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來

有一次，參加學校的班主任研討會，主題是如何使用正面管教的理念去幫助行為不良的學生。我想到剛參加工作時的一次課堂突發事件，當時的師生矛盾沖突比較激烈，印象很深刻，于是便把這個案例拿出來和同行們探討。

主人公牛牛是個一年級男生，那時候才入學一個多月，師生之間的相互了解還不夠深入。一天上課時，我讓同學們拿出從課本附頁上剪下來的圖形進行操作，大部分同學都能順利拿出來，畢竟提前準備好圖形是昨天布置的作業。少部分同學忘記了，也能馬上開始著手剪附頁上的圖形，我感到很欣慰。不過在巡視指導的時候，我突然注意到牛牛不合時宜的舉動。只見他將附頁一整頁揉成團，向前方的垃圾桶方向拋去。很可惜紙團掉落在垃圾桶外面。也許是因牛牛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出入不方便，垃圾桶又離得如此近，他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然而看到這一幕時，我并沒有想那么多，只想立刻矯正他亂丟紙團以及不好好剪下圖形的舉動。

我快步走到他附近，壓低聲音說：“牛牛，亂丟垃圾是不對的，快把它撿起來。”看到牛牛無動于衷，我又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牛牛，把垃圾撿起來！”他一直看著我，卻一言不發。我有些生氣，便提高了音量：“牛牛，把垃圾撿起來，我就原諒你了！”這時，周圍的同學開始注意到這邊的異常，紛紛把目光投向我們。牛牛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瞪著我，眼眶發紅。我也感到有點騎虎難下，眾目睽睽之下有些難堪，但還是硬著頭皮又說了句：“牛牛，把垃圾撿起來，我就原諒你了！”

又僵持了一小會兒，牛牛突然拍案而起，一手撐著桌子，翻出了座位，快速奔向那紙團。看到這兒，我偷偷松了一口氣，總算解決了，盡管他離開座位的方式不對，但是結果總歸是好的，待會兒再稍微引導一下就算了。結果卻令我大跌眼鏡，只見牛牛蹲在紙團旁邊，將它慢慢展開，然后看著我，把那張紙一點點撕成碎片。那一刻，怒火直沖我的大腦，我反復握拳，拼命地控制自己，心里不斷地念著“紅線不能碰”。幾秒后，這種快速上涌的情緒終于有所緩解。不知如何是好，只想快速結束這尷尬場面的我，又大聲說了一句：“牛牛，把垃圾撿起來！”

牛牛并沒有聽從我的指令，他緩緩起身，走向自己的桌子，趴在桌子上從抽屜中拿出一把剪刀，又跑到那堆碎片旁邊蹲下來，邊剪邊看著我。看著被剪得細碎的紙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緒，囑咐班長看自習，然后一把抓住牛牛，將他帶到辦公室進行單獨教育……

為了讓在座的班主任們更直觀地了解事情的經過，也為了更好地體驗牛牛的情緒，我講完案例后，決定自己扮演牛牛，請在場的一位老師扮演當時的我，進行了情景再現。

角色扮演結束后，大家討論的第一個問題不是老師該怎么辦，而是班上其他學生會怎么想。班主任們假想了幾種情況——

第一種：牛牛好帥啊，居然敢頂撞老師。

第二種：老師今天好兇啊，好可怕！

第三種：發生了什么事情，牛牛怎么這么不聽話？

……

主持人又問我在扮演牛牛的時候有什么想法，我嘗試代入牛牛的心境去闡述：

剛開始我感到有點慌張，因為我“東窗事發”了。昨天布置的剪圖形作業我沒有完成，還將紙張揉成團投籃丟出去。糟糕的是居然沒有投進，更糟糕的是居然被老師當場抓到了。我知道老師要批評我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老師大聲命令我去撿丟掉的紙團，我心情低落，不想動彈。再后來同學們發現了異常，大家都看著我，我感到很丟臉，很生氣，很憤怒。我就想做點什么發泄我的不滿。

