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U21女排世錦賽,越南隊成為話題主角。小組賽,她們先后擊敗4個對手,包括傳統勁旅塞爾維亞,僅負于阿根廷,儼然一匹強力黑馬。但對手對越南隊中兩名球員的性別提出質疑。國際排聯啟動調查,隨后發布公告,認定越南隊中一名球員“不合格”,這名隊員參與的4場比賽成績清零。
此事再次讓人聚焦困擾世界體壇長久的爭議:如何界定性別,才能最大程度保證競技公平?拋開蓄意“男扮女裝”的欺騙者,競技場大多數性別爭議,都來自性染色體異常者。性染色體女性XX,男性XY。但有極少數人群異于常人,其中的一些“女性”因攜帶Y染色體,在肌肉、骨骼、體能等影響運動表現的身體條件上,更接近男性。這是一個長久爭議的話題。有一個著名案例——瓦拉謝維奇,在1932年奧運會上為波蘭奪得女子100米金牌,競技生涯多次刷新世界紀錄。1980年,她遭遇搶劫不幸遇害。尸檢結果讓人震驚:“女飛人”體內,同時存在著發育不全的男性生殖系統和部分缺失的女性器官,其染色體主要為男性的XY。
早在1948年,英國女子業余體育協會就要求運動員提交醫生開具的“性別證明”。但這種依賴于人為文件的規定顯然多有漏洞。1966年田徑歐錦賽,由女醫生組成的團隊開始對運動員進行“目測”檢查。波蘭人克沃布科夫斯卡是1964年奧運會女子100米的銅牌及4X100米接力金牌得主,因未能通過1967年田徑歐洲杯的性別檢測,被禁止參賽。她個人及參與接力的三項世界紀錄被取消。“目測”方式似乎更加有效,但因損害女性人格尊嚴,許多女運動員明確反對。
科技進步帶來了新的方案。國際奧委會在1968年奧運會上首次引入了染色體性別檢測。方法是刮取運動員口腔黏膜細胞,檢測細胞中是否含有“巴氏小體”,由一條失活的X染色體形成,它的存在通常被視為女性的標志。
如果采用這套新標,被禁賽的克沃布科夫斯卡本該被認定為女性。因為她是極為罕見的“XX/XXY”嵌合體,其細胞中存在巴氏小體。離開賽場后,她結婚并生育了孩子,這從另一個角度為她的女性身份提供了佐證。日后,許多人認為,她是“落后手段”的犧牲品。
染色體檢測一度被奉為“金標準”,但它在實踐中顯露出局限。1985年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上,西班牙田徑運動員帕特尼奧因染色體檢測不過關被取消資格。然而,她是“完全性雄激素不敏感綜合征”患者。這意味著盡管她帶有Y染色體,但卻無法對雄性激素作出反應,從外貌體態到生理機能,她都與女性無異,并未從“Y”中獲得任何競技優勢。帕特尼奧沒有沉默,她為自己的名譽和權利奮力抗爭,并得到遺傳學家的支持。3年后,國際田聯恢復了她的比賽資格。這背后是失去隱私、未婚夫離開、丟掉獎學金等沉重代價,以及巨大的輿論壓力。
性別檢測是為了維護公平,但檢測手段不完美,造成新的不公平。1999年,國際奧委會宣布廢止強制性“性別驗證”,僅在個別運動員有性別疑問前提下,采取適當檢測和評價。然而,不同單項國際體育組織的規定并不一致,近年來又加入了變性者、性別認知障礙者尋求競技權利等因素,情況變得更為復雜。
南非800米跑名將卡斯特·塞門亞屬于DSD(性發育異常),擁有奧運會和世錦賽女子800米金牌。按世界田聯后來的規定,她必須通過藥物,將睪酮水平降至特定標準之下,才能參賽。塞門亞為自身權益發起訴訟,過程曲折長久,至今仍未平息。東京奧運會女子舉重參賽者哈伯德是曾創造過新西蘭男子舉重青年紀錄的變性者,引發廣泛爭議。阿爾及利亞人哈利夫曾因性別檢測問題被拳擊世錦賽拒之門外,后來亮相巴黎奧運會女子拳擊賽場并贏得金牌,也引起軒然大波。
在競技世界,認定“女性”性別是一場關于人體科學、社會認知與倫理、整體公平與個體權益等方面的多重對話。不同維度的考量,相互不乏矛盾之處。顯然,它沒有簡單的答案,也注定是一個長久伴隨競技體育的復雜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