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語言學視角下小說《沙丘》中術語的漢譯策略

[摘 要]本文從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翻譯研究的三種路徑——經驗觀、突顯觀及注意觀切入，結合定性與定量分析法評析《沙丘》潘振華譯本術語漢譯策略，研究發現譯者以音譯及直譯為主，輔以意譯、增譯與省譯技巧，形成平直簡單的翻譯特征，基本滿足三重視角的翻譯要求，具有借鑒價值。同時，經驗觀、突顯觀、注意觀對《沙丘》術語漢譯的適用性呈依次遞減態勢。本文還通過《沙丘》的術語翻譯，總結了科幻小說術語漢譯策略，以期助力讀者閱讀海外科幻作品，促進跨文化交流互鑒。

[關鍵詞]認知語言學" "《沙丘》" "術語翻譯" "科幻小說

[中圖分類號] I046"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13-0120-04

一、研究簡述

1.關于認知語言學與翻譯

學者王寅認為，認知語言學的基本原理是現實和語言之間存在名為“認知”的中介，其遵循“現實—認知—語言”的互動模式[1]。他強調語言本質上是“一種認知活動，是對客觀世界認知的結果，語言運用和理解的過程也是認知處理的過程”[1]。與之相對應，翻譯實踐本質上也可視為認知活動，因為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完成了“在透徹理解源語言語篇所表達出的各類意義的基礎上，盡量將其在目標語言中映射轉述出來”[2]的活動。這就為認識語言學與翻譯研究的有機結合提供了堅實的學理支撐。

總體而言，認知語言學翻譯研究主要有三個路徑，分別是經驗觀（experiential view）、突顯觀（prominence view）與注意觀（attentional view）[3]。其中所涉及的理論更是不一而足。簡而言之，經驗觀認為，在翻譯過程中，如果譯者與作者對某事、某物具有相似的經驗認知，就能準確理解作者的表達意圖，從而實現貼切的翻譯；突顯觀則認為，語言結構中信息的選擇與安排本質上由信息的突顯程度決定，具體到翻譯實踐中，要求譯者著重強化原文中的重要信息，同時適當弱化乃至省略次要信息；注意觀則主張，語言表達的內容本質上僅反映被人注意到的信息成分，人們會選擇性地關注環境中突顯的要素，該觀點對翻譯研究的啟示在于：譯者應將被作者省略的部分予以補充，進而探究翻譯中的增譯問題[4]。

2.關于作品《沙丘》與翻譯

小說《沙丘》是美國作家弗蘭克·赫伯特創作的科幻經典，以太空中遍布沙丘的厄拉科斯星為舞臺，講述人類文明發展數萬年之后，救世主少年保羅與命運抗爭的故事。作為植根西方文化且年代久遠的作品，國內讀者對其認知度有限，相關研究聚焦文學評析，譯本分析尤為匱乏，故其翻譯研究仍屬亟待拓展的領域。

這部榮獲雨果獎與星云獎雙項大獎作品的特別之處，在于構建了宏大的世界觀體系——從政治架構、星球版圖到幻想生物，細節設定無所不包。書中充斥大量新造術語，對譯者的功力構成嚴峻挑戰。

針對科幻小說中新造術語翻譯，姜倩提出譯者應“結合科幻語境和具體上下文的需要，采取或直譯，或意譯，或音譯，或音譯加注等不同的譯法，以求準確而完整地傳遞原詞的所指意義，并使漢語譯名為讀者所領會與接受”[5]。她指出，當術語字面義與實際含義相符時宜用直譯，若存在歧義則意譯調整。這為本文研究提供了理論依據。

本文擬基于認知語言學三觀（經驗觀、突顯觀、注意觀），通過分析《沙丘》潘振華譯本中的音譯/意譯策略及增譯/省譯技巧，評鑒其術語漢譯實踐，旨在為科幻翻譯提供新視角建議，并驗證認知語言學理論在翻譯研究，特別是科幻翻譯領域的適用性。