聽完“學生”的聲音，班主任們才開始頭腦風暴，提出各式各樣的處理方法。

方法1：矛盾沖突激烈時最好冷處理，不理他，下課再找他談話。

方法2：先私下勸導一次，若發現是硬茬子，無法馬上解決，就冷處理。

方法3：讓其他學生把紙團撿起來，繼續上課。

方法4：老師自己把紙團撿起來，再去向牛牛了解情況。

方法5：先避免沖突，課后個別談話，再以此為契機召開主題班會。

……

最后我選擇了方法4。在我看來，其他幾種方法雖然都可以避免矛盾沖突的發生，但是卻沒有真正解決問題，只是用其他方式進行了規避。

之后，我們再次進行了角色扮演，這次我本色出演當時的自己。在看到“牛牛”把紙團丟向垃圾桶后，我快步走上前去，彎腰撿起了紙團，緩緩展開，走到牛牛面前問道：“老師撿到一份學具，是不是你的呀？”牛牛看著我不說話，我繼續說道：“還沒有把圖形剪下來，哈哈，一定是昨天忘了吧？別擔心，老師這里有剪刀，咱們一起把它剪下來，好不好？”牛牛點了點頭。

事后我們詢問牛牛扮演者為什么這次沒有爆發沖突，牛牛表示生不起氣來。與之前相比較，老師的做法是想讓牛牛在其壓迫下屈服。而后者，在手段上發生了變化——當老師引著、帶著學生直接進入到不對抗的教育場域中，牛牛不容易產生反感。這種方式能夠讓雙方互相接納，接納之后，才能繼續推進我們對學生的教育，而對抗會讓我們的教育變成無用功。

在日常的教育生活中，身為教師，難免會產生一些不盡如人意的教育行為。如果我們不進行復盤，下一次再出現類似的情形，面對牛牛這種行為，沒有進步的老師依舊只會說出“把垃圾撿起來，我就原諒你了”之類的話語。不僅無法解決問題，甚至會讓自己顯得可悲又可笑。

那么，復盤的方式有哪些呢？個人的事后整理、教育寫作反思、與人探討等，都是復盤的好方法。平時中小學教研都比較注重對教學技藝的研討，有定期的科組會、賽課及公開課活動等等。然而，對班主任育人方面的問題，尤其是對個案的專門研究交流活動卻寥寥無幾，所以班主任大多處在自由生長的狀態，如果沒有良好的復盤自覺和向上的生長力，很可能會長期停留在低級的班級管理水平。

當然，要開展這樣的班主任團體教研復盤活動也會面臨一些困難。在分享這個案例之前，其實我是有一定心理準備的。我以為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再談起時應該能風輕云淡。但是，在面對同行們的討論分析時，我內心還是感到十分難受和煎熬。這可能也是案例解析活動中，老師們有所顧忌的地方。畢竟自己主動暴露短處，讓大家拿著放大鏡審視，會產生不小的心理壓力。但如果將這種活動變成穩定、長期的類似團體心理輔導活動的形式，情況就會有很大的改善。也許剛開始的時候會感到自我坦露比較困難，但經過幾輪互動之后，相信大家便不會感到不適和尷尬了。

真實地坦露自己所面臨的困惑，有助于解決班級管理問題，提升個人班級管理能力。因為在頭腦風暴時，針對同一個案例，我們可以習得多種不同的預案方式。有預案和無預案也是很多班主任之間的差距。成熟的班主任面對一個突發事件時，腦海中可以馬上出現多種解決措施。而沒有掌握教育管理藝術的班主任，在面對復雜的教育場景時，會本能地采用生硬的威懾、命令等方式進行教育。當這種方式“失靈”時，便不知所措了。事后也只會抱怨學生難以管教，不可救藥，掩飾自己班級管理水平欠佳的狀況，甚至試圖說服自己是生源太差的原因，最后，便心安理得了。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確實存在一些讓老師無能為力的學生。但是，當我們用某種教育方式引導學生的時候，即使沒有起到令人滿意的教育效果，也不應該就此放棄，然后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學生身上去。而是要努力思考，換一種方式教育學生。如果不行，就再換一種方式，不斷提高我們的教育水平，盡可能地幫助學生。而不是故步自封、原地踏步，只采用單一的教育方式，沒有效果就放棄。

我常常反思自己的教育生涯和教育行為。自己曾經有過一些不成熟的做法，至今仍感到慚愧。正是這種反思和慚愧帶動著我，促使我不斷去尋找更好的解決方法。比如和同學們交流、談心，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閱讀專業書籍，向素未謀面的專家取經。現在，我又掌握了一種新的方法，就是通過角色扮演再現教育場景，然后進行頭腦風暴，習得更多處理復雜教育場景的預案。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對于曾經的遺憾，只能通過反思和學習盡量去補救。我也時常叩問自己，如果當時的事情再次發生，如果一切重來，我能做得更好嗎？我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作者單位：廣東深圳市南山區南海小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