性的技術“義肢”正是資本主義開啟意識操縱的前提條件。
其次,斯蒂格勒認為,第三持存所誕生的工業時間客體實現了資本主義對意識時間的\"收編”。在吸收法蘭克福學派文化工業批判思想的基礎上,斯蒂格勒表明20世紀中后期以電影為代表的時間客體(視聽時間流)的“工業化”是資本主義歷史進程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文化工業中,大量的時間客體通過作為第三持存的媒介技術得以被復制,成為規模化的工業時間客體。“工業時間客體就是工具之王:它們以理想的、大量的方式與意識時間相互交織。\"一方面,第三持存對前兩種持存的統攝使主體的意識能夠被工業時間客體影響;另一方面,工業時間客體與意識流在時間結構上具有同一性。斯蒂格勒借電影技術中的蒙太奇手段說明了意識如電影一般是在三種持存中間遴選與拼接的結果:“任何形式的記憶總是某種對鏡頭的選擇和蒙太奇使其前后相連,形成蒙太奇效果。\"而電影自身作為時間流同樣是各種片段的構序與剪輯,使觀眾的意識流在觀看時能夠與電影的時間流重合。“觀眾能夠接受主人公的時間,主人公的時間被嫁接到觀眾的時間上,它是對觀眾記憶的遴選、收縮與剪輯。\"電影的內容謀劃了受眾意識時間的對象,受眾在將自我代人電影時間流的同時其回憶被不斷激活從而產生代人感,形成對于內容的接受與認同。因此,文化工業是一種程序工業,其核心是對意識時間的占有,通過工業時間客體的傳播驅使個人接受與認同人為的意識時間流,其中營銷策略的嵌人讓消費主義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程序工業的內核在于資本主義借助于大眾傳媒將意識資源化,使有限的注意力轉化為市場中的經濟價值。
再次,斯蒂格勒通過分析電視媒介向數字網絡的轉變闡述了以主體意識為經濟資源的超工業時代資本主義對于精神的控制與剝削方式,以及由此產生的精神危機。斯蒂格勒以共時性(synchronicity)的概念描述了電視媒介中的工業時間客體在同一時間段內被群體意識接納的過程。采取電視媒介形式的工業時間客體統一了主體之間差異化的意識時間,觀看電視節目的過程就是眾多個體同時開啟選擇并接受同質化內容的過程,且電視直播使事件的時空差異性被徹底抹除,媒體掌控了社會對事件的認知與記憶,從而在全球范圍內開拓以意識為“原材料”的市場。而自20世紀末數字網絡普及以來,工業時間客體轉變為數據,“實時性”的信息傳遞與接收使億萬數字用戶的意識走向共時化。數字工業時間客體將用戶群體的意識時間統一為共在的“意識流”,同質化的意識時間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個體化的意識時間,共時性對歷時性的破壞意味著主體在潛意識的認同中被數字化的工業時間客體支配并導向資本主義的營銷體系。在信息工業尤其是相似性數字技術的時代,這一外在化和物質化了的意識變成了對‘流'的操作和‘大眾投映'的材料。\"同時,斯蒂格勒認為數字技術作為第三持存是對記憶的數字化持留,形成了資本主義的記憶工業。借助于數據,各種形式的記憶留存于數字空間,成為可以批量復制與使用的存在物,形成了數字記憶技術體系。隨之而來的是主體在數字空間不斷遭遇被算法過濾后的數據記憶,算法不斷塑造主體數字化生存中意識的遴選準則,而經過計算與分類的數據標簽式的“偽自我”為主體創造即時滿足與自由幻象,從而使主體聽命于“偽自我”“自動主義控制著消費市場——最初是通過大眾傳媒的中介,今天則是通過蹤跡工業,亦即數據經濟。\"2數字化第三持存的全面布展形成意識的技術“座架”,數字用戶的意識構成資本主義自我增殖的經濟資源。數字工業時間客體與數據記憶的資本化形成資本對主體意識時間的吸納,這本質上是資本主義掌控下的數字技術對主體的自我意識時間的剝離、注意力的統攝和欲望的引導,使主體服從資本的增殖要求。由此所形成的“注意力經濟\"與\"力比多經濟\"正是意識資源化的具體形式“資本主義不斷變化中的結構持續地推動著注意力的集中與分散,達到新的邊界和極限,帶來了持續不斷的新產品、刺激源和信息流的次序,從而導致處理與規范知覺的新方法。\"3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中,斯蒂格勒認為人類的生存正面臨巨大的“熵增\"危機。意識的共時化與資源化意味著個體的差異性正在不斷被削弱,主體的知覺經驗成為標準化的反應過程,主體的獨特性被同質性的話語取代。數字第三持存對主體記憶與知識的全面代管造就了新的“無產階級化”(proletarianization)問題,對于欲望的截取與引導使消費者喪失了感性的生活能力,人工智能的自動化控制導致“主體的認知勞動能力完全缺乏知識:借助認知技術,認知本身已被無產階級化\",形成“系統性的愚昧”。