二、從經驗觀、突顯觀、注意觀角度評析《沙丘》的術語漢譯策略

該研究擬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著重分析《沙丘》潘振華譯本中譯者在術語翻譯時采用的翻譯方法和技巧，通過統計這些方法與技巧的出現次數，總結譯文的宏觀特征。第二部分則從經驗觀、突顯觀以及注意觀的角度出發，評析上述方法與技巧的適用性，進而總結術語漢譯策略，為《沙丘》及其他科幻小說的翻譯實踐提供參考建議。為此，本研究將采用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分析方法：首先運用定量分析歸納譯者使用音譯、意譯等翻譯方法以及增譯、省譯等技巧的具體情況，據此總結譯文的整體表現；其次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經驗觀、突顯觀、注意觀框架，對譯文質量展開定性評估。

1.《沙丘》術語翻譯中不同翻譯方法與技巧的使用

《沙丘》中的術語共有275個。其中采用單純音譯的術語有100個，占比約36.36%，使用直譯譯法的術語121個，占44%；意譯術語54個，約占19.64%。而在意譯術語中，采用增譯技巧的譯名8個，約占全部術語的2.91%（意譯術語的14.81%），使用省譯技巧的僅1個，占0.36%（意譯術語的1.85%）。部分術語采用音譯兼意譯方法，共7個，占2.55%（意譯術語的12.96%）。因原作者弗蘭克·赫伯特已在書后附有注釋術語表，譯文未出現音譯加注方法。

由上述數據可見，潘振華譯本中對術語的處理策略總體偏向直譯，近80%的術語采用單純音譯或直譯譯法。這除了與譯者的翻譯理念密切相關外，同《沙丘》文本中術語的特性亦存在密切聯系。首先，由于在《沙丘》的背景設定中，人類是在遙遠未來建立的虛構太空帝國框架下展開敘事，故而有許多地區、星球甚至太空艦船的名字均屬作者自創詞匯，形成特定術語體系，對于這類完全虛構的專名，譯者采用單純音譯法處理實屬合理。其次，《沙丘》世界觀中的科技設定并未超越當今人類既有的科技力量，作者在創造外星機器的同時，多從地球既有機器獲得靈感，其命名十分貼近日常，簡單易懂。例如厄拉科斯星（別稱“沙丘”）的土著弗萊曼人創造的機器“Dew Collector”[6]，就被譯為“露水收集器”[7]，使用了直譯法。這也是譯者在翻譯此類術語時常用的策略。然而需要指出的是，音譯與直譯占比高達術語總量的80%，亦客觀反映譯者對多數術語的處理較為平直簡單。

此外，根據上述統計數據可知，相較于省譯技巧，譯者運用增譯技巧的頻率更為顯著，通過增譯處理的術語數量已達意譯術語總量的15%左右，這表明譯者在翻譯實踐中對該技巧的使用持較為積極的態度。與此同時，由于部分術語的構詞法遵循“人名/地名/異族語言+普通名詞”的規則，譯者自然也選取了音譯與意譯相結合的翻譯策略。典型例證如術語“Tahaddi Challenge”[6]，該詞被譯為“泰哈迪挑戰”[7]。鑒于“Tahaddi”屬于《沙丘》中弗雷曼人特有的語言元素，且其語義內涵不影響整體詞組含義，這種音譯處理方式具有合理性與準確性。

總體而言，通過綜合數據解析與文本分析可見，潘振華譯本在處理原著術語時，更傾向于選擇音譯、直譯等較為平直簡單的譯法，而非更加靈活的意譯，這與譯者的個人想法以及《沙丘》術語的特性相關。此外，當譯本確實需要運用意譯方法處理術語時，譯者更傾向于使用增譯技巧。

2.從經驗觀、突顯觀、注意觀角度評析譯本

2.1 經驗觀角度

由前文分析可知，經驗觀研究角度將重點放在譯者能否與作者擁有同樣的經驗、精準把握作者的創作意圖，并最終產出恰當的譯文上。

首先，《沙丘》創作于20世紀60年代，作者弗蘭克·赫伯特作為美國作家，其對西方文化的熟稔程度及所浸潤的社會文化積淀，相較于譯者與讀者存在顯著差異，這種差異性即構成作者特有的“經驗”儲備。所以譯者在翻譯實踐時，必須掌握大量相關背景知識，彌合自身在“經驗”方面的短板，才能創作出優秀的翻譯作品。

