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掃描環法賽

環法自行車賽應該配得上“世界上最古老、最具影響力的自行車賽”之美譽，起始于1903年，除兩次世界大戰期間中斷外，每年舉辦一屆。今年是第112屆，7月5日到27日，來自世界各地23支職業車隊的184名車手以逆時針方向，沿法國六邊形國土繞一圈，亮出了一場流動的視覺盛宴。

歷史沉淀 環法情結

環法自行車賽源于一個世紀前兩家報社的商業競爭，法國《隊報》的前身《機動車報》超越《自行車報》，搶得先機。首屆環法賽1903年7月1日誕生，60名車手卷入了全長2428公里的鏖戰，最終有21名車手完賽。上世紀50年代起，賽場突破法國國界，周邊鄰國開始爭搶開幕式和前幾個賽段，主場與閉幕仍留在法國境內，參賽成員漸漸從歐洲擴展到美洲、大洋洲。

百年環法賽經久不衰，與法蘭西民族歷史沉淀下來的環法情結、獨具的創造力、豐富的想像力以及多方齊心協力息息相關。

本屆“百分百全法路線”從北部法比邊境第四大城里爾起跑，27日到達終點巴黎。23天賽程有兩天休整，途經11個大區、34個省，全部21個賽段包含7個平地賽段、6 個丘陵賽段、6 個山地賽段和2場計時賽，總長3338公里，累計爬升52400米。

去年因舉行奧運會，破例將環法終場移出了巴黎。為彌補缺憾，今年對比賽線路做了全新優化設計。路經比利牛斯山脈、阿爾卑斯山脈、侏羅山脈等西歐名山，多段難度之高，參賽高手驚呼“這是登山運動”，最高點是阿爾卑斯山洛澤山口，海拔2304米。

傳統的終點線劃在1800米長的巴黎香榭里舍大街上。主辦方借鑒去年奧運會的成功經驗，在終點前引入蒙馬特高地。小山丘海拔高128米，坡路長1100米，平均坡度5.9%，最窄處只有10米，路面是鵝卵石。沖線前，選手們要在這個賽段繞三圈。

結果之美滿令人喜出望外。車隊進入蒙馬特高地時，天降大雨，18萬熱情的觀眾擠滿了沿途小巷、住宅樓上甚至樓頂，超過了去年奧運會自行車賽16萬人觀戰的紀錄。值得慶幸的是沒有發生沖撞摔車事故。

今年世界各地有500家媒體1800名記者共襄盛舉。媒體提前一個月預熱，精確到分的賽事時間表路線圖如期而至，190個國家播出電視，其中直播有110小時，視頻平臺推出第三部官方紀錄片，贊助商準備了1000萬份禮包，以宣傳車開道，與早早在路邊等候的觀眾分享各種帶有LOGO的T恤、帽子、扇子、食品、小動物玩具等。

恰逢卡昂建城1000周年，時隔19年再迎“大環賽”。7月9日舉行33公里計時賽，全城張燈結彩，公交車新刷黃漆，與環法賽領騎衫同色。小城改建一座村莊，全天舉辦系列文化活動，有自行車慢騎、兒童車競速、成人模擬賽，放映有關電影。餐廳、啤酒屋、薯條攤、服裝鋪與車模卡通巨人游行，也算標配。起點和終點設在賽馬場，市中心廣場特地安裝了巨型電視屏幕。開賽頭晚有大型煙火表演。當地200多農民用自己種植的各種農作物做成巨型活壁畫，高20米，寬50米，人人身穿環法賽“沖刺王”的綠色領騎衫，通過直升機攝像廣而告之。賽會前后兩天，沿途村莊與小鎮酒店民宿爆滿。卡城為此花費了60萬歐元，承辦方稱，值！

旺圖山洛茲山兩個賽段群山巍峨，層巒迭嶂。車隊路過時，漫山遍野的觀賽人群五彩繽紛，爬坡路段兩邊人山人海，密林般的手機、各色鮮艷的國旗與亢奮的吶喊聲、尖叫聲、風笛聲震耳欲聾，有人手舞足蹈，淚流滿面，在電視鏡頭里與薰衣草盛景構成了“普羅旺斯巨人”的瑰麗背景板。