最后,斯蒂格勒嘗試以文化政治作為應對資本主義精神控制的路徑。在他看來,當前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問題已經完全被拋向商業領域,而人們必須重新將文化問題納人政治的中心,從而扭轉意識資源化的破壞性影響:“政治是一門保障的藝術,保障城邦與其共同未來的欲望的統一性,保障它的個體化讓其獨特性成為獨一無二。\"一方面,斯蒂格勒倡導一種貢獻型經濟的實踐。斯蒂格勒認為,技術作為一種\"藥”,既是“毒藥”也是“解藥”。以資本邏輯為導向的技術在當下形成了意識控制的毒性,但能通過“去市場化”發揮其藥性。在貢獻型經濟中,每個人以貢獻者的身份參與其中,踐行共享與互助的原則,自身在參與知識投放的同時也能獲取他人的知識,從而形成知識共享的社群。這一模式通過主體之間的對話與互動建立了個體化的通路,以互惠互利為導向的知識流動將使精神文化生活擺脫商業謀利的邏輯,構建力比多經濟的長回路。特別是在當今數字第三持存的體系下,信息資源的多渠道互通已經為貢獻型經濟提供了技術基礎,例如共享型軟件。斯蒂格勒期望通過這種方式破除資本主義對于文化工業的私人占有與操控,突破文化領域異化為意識資源市場的困境。另一方面,斯蒂格勒提出了業余愛好者的行動方式。意識資源化中的消費主義與標準化邏輯消解了主體的真實欲望,而業余愛好者則通過熱愛培植自身欲望,并開展現實的行動。“做事技能和生活藝術能夠合成:做事技能其實且恰恰是一種升華,是生活藝術的一種形式。\"\"業余愛好者在重復的實踐中能夠形成自我判斷,構筑熱愛與欲望的循環,在領會技巧與知識的同時意識到自身的不足,進而達到創造的目的。業余愛好者是在審美判斷方面具有獨特性的主體,其通過反思性的審美判斷進行自我化的分辨,這種差異進一步構成主體之間交往的驅動力。通過業余愛好者,心理和集體的個體化路線得以實現,從而應對當代社會的精神災難。
第三持存的不斷發展使其作為一種外化記憶不斷強化著技術與意識的關系。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的第三持存不僅統合了社會群體的意識時間,而且將市場邏輯強加于意識內容的遴選過程之中,從而在后工業社會形成以意識操縱謀利的技術體系。斯蒂格勒認為,在當今時代要通過技術藥理學與新的文化實踐反抗這種以精神為目標的資本主義統治機制。
三、新自由主義幻象下的內生性統治與剝削
從歷史性的視角出發,韓炳哲試圖在生命政治學的基礎上推進其理論,補全其對精神領域的忽略。在他看來,伴隨新自由主義與勞動轉型的是資本主義治理方式的深度變革,權力要實現對主體精神的資本化塑形。功績追逐與情感釋放的意識形態“讓個體從自身出發,自己去影響自己,讓環境威力法自發形成。同時,還會把這種法則詮釋為自由。自我優化和征服、自由和剝削都合而為一\",精神政治以數字技術對精神進行監控調節,在主體內部形成精神統治力。
首先,韓炳哲圍繞新自由主義背景下的功績社會與自我剝削揭示了精神政治的權力運作方式。正如新自由主義所推崇的“經濟人\"以自由行動在社會中獲取利益,功績社會摒棄了規訓社會中強迫性、否定性的命令,以及權力所制定的一系列規范,而以肯定性的激勵驅使主體不斷投身于社會生產與市場競爭。生產信息、計劃與數據等的非物質勞動更加依賴于精神生產力,因此必須實現對精神的資本化改造。為此,權力轉而“愿意積極發動、激發動力并力爭盡善盡美,不愿意制造障礙壓制他人\"。權力的運作不再是對主體的外部規訓,而是在看似寬松的環境中實現功績主體(achievement subject)對自我的逼促,外部的肯定轉化為一種內在的暴力,主體在無他者的環境下走向與自我的纏斗“暴力的內向化可以讓服從主體把外在統治機關劃進內心,將其變做自己的一部分。