其次，《沙丘》中的帝國政治制度實質上是對歐洲歷史政治體制的復合型重構，具體表現為書中出現的公爵、男爵等貴族等級體系，其制度原型可追溯至歐洲君主制國家的封建架構。而住在沙丘星球上、作為帝國異族群體的弗雷曼人，他們的文化則呈現出對佛教和伊斯蘭教傳統的融合。作者在文本設定中明確指出，弗雷曼人自稱為禪遜尼流浪者的后裔，“禪遜尼”這個名稱本身就帶有濃厚的亞洲宗教文化意味。

最后，《沙丘》的敘事核心聚焦于別稱“沙丘”的厄拉科斯星。該星球被一望無際的沙丘覆蓋，水資源十分緊缺，所以當地的自由民族弗雷曼人以及之后來到這里的帝國臣民，共同開發出一系列節水設施與機器。前文所提及的“露水收集器”即為典型代表。也正因此，只有充分了解小說所描繪的帝國以及厄拉科斯星的概況，譯者才可以說是與作者共享了同樣的“經驗”。

基于前文所述三個方面，單純使用直譯法并不能滿足經驗觀對翻譯的啟示與要求。《沙丘》術語表層語義下更加深層的含義，要求譯者在“經驗”的加持下，對譯文進行靈活調整，也即采取意譯法。潘振華譯本中以意譯法翻譯的術語占全部術語的近20%。譬如“Voice”[6]一詞，若使用直譯法，則譯為“聲音”，但這并不符合《沙丘》文本的實際內容。事實上，原著中“Voice”指的是一種可以通過語氣和語調控制聽話人的能力。由于譯者了解了文本的內容，擁有了這方面的“經驗”，所以采取意譯方式，將該詞譯為“音言”[7]。這種譯法強調該術語所指的是一種通過說話進行觸發的能力，精準區隔于常規聽覺感知層面的“聲音”概念。

然而譯者的譯本并不僅僅需要對作者負責，也需要對讀者負責，對于《沙丘》這樣體系復雜的作品更是如此。國內許多讀者對科幻小說的發展歷史以及《沙丘》所塑造的帝國體制并不熟悉，這也造成了“經驗”上的溝壑。所以譯者也就承擔起了彌補“經驗”差距的任務。比如“Pillar of Fire”①一詞，其含義是一種可以在沙漠中心傳遞信號的簡易火箭，若采用直譯法，則應譯為“火之柱”。但顯然這種譯法會讓國內的讀者產生一定的理解障礙，對該術語所指物的大小和形態產生誤會。此時，作為與國內讀者共享有關古代歷史與文化“經驗”的人，譯者潘振華使用意譯法將其譯為了“狼煙”[7]。這種譯法不僅恰好符合原術語的含義，而且也能讓國內讀者立刻明白該術語指的是一種發射危急信號的飛天焰火。

潘振華的譯文中也有因為未與作者共享“經驗”而導致錯譯的情況。例如“Cielago”[6]一詞，指的是厄拉科斯星上一種變異的翼手目動物，被訓練用來在人類之間傳送密波信息。譯者或許是基于“ciel”一詞在法語中含“天空”之意，故將該詞譯作“碧水鳥”[7]，頗具浪漫情懷。然而實際上，“Cielago”并非鳥類，而是一種長有雙翼的、類似于蝙蝠的哺乳類動物。其名稱實為西班牙語“Murciélago”的變體，原意即蝙蝠，與“碧水”并無直接關聯。故而此處若意譯為“傳信蝠”或許會更為貼切。在此情況下，譯者因未掌握與作者一致的經驗，導致術語詞源理解偏差，最終造成錯譯。

總體而言，從經驗觀角度來看，潘振華對《沙丘》中術語的翻譯多呈現譯者自身、作者、讀者三方經驗的融合，通過運用意譯法，展現其試圖彌合三者經驗差距的努力，然而仍存在誤譯現象。

2.2 突顯觀角度

正如上文所言，突顯觀強調語言結構中信息的選擇與安排由信息的突顯程度決定，這一原理在術語翻譯領域同樣適用。術語翻譯過程中對詞匯的增刪、置換等處理方式，恰為突顯觀賦予翻譯活動的啟示所在。該理論啟示具象化于譯者的翻譯實踐中，集中呈現為增譯與省譯技巧的運用。