從1992年冬奧圣地阿爾貝維爾到拉普拉涅賽段，130公里的山道有5個啞口、2大山坡，好些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大批觀眾開來私家車，揮舞旗幟助威加油。不少車迷從車手的身姿、站位、手勢、騎行風格判定其人，老遠就大聲呼喊，有的還手持標語牌或在地上涂寫偶像的姓名。賽前等候期間，路邊小店人頭攢動，與賽事有關的黃領騎衫、綠衫、紅點衫售80-85歐元，而運動衫、騎行短褲、雨衣的售價分別高達195、290、310歐元。

環法賽歷史上，東道主車手曾在最高領獎臺上占了半數，從1903年到1985年，72屆賽事中36次拿下總成績冠軍。從那以后，法國車手再無一人登頂。本屆大賽，個人總成績排行榜最好是第7和第10，21個賽段只拿下一個冠軍。在此背景下，辦賽動力有無受影響？

有關機構做過民調，積極的占絕大多數：“既然喜歡這項運動，確信它能給人帶來健康與快樂，那就必須做出奉獻，搭好舞臺也非常重要，能有精彩表現更好。”

當地主流媒體強力推崇的不是成績最優的三位國手，而是33歲老將布萊恩·科卡爾。他在12賽段遭遇撞車，右手無名指第一指骨骨折。為了不影響團隊，在簡單救護處理后，他單騎90公里。第二天，他右手纏著繃帶，不顧指骨可能移位的危險，繼續上路。山大坡陡，下坡時速高達100公里，捏剎車時斷指疼得直躲閃，好幾次差點剎不住，減速帶的震動讓他難以忍受，最終依依不舍上了收尾車。這不是失敗，他說：“能與世上最強車手并駕齊驅，我已知足。”隊友說：“參賽盡自己所能，表現奧林匹克精神，就是勝利。”

波加查成四冠王

揭幕前夕，記者在出發地圍著阿聯酋航空車隊斯洛文尼亞車手波加查，問他：“你有可能成為四冠王嗎？”

環法自行車賽百年史，取得最高成就五冠王者區區4人。現役車手中，這位26歲“魔獸”近5屆全部闖進前兩名，其中2020、2021、2024年三次奪冠，去年成為史上第三個在同一賽季中完成環意、環法和世界錦標賽三冠王之人。他的回應很簡單：“我和我的車隊將專注于自身，已做好充分準備，相信有能力取得最好結果。”

7月5日首秀在里爾城內184.9公里的環形賽道進行。黑壓壓的車流人擠人，車挨車。比利時名將賈斯珀·菲利普森拔得頭籌，波加查慢了10秒。

第二天，荷蘭選手馬蒂厄·范德普爾最后時刻突襲成功。波加查慢了4秒，賽段排行第二，總成績榜上升到次席，穿上了代表“爬坡王”榮譽的紅點衫。

第三賽段，波加查被英吉利海峽的強風纏住，后程又被他人圍困，總成績榜依舊第二。

亞眠—魯昂第四賽段，長174.2公里，最后35公里是連續上坡。幾經易手，前6名到達時間秒位相同，通過高速攝像機，判定波加查第一，奪回紅點衫，贏下職業生涯第100場勝利。這輪賽畢，總成績榜與他并列第一的是老冤家——2022和2023年環法賽冠軍丹麥車手喬納斯·文格加德。

7月9日，卡昂，第五賽段是33公里個人計時賽。好多高手都怵這項賽事，征途漫長而孤獨。丹麥的世界冠軍雷姆科·埃文普奧志在必得，臨陣換上專用跑車，以36分42秒率先完賽，時速高達54公里。波加查沒換車，只是注意用符合空氣動力學的騎姿頂開五級強風，落后16秒，第二個沖線，順勢奪下了代表總成績領先的黃色領騎衫。

第七賽段后，波加查總成績已領先第二名54秒。不幸的是一號副手、去年環法賽第四的葡萄牙人若昂·阿爾梅達重摔倒地，左側肋骨骨折，全身多處深度擦傷。波加查十分沉痛，當晚去安慰隊友：“好好養傷。這只是一場比賽，全隊真心為你感到自豪。”