\"在功績社會的語境中,新自由主義實際上已經將所謂的自由觀念推向其反面,形成一種自由的辯證法。“自由競爭\"實質上是通過人們追逐功利的相互競爭實現資本自身的增殖,在這一過程中獲得自由的是資本而非現實社會中的主體。“自由本處在強迫的對立面,自由意味著擺脫強迫,而現在這種位于強迫反面的自由本身亦產生了強迫。\"\"這種強迫性在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功績化是資本邏輯對主體精神的侵蝕,通過績效決定經濟收益以及生產資料的個人負擔,主體通過無休止的勞動與自我提升不斷創造更多的收益與價值。外部的剝削隱而不見,存在的只有主體為實現更高生存質量而自我剝削、自我壓榨,這形成內化的資本主義(intermalizedcapitalism)。隨之而來的是社會中抑郁癥與倦怠綜合征的頻發,這源于主體對自我的極端化要求與管理,剝削者與被剝削者居于同一主體中。功績社會中主體成為資本意志的承載者,其精神在自我剝削的過程中徹底被資本主義所構筑的自由假象“招安”,為資本創造價值成為其生命的唯一意義,其在精神層面徹底從屬于資本。
其次,韓炳哲認為精神政治學的權力運作體現在對主體情緒的利用上。相較于規訓社會中理性的主導地位,新自由主義政權更加重視主體精神中的感性因素,因為理性代表的是主體在實踐過程中的穩定、持久與規律性,而感性則充滿了變化與創造力。新自由主義就是要利用主體自由使其充分釋放自身的感性情緒,讓情緒成為一種重要的原材料,在情感商業化的過程中催動資本社會的生產與消費,這也正是情感資本主義(emotionalcapitalism)的內在邏輯。在生產領域,企業管理已不僅要依靠制度體系進行理性化管理,而且要為員工提供大量的情緒價值。“今天的經理人已經告別理性行為原則,他越來越像勵志講師。動機和情緒密不可分。\"在市場交換領域,情緒成為一種重要的商品形式。對于非物質勞動者來說,服務型勞動通過令人愉悅的服務態度與高水平的溝通交流提升勞動價值,情緒實現了從私人心理活動向生產要素的轉變。產品更為注重情緒化設計,這意味著消費者對產品的消費轉變為對情緒的消費。劇本殺與密室逃脫正是這種超越物質形態的情感消費的代表,其核心是對情節體驗與社交互動的消費。以情感為重要組成部分的生產與消費構成資本主義的情感工業。“當這一情感系統被投擲到商業背景之中,它就會發生轉變。謀利的動機會滲人情感管理行動之中,會滲人宰制著情感的規則之中,會滲人禮物交換之中。\"此外,韓炳哲認為情感資本主義還將生產與生活游戲化。即時性的獎勵機制賦予工作游戲性,將勞動者塑造為沉浸在游戲體驗感中的情緒激昂的主體,使其完全專注于自身的勞動過程。數字平臺中人與人的交往變成對于點贊量與粉絲數量的追逐,日常生活異化為耗費時間與精力的數字“玩勞動”。在情感資本主義的語境中,情緒轉變為一種物化的存在,服從于資本邏輯,對情緒的利用成為精神政治運作的重要手段。
再次,韓炳哲認為,數字技術被嵌人精神政治的布展中,主體的精神在數字空間成為資本調節與控制的對象。今天的數字網絡形成一種新的監獄——數字化全景監獄(digital panopticon)。邊沁說的圓形監獄與福柯說的全景敞視監獄中,存在著中央塔樓和圍繞其建成的環形囚室,這種從中心向四周發散且不可逆的監視結構在數字全景監獄中已經不復存在,其“已經不依賴于目光、不依賴于中心視角的視覺瞭望了。無視角的透視遠比有視角的監視更有效\"。也就是說,數字化生存意味著數字技術對主體的穿透,主體一舉一動的數據是其依靠數字技術開展生產與生活實踐的信息存留,但主體自身并不了解數據在何時何處產生以及最終流向何方。同時,數字全景監獄依舊遵從一種肯定性的邏輯,在具有高度自主性與交互性的數字空間中,無他者的凝視使主體沉浸在一種虛假的自由中,并出于自我展示的需求將信息數據貢獻給平臺資本。主體的一切特征與隱私都成為數據化存在,經由大數據的算法整合與分析后可形成“個人畫像”并用以預測其行為。通過算法的“黑箱效應”,資本邏輯驅動的算法檢視在人與算法的交互中分析潛意識影響與主體行為的關系,操縱個人的判斷決策。由此,韓炳哲也將數字時代的資本主義的統治方式稱為數字化精神政治學,“數字的監視社會擁有進人集體潛意識的通道,以此干涉大眾未來的社會行為\",這種權力最終發展為精神層面的集權。