在潘振華對《沙丘》術語的漢譯中，使用增譯技巧進行翻譯的情況并不多，僅約占所有術語的3%，使用省譯技巧的則更少，尚不足全部術語的1%，這表明譯者對這兩種技巧的采用并不熱衷。然而有限的實例卻依舊展現了突顯觀對翻譯的啟示性作用。例如術語“Verite”[6]，指的是一種可以摧毀人意志的迷藥。譯者為了突顯其“藥”的物品性質，將譯文調整為偏正結構，譯為“維泰藥”[7]。這種譯法使“藥”作為該偏正結構的中心詞獲得了最大程度的突顯。再如術語“Pleniscenta”[6]，指的是一種散發香味的外星植物，譯者通過音譯和省譯將其譯為“葡萊”[7]。其詞根“-scenta”本已含有“香味”之意，但這并非譯者需要突顯的信息，因需重點突顯的是該術語所指的植物屬性。故譯者在音譯“ple-”時，未采用更為常用的字，而是選擇兩個草字頭的漢字構成該術語的翻譯，從而突顯“植物”這一核心信息，使譯文更加切中要害。

總體而言，譯者在有限運用增譯和省譯技巧的情況下，有效實現了突顯觀的翻譯要求，通過調整語言結構乃至漢字形態，使關鍵信息在譯文中得以凸顯，同時展現了突顯觀的適用性。然而總覽《沙丘》全部術語的漢譯可見，譯者仍較少采用這兩種技巧，而是選擇用更加平直簡單的音譯和直譯法進行轉換處理。

2.3 注意觀角度

由于注意觀認為人們語言所表達的內容僅限于那些攫取了注意力的部分，因此在引入翻譯層面后，該理論要求譯者必須將作者字面未予明示的意義也完整傳遞出來。這種現象使得學術討論的焦點再次集中到增譯技巧的使用上。

在《沙丘》文本中，術語“Gathering”[6]特指弗雷曼領導人集體參與的正式會議，而非等同于日常英語中慣用的“會見”之義。作者刻意隱去了蘊含特定文化內涵的限定成分，僅保留“gathering”這個具備字面吸引力的詞匯。雖然原文并未在字面層呈現“弗雷曼領導人集會”的完整概念，但譯者通過深度解析文本語境，運用增譯技巧將其轉化為“部落首領會議”[7]，既揭示了被作者所刻意遮蔽的語義要素，又顯著提升了譯文的讀者接受度。

然而與突顯觀角度下的分析結論相仿，譯者對增譯技巧的運用非常有限，這導致注意觀的要求未能在譯文中得到徹底貫徹。該現象表明，相較于經驗觀或突顯觀，注意觀這一研究路徑在科幻小說術語翻譯實踐中的適用性并不如前兩者高。

三、結論

總體而言，潘振華對《沙丘》中術語的翻譯以平直簡單為主要特征，較少使用意譯法（包括增譯及省譯技巧）。然而從經驗觀、突顯觀及注意觀角度進行分析可見，盡管譯法樸素且存在個別誤譯，潘振華譯本仍基本滿足了這三種路徑對譯文的要求，使得《沙丘》中的術語漢譯效果可圈可點。這也為科幻小說的術語漢譯策略提供了有益啟示：在運用音譯和直譯譯法忠實于原文的基礎上，可適當提高意譯法及增譯、省譯技巧的使用比例，同時盡量避免因“經驗”不足引發的錯譯現象，通過確保譯文在準確性與靈活性方面的平衡，為國內讀者理解與閱讀海外科幻小說提供有效助力，促進中西文化的深度交流與互鑒。

注釋

① 原文為“FIRE， PILLAR OF”，此處引用時經過了人工修正。

參考文獻

[1] 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2] 王寅.認知語言學的翻譯觀[J].中國翻譯，2005（5）.

[3] UNGERER F，HANS-J?RG S.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2nd ed.[M].London：Pearson Longman，2006.

[4] 文旭.認知翻譯學：翻譯研究的新范式[J].英語研究，2018（2）

[5] 姜倩.英語科幻小說中的新詞及其漢譯探析[J].上海翻譯，2012（3）

[6] HERBERT F.Dune[M].New York：Ace Books，2010.

[7] 赫伯特.沙丘[M].潘振華，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

（責任編輯" 余" "柳）

作者簡介：卞昀昕，華東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