7月16日圖盧茲十一賽段，終點前，一名丹麥車手隨車流進入右彎道，后輪同波加查左前輪碰撞，使其失去重心倒地。看看無大礙，波加查迅速起身上車，在場車手出于對總排名領先選手的尊重，都紛紛放慢速度，等待波加查回歸。事后，車隊總監表示：“大家在等波加查。公平競賽，本是環法賽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和傳統，人人都要堂堂正正比賽，不利用對手的厄運。”摔車后，波加查以第35名完成賽段，落后第一名3分28秒，總榜仍高居第二。當晚，波加查上網疾呼車迷停止對丹麥車手的網暴。

7月17日第十二賽段，波加查表現出色，大幅領先去年這一賽段冠軍挪威選手溫格加徳，在總榜上領先老對手3分31秒。

當晚，前來觀賽的斯洛文尼亞總理羅伯特·戈洛布在新聞發布會上鄭重宣布，申辦2029年環法開幕式，“雖然我們只是個200萬人的小國，但舉辦這項著名賽事將向世界展示，斯洛文尼亞不僅是擁有勤勞快樂人民的美麗國家，也是敢于同最偉大的人并肩作戰的自信國家。”

波加查好激動：“26年定在巴塞羅那，27年設在愛丁堡。現在要在我的國家舉辦環法賽開幕式，但愿夢想成真。我真希望自己2029還能騎車，能在自己國家站在起點上。”

波加查一再告誡隊友，真正答案在比利牛斯山。

比利牛斯山賽段只有10.9公里，8公里是上坡，海拔從950米攀升到1580米，最陡處坡度16%，純粹的爬坡計時賽。環法賽每一賽段都設有關門淘汰時間：以第一名的完成時間為1，平地計時賽加25%，這段爬坡賽最初定在加33%。由于波加查的超人表現，加上賽程過半舟車勞頓，車手普遍擔心被淘汰，主辦方順應民意，臨時提高到加40%。

波加查以23分鐘整率先完賽，最后一名雖晚了8分28秒，倒也涉險過關，可謂皆大歡喜。隊友逗道：“他們從陪襯變成了證人。”

比利牛斯山賽段炎熱高溫，近半數人出現不良癥狀，路上不斷出現減員，其中有比利時的巴黎奧運雙料冠軍艾文普爾。還有人暈倒，上了救護車。波加查鼻涕咳嗽也上來了，好在癥狀未加重，前幾天的胃痙攣也未再犯。

23日，提前兩天給19賽段探路的工作組發現，阿爾卑斯山一村落牛群中發現一種傳染性牛皮癬。盡管不會傳染給人，政府也已組織宰殺，組委會還是決定改線，新線短34.9公里，難度增加。波加查團隊沒跑過新線，靠強大的素質，用時只比計劃慢了兩秒。

26日，下雨路滑，摔車頻繁。晚餐后，天氣預報“明天巴黎雷暴與降雨”。賽事總監十分頭疼，根據去年奧運會經驗，蒙馬特高地那些窄巷鋪著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像溜冰場”。經再三權衡確定，車隊第4次通過終點線所在位置便停止計時，凍結總成績榜，之后三次上山繞行蒙馬特高地只計賽段排名，“安全第一”。

波加查對隊友說：“今晚睡個好覺，明天的132公里不能出錯。”

總成績鎖定后，波加查決定“享受一次樂趣”，最后6公里火力全開。此刻， 31歲比利時“全能王”沃特·范阿爾特狀態極佳，這位9個環法賽段冠軍的老將正領騎不足30人的第一集團。最后一圈，波加查擠進6人先頭部隊，并列第二過線，終點計時判定他列第四。

歷史定格：波加查以總成績76小時0分32秒成就四冠王，領先第二名4分24秒，獲4個單站冠軍、4個賽段第二和爬坡王。

走下頒獎臺，圍上來的記者問：“現在，你考慮第五次拿環法賽冠軍嗎？”波加查的回答仍是謙虛低調：“我精疲力盡，現在只想回到大巴上，和隊友好好享受這個夜晚。下一步要想的應該是9月盧旺達基加利世錦賽吧。”