最后,韓炳哲從三個方面思考了走出精神政治的可能。第一,韓炳哲認為應當重新尋回他者這一存在。新自由主義精神政治運作的核心是以肯定性替代否定性從而導致主體自我的擴張,最終走向自我剝削。因此,精神政治下主體的生存處于他者缺席的狀態,不僅包括作為統治者的他者,也包括主體的交往對象。尋回他者,就是要尋回作為否定性的他者從而對抗以肯定性為主導的同質化社會,限制精神政治所隱含的同一性邏輯。同時,“唯有那將‘我'從‘自我'中抽離、將‘我'推向他者的愛欲才能戰勝抑郁\",主體在同他者的交往中能夠從他者的視角中獲得新的認知,改變對習慣性事物的認識,并克服以自我利益為中心的自戀心理。第二,韓炳哲主張修復主體的愛欲。精神政治所塑造的倦怠主體以效率和功績作為自我的衡量準則,抑郁癥則是其病理化的特征,這一主體喪失了產生愛欲的經驗。而重建愛欲,則是要將目光投向他者,在對他者的體驗中感知差異的存在,激發主體的忘我和犧牲從而在他者的反饋中獲得心理的治愈。同時,重建愛欲要求主體必須在肯定性的強迫中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關于愛情的體驗的一個建構性條件就是一個人在‘他者'面前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應當以消極性的“無所作為”為主體的愛欲與思考提供心理空間,并以無目的性的姿態擺脫精神政治的控制機制,使主體找回自我的生命力。第三,韓炳哲期望建立信息的代理機構。數字時代,社會的透明化造成社會群體的大眾化以及對于信息監控的恐懼。這來源于信息的去媒體化交流,主體的言論不再需要代言,主體在消費信息的同時也在生產信息,數字平臺的特性使一切信息都能即時公開。因而,通過信息代理機構能夠重建信息的篩選與分配體系,以真正具有價值的觀念喚醒社會群體的自我意識,借助信息的調整與過濾改變數字化交往的透明度,允許話語的差異性。
在韓炳哲的分析框架下,面對資本主義的精神政治統治,主體甘愿投身于資本增殖的過程,并將資本主義矛盾內化于自身,從而徹底喪失反抗的能力,最終走向精神臣服式的主體資本化狀態。韓炳哲試圖通過主體自我重塑與社會交往破除精神政治的異化問題,從而實現主體的解放。
四、對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批判的總結與反思
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批判試圖把握后工業時代以來資本主義社會的一系列變化從而超越傳統生命政治學,以精神統治為范式解讀當前資本主義的社會關系與主體生存境遇,從而完成對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續寫。然而,斯蒂格勒與韓炳哲建構的這一全新批判視角,并非一種徹底的理論推進,而是存在局限性。
首先,在理論意義方面,精神權力批判聚焦于媒介化、內在化的權力運作與精神控制,是對后工業社會資本主義矛盾與危機的剖析,賦予政治經濟學批判新的內涵。政治經濟學批判是馬克思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核心方法,其關鍵在于對資本本質進行分析,從特定的歷史時期與社會形態中把握資本的構成過程及其生產關系,以從抽象到具體的方式對現實的人進行考察。斯蒂格勒提出的以第三持存與意識資源化為核心的精神權力,實際上是以技術哲學融合了文化工業與消費主義的批判思想。采用媒介技術形式的第三持存在后工業時代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成為架構意識的精神技術,在從電影工業到數字傳媒的技術演變中工業時間客體與全球記憶市場不斷加深著資本主義對社會群體意識時間與遴選準則的控制,并與市場營銷相配合形成以力比多經濟為表征的新型增長模式。