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有意思”的作文

長期以來，小學生寫作文都有一定的“套路”。寫人的作文一定要寫出人物的高貴品質，記事的作文一定要通過敘事寫出教育意義，寫景的作文一定要表達對家鄉或祖國山川的贊美之情。說白了，就是要寫“有意義”的作文。

許多小學生寫作文時感到無從下筆，被迫去尋找“套路”，我們可以想象他們寫作文時苦思冥想、搜腸刮肚的窘態。孩提時代就像萬花筒，是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除了上學，孩子們還可以去踢球，去跳舞，去畫畫，去探險，去郊游……他們不管干了什么傻事、錯事、趣事，樣樣都是“有意思”的，都是令人難以忘懷的，為什么就不能作為寫作素材呢？

《紅樓夢》中多次寫到大觀園里少男少女在一起作詩的場景，詠白海棠、詠菊花、諷和螃蟹詠、偶填柳絮詞、爭聯即景詩……他們就像在玩游戲，信手拈來，揮灑自如。在他們的生活中，作詩就是游戲。愛玩游戲是孩子的天性，學習的最高境界就像玩游戲，讓你沉浸其中，欲罷不能。你把文字當作好玩的東西，它就可以是好的文章；你把聲音當作好玩的東西，它就可以是優美的音樂；繪畫、數理化也是如此。大觀園里的孩子們非常有教養，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各種有品位的游戲，這些游戲看起來沒有意義，就是在玩，卻非常有意思，有趣味。其實，這就是最好的教育。

第五十回《蘆雪廣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制春燈謎》，大家一邊欣賞雪景，一邊“割腥啖膻”，一邊搶著對下聯、出上聯，有一點像打擂臺，比拼的是才思敏捷。詩句不但要文采斐然，還得有大量的與雪有關的典故。這就是文化——知識不能代替文化，知識能在生活中靈活運用，才是文化！我常說，《紅樓夢》中的“香菱學詩”“蘆雪廣爭聯即景詩”等內容，抽出來，都是作文教學的好教材。

由此可見，小學生應該去寫“有意思”的作文，而不是過度追求成人化表述，硬著頭皮去寫“有意義”的作文。小學生作文應該像什么呢？打個比方說，應該像清晨的草地，露珠在草尖上、花瓣上滾動，折射出七彩陽光，充滿詩情畫意，情趣盎然。

然而，當下許多小學生作文少了靈性，模式化、格式化、成人化的現象非常嚴重。這樣的作文沒人愛看，寫的人也得不到賞識，如此惡性循環，寫作文就成了機械、重復的勞動，拼拼湊湊，索然無味。小學生都寫過《記一件有意義的事》，卻鮮有人寫過《記一件有意思的事》。小學作文教學太強調“中心突出，主題鮮明”，語文老師大都對文章的主題情有獨鐘，閱讀教學要講，作文教學更是大講特講。孩子們的生活閱歷本來就有限，他們的世界基本上還是童話世界，對事物的感性認識多，理性認識少，怎么能挖掘出作文中的“重大意義”？要想讓小學生的作文返璞歸真，充滿靈性，充滿童心、童真與童趣，只要把作文要求中的“有意義”改成“有意思”就行了。

不妨來看看民國時期出版的《小學模范作文》（上海大方書局1947年4月再版）中的一篇描寫小動物的作文。

鵝

陳家麟（三年級）

鵝是最清潔最好玩的一種動物，它的形狀像一只鴨，可比鴨大得多。頭上有一塊高高的紅紅的冠，身上的羽毛，潔白鮮明，非常美麗。

我們學校里前天買了一只鵝，聽說是雄的，它叫起來，聲音非常宏大。有時我們給它東西吃，它把頭頸伸得很長，十分有趣。晉朝時有一個書法大家，叫王右軍，他很喜歡鵝，因為他的字寫得很好，大家請他寫字，先要送鵝給他，否則就不高興寫了。這故事可以說是與鵝有關的趣味故事，我知道這些趣味故事，都是從兒童故事書《鵝媽媽》上讀來的。鵝倒是一種清高的動物哩！

學校買了一只鵝，讓小朋友來喂養，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啊！有意思的事總會讓人浮想聯翩。我舉這個例子是想告訴老師們，要想讓小學生的作文“有意思”，就必須讓他們走進生活，親近自然。這是他們生命成長的需要，也是積累實踐性經驗和社會性知識的需要。沒有生活打底色的作文是蒼白的，空話、套話、假話泛濫成災，像東施效顰，無病呻吟。小學生寫作文，不要總是考慮“有意義”，而是要讓學生努力用自己的筆來還原生活，展露出質樸而真誠的內心世界。

“有意思”的作文總是跳動著一顆純凈的童心，童心是“徹底真實而純潔”的。小學生作文應更多地展現率真、自然和熱情，如果沉默、含蓄和深刻的美德出現在他們的筆下，就是牽強附會，就是老氣橫秋。在孩子們還沒有經歷塵世的磨礪，還沒有被成人社會所同化，潔凈純真的童心還沒受到世俗的浸染和蒙蔽時，教師有責任指導他們用稚嫩的文字來書寫真實的生活，該哭的時候就哭，該笑的時候就笑，甚至連善意的謊言與天真的狡黠都能成為他們作文中的一部分。