重獎嚴罰保平安

環法賽賽程長，車速快，早有一套科學嚴謹的評價體系。

為激勵先進，多出人才，主辦方每晚動態更新黃領騎衫外，還更新綠衫、紅點衫和白衫名單，分別授予積分累計第一的沖刺王、爬坡王和25歲以下年輕運動員領先人。

賽事總獎金230萬歐元。個人總成績冠軍50萬歐元，亞軍20萬歐元，季軍10萬歐元，依次遞減，凡完成比賽者都有1000歐元慰問金。單項每一賽段前20名另發獎金：第一名11000歐元，第二名5500歐元，第三名2800歐元……

總積分榜每領先一天，即黃衫每穿一天，加獎500歐元；當天的綠衫與紅點衫每天300歐元，穿到終點獎勵2.5萬歐元，白衫穿到終點獎2萬歐元。還設一些特別獎。

為增加比賽觀賞性，每賽段途中與終點額外有積分獎勵；到達指定的山口、頂峰或高海拔賽段的選手也獲積分。平路、丘陵、山地、高山賽段及個人計時賽，有不同的分值。積分對個人總成績排名無關聯，卻直接影響賽段成績。波加查本次總共收獲62.8萬歐元。按慣例，他要分給隊里。

本屆比賽首次執行仿效足球的黃牌制度，但并非當場出示，而是賽后在新聞稿上列出，得第二張黃牌一律卷鋪蓋走人。國際自行車聯盟專設五人陪審團，若有爭議就借助視頻，適用對象包括車手、車隊和工作人員，旨在防止危險和事故。

第一張黃牌出現在7月7日第三賽段，法國隊員科卡爾德高速沖刺失控，不慎撞倒綠衫車手菲利普森，導致其右鎖骨骨折，兩根肋骨斷裂，徹底退賽。五人陪審團認定肇事者并非故意，且道歉誠懇，但后果嚴重，判定黃牌警告，罰款535歐元，在沖刺榜上扣13分。

不幾天，英國隊體育總監開著工作車，撞了運動員，也領到黃牌，罰款5000歐元。還有發生事故后肇事者未在第一時間打急救電話的，記者過線拍攝的……

黃牌推出，效果明顯，今年因摔車事故退賽的占比僅13.04%，遠低于本世紀平均數18.35%。

與偷盜勢不兩立，是本屆賽會的一大亮點。

國際自行車聯盟將本屆環法賽興奮劑檢測預算費用提高35%，賽前一個月做350個樣本，賽期測600份，黃衫領騎手和賽段冠軍每天賽后必查，數據保存10年。抽檢總人數比去年巴黎奧運增加一倍。

環法同嗑藥有過長久不懈的斗爭。2013年，美國的環法七冠王阿姆斯特朗東窗事發，被剝奪全部冠軍頭銜，處終身禁賽。本屆賽前，他托人帶話，懺悔過去，稱此生只有一個愿望，重返環法。組委會根本不理會，告之“永遠不會接受”，責成有關人員絕不發認證，嚴禁其參加任何職業自行車活動。此事在賽會期間廣為宣傳，教育所有從業者務必自重，欺詐是一條死路。

更絕的是發令前，有專人逐一查車內有無隱性發動機，“確保運動員表現的是源于體能，而不是發動機的動力。”

為保證安全，官方全程動員了28000名共和國衛隊的摩托車手、機動憲兵、防暴警察、國家警察部隊、私人安保人員及大批警犬，沿途搜尋爆炸物和危險品，維護公共秩序，隨時應對恐怖襲擊。

百密仍有一疏。“不偷不是法蘭西”這句旅游業的戲謔竟成了賽會的惡夢。

開賽第二天清晨，法國隊一打開在下榻酒店停放的專用工作車，就發現裝載的11輛賽車不翼而飛，每輛車價值1.3萬歐元。車隊一邊報警，一邊回巴黎取備用車，還上網“呼吁肇事者具備公民意識，將車以適當方式送回”。警方不同尋常，進展神速，第二天下午從兩處將車找回，“有一處是10公里外居民區的車庫”，“好在有輛賽車裝了電子追蹤器”，其他細節未披露。比賽如臨大敵，有官員稱，“希望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環法賽”。

責編 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