以力比多為核心的主體精神成為資本循環過程的重要組成,精神的政治學正在摧毀意識的獨特性與欲望的生成條件,生存的精神之痛成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癥候。韓炳哲力求切中新自由主義隱藏的一套權力運作機制:新自由主義在解構生命政治的過程中建立了權力與精神之間的深刻關系,以精神政治學更新了資本主義權力技術圖譜。無論是肯定性邏輯中的自我剝削、情感的商業化還是數字技術資本化的控制方式,都揭示了當代資本主義的治理術對精神的全面掌控。精神權力批判基于時代特征指認了主體精神對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及其再生產的重要作用,“將人的情緒、需求、欲望等作為可以再生產的數據資本\"\"。精神權力滿足了資本主義在新的歷史背景下擴大生產力、提高價值實現效率從而遏制經濟危機這一自身固有矛盾的需求,在生產與生活的實踐過程中精神的操縱進一步強化了主體對資本的從屬關系,并闡明了由此產生的以個體化喪失、審美匱乏、抑郁癥為代表的異化危機,形成了具有時代性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思想,為理解資本主義的變化提供了新的思路與理論支撐。
其次,在理論的區別與聯系方面,斯蒂格勒與韓炳哲的精神權力批判既存在差異性又具有相關性。在差異性方面,二者精神權力批判的切人點與側重點大相徑庭。斯蒂格勒自身的技術哲學思想背景決定了他對于精神權力的批判實際上延續了西方哲學思潮中技術理性批判的傳統,從科技本位主義的原則出發把握技術帶來的異化問題。他透過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個體化喪失的生存危機,在第三持存概念的基礎上分析了媒介技術資本化對人類意識的工業性開發與市場性引導,以技術為主軸闡釋了資本主義的精神權力在社會中的生成過程、機制及其影響。而韓炳哲對于資本主義精神權力的批判,依循生命政治、精神分析以及意識形態批判的方法論。新自由主義的話語體系自20世紀中后期以來就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占據著主導地位,韓炳哲結合非物質勞動這一后工業社會的特征對新自由主義強調個人自由與解放的意識形態進行了反思,揭示了其本質仍然是以資本增殖的邏輯控制整個社會運行。他以精神的資本化為核心描述了資本主義在生產與消費中所構建的治理術,相較于斯蒂格勒形成了更全面的精神權力批判思想。在相關性方面,雖然韓炳哲認為斯蒂格勒停留在對精神權力的技術分析與文化批判中,但實際上斯蒂格勒所留下的思想遺產為韓炳哲精神政治學的論證提供了支撐。韓炳哲在分析新自由主義的肯定性邏輯時認為他者否定性的缺失終將造成一種同質化暴力,促使信息交流成為無意義的堆積。在這一過程中主體的感知在數字媒介的加持下將呈現鈍化失衡的狀態,“感知本身呈現出一種‘狂看'的形式,即‘毫無節制的呆視’。指的是無時間限制的消費視頻和電影\",感官的過度刺激會使主體逐步喪失思考和審美感知的能力。而這恰恰來源于斯蒂格勒所描述的工業時間客體在數字第三持存的承載下以超共時化形式盤剝意識時間從而導致去個體化狀態。此外,韓炳哲指出的數字全景監獄是對斯蒂格勒數字記憶工業的延續。無論是數字全景監獄的無視角監控,還是大數據對主體精神的深層介人,都遵循數字第三持存通過工業時間客體與記憶工業塑造主體意識的底層邏輯。
最后,斯蒂格勒與韓炳哲等對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的批判未能貫徹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性,具有自身的理論局限。在馬克思看來,人類的歷史奠基在現實社會中的實踐活動的基礎上,技術則是人類實踐活動對象化的產物。第三持存在這一意義上只有通過人的對象化的活動才能在現實社會中留存并發揮其作用,第三持存根本上來源于人類的實踐活動,而斯蒂格勒則走向了對前者的實體論理解,未能把握技術與人類實踐之間的意義關聯,陷人了技術決定論的誤區。此外,斯蒂格勒對意識資源化的論證與批判將危機歸結于技術加速發展“毒理”,現代社會中技術所具有的宰制力量使人的意識成為控制對象,然而斯蒂格勒并沒有剖析這一結果背后的現實因素。