童真是未經世事打磨的本來性情，一種天然的狀態，沒有心機，沒有欺騙，沒有非分欲望。大人們往往因為利害的考慮，或者受到社會倫理道德、價值觀的約束，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一部分隱藏起來。小學生卻完全不同，常常會明明白白地將內心展示出來。這些都是兒童原生態的想法。他們的喜怒哀樂也像潮水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果教師執著于“有意義”，就會讓學生失去童真，失去最生動的兒童語言。

“童趣”即童年的情趣。“有意思”的作文充滿童趣。在《鵝》這篇文章中，小作者由鵝聯想到大書法家王羲之與鵝的趣味故事，跨越時空，非常有趣。寫作文對這位小作者而言，就是游戲，就是玩耍，信筆拈來，無拘無束。在這樣的游戲和玩耍中，孩子的童趣體現得淋漓盡致。

當然，小學生作文要充滿童真童趣，還得做到語言有趣。語言的理趣是知識性的體現，語言的情趣則是情感性的體現。讓學生直抒胸臆，流露真情，方能增強作文的趣味性。

小學生在寫作文的過程中經常會想到老師傳授的秘訣“總分總”，即開門要見山，結尾要點題，還要前后照應，最好還得引用古詩詞或名言警句來畫龍點睛，等等。這哪里是在寫作文，簡直是作繭自縛呀！寫作文原本是一件身心愉悅的事，套路和條條框框多了，形式大于內容，童心、童真和童趣就沒有了，“有意思”就這樣成了“有意義”。

黃克劍教授在《直面經典與范本教育》一文中指出：“一個真正懂得寫作的語文教師指導學生作文，不是教給學生寫文章的套路，而是誘使學生直面生活，直面經典。所謂直面生活，就是讓學生敞開心靈，不受束縛地用他的生命觸角去感受生活，用他們自己最情愿的方式把親歷親證的生活感受說出來。”我們教學生寫作文，就不應該為了“有意義”去教他們千篇一律的套路，而應該尊重他們的個性，讓他們的個性在生動有趣的作文課堂中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

在《紅樓夢》“蘆雪廣爭聯即景詩”的游戲中，每個人的個性都得到了舒展和釋放。“李紈道：‘夠了，夠了！雖沒作完了韻，騰挪的字若生扭了，倒不好了。’說著大家細細評論一回，獨湘云的多，都笑道：‘這都是那塊鹿肉的功勞。’”這段文字很重要。“爭聯即景詩”精彩紛呈，不僅與這塊鹿肉有關，還和這場大雪有關。這些女孩子個個冰雪聰明、個性鮮明：黛玉永遠是哀傷的，寶琴有一種華貴，寶釵老成持重，湘云樂觀豁達。 “一夜北風緊”，這是不識字的詩社“監察御史”鳳姐為聯句作的起句。在《紅樓夢》中，鳳姐是“脂粉隊里的英雄”，“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派頭十足。寶琴身上穿的是金翠輝煌的鳧靨裘，她聯句中出現的“綺袖籠金貂”這句詩是形容在寒冷的雪天貴族雍容華貴的生活。寶玉的“清夢轉聊聊”寫的是雪天睡醒后那種百無聊賴的感覺，他是“富貴閑人”，這句詩完美地詮釋了他的個性。寶釵的詩句中總是有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鰲愁坤軸陷”，在古代神話中，鰲代表著大地的穩重力量，因為雪下得太大了，連鰲都在擔心大地會承受不了。這很符合寶釵的個性。黛玉的“誠忘三尺冷”是在隱喻禪宗二祖慧可的“斷臂立雪”，這符合她出世的個性。湘云的“霞城隱赤標”非常漂亮。神話中認為天界有一座“碧霞城”，彩云飄飄，霞光萬丈，城里有一座赤城山，山峰的最高處就是“標”。大雪鋪天蓋地，延伸到遙遠的天界，連天地間最高的山峰都被吞沒了，這句詩寫出了湘云天真爛漫的情懷。詩的結句是李紈、李綺的“欲志今朝樂”“憑詩祝舜堯”，這樣的句子也只有她倆這樣性格平順的人才寫得出來。

作文教學的最高境界是對人的個性的成全。個性是一個人不類同于別人的思維品質、智能結構和人格品貌。個性的核心是創造性，創造總是與類同相對。《唐詩三百首》中的每一首詩，《古文觀止》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是有個性的，寫這些詩文的每一個作者大都特立獨行、極富個性。所以，我更喜歡指導學生寫“有意思”的作文，學生只有追逐那些有意思的事，才能真正順從內心的選擇，培養興趣，成全個性。今天，我們提倡培養學生的創新精神，就必須尊重和張揚學生的個性。

（作者單位：安徽當涂縣團結街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