無論是以第三持存為中心從消費主義、文化工業等角度解讀意識資源化的特征及其影響,還是以訴諸貢獻經濟與業余愛好者的方式解決無產階級化問題,斯蒂格勒始終停留于技術異化的表象層面,將人的主體性問題抽象為技術自治理論,未能對技術存在物背后現實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進行批判,脫離了歷史唯物主義語境中技術的社會性原則。而韓炳哲的精神政治學想要完成的對于生命政治學的超越并未實現,精神權力不僅延續了福柯自我技術的框架,新自由主義社會的肯定性特征實際上依舊是資本主義精心設計的一種規訓策略,只不過權力對象從身體轉換為精神,造成了其自身理論的矛盾。而功績主體與自我剝削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于當今資本主義社會生存現象的描述,韓炳哲并沒有看到,在這一內生性統治的背后,仍舊是以私有財產為根基、異化勞動為樣態的服務于資產階級利益的邏輯展演。特別是韓炳哲認為新自由主義社會中不存在無產階級,只有同質化的功績主體,從根本上否定了當今時代面對資本主義存在革命的可能,轉而從主體的自我意識出發尋求破解精神政治的可能,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踐性與階級觀背道而馳。因此,探索破解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的路徑,應當貫徹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從社會現實與制度框架出發。我們要通過社會主義生產關系下的技術應用超越第三持存背后的資本邏輯,實現數字生產資料的社會共享,遏制資本對數字技術的私有化與壟斷,合理管控數字資本對社會生活的侵占。“恢復數字技術的公共服務職能,發揮其為人們日常生活服務和滿足人們情感需求的使用價值功能\"\",充分發揮技術的向善屬性。要探索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嶄新路徑,把握文化發展多元融合、共建共享的突出特征,將主流文化呈現方式由被動灌輸轉變為主動敘事,以數字技術賦能主流文化發展,培育社會主義審美觀,應對文化領域資本化所導致的文化異化與觀念錯位。要增強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話語權的建設。“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要堅持黨在意識形態建設領域的全面領導,提高新時代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話語導向的價值引領力,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應對以新自由主義為代表的各類社會思潮,引導廣大人民正確處理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個人理想與共同理想的關系,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和價值取向的統一。
總體來看,斯蒂格勒與韓炳哲對于資本主義精神權力的闡釋與批判是二者作為當代左翼思想家對數字技術以及新自由主義背景下資本主義社會癥候的深刻分析,以哲學、政治經濟學等為理論武器直面資本主義霸權中主體的現實處境,用精神宰制的內涵豐富了對當代資本主義新變化的認識,并就如何實現主體解放提出了自身的思考。雖然當代資本主義精神權力批判的理論探索存在著對歷史唯物主義的偏離,但其代表著反抗當代資本主義的新話語,是在現實中紓解資本主義異化問題的重要思想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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