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域”與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

“藝術生產”范疇是由馬克思本人率先創造性地提出的，業已成為有著不同背景或傾向的思想家、批評家們的集體性共識。而且，對于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在中國歷史語境的傳播與演化來說，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過程，其實也就是它自身得以中國化時代化的過程。不過，如果把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作為一個認知與實踐并行的歷史過程來考察，那么，就會發現累積于其中許多歷史經驗與教訓，是需要進行深入反思和認真總結的。就此而言，“問題域”的生成與發展無疑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視角。

進程中的問題

集中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文學藝術屬性、特征及其研究上的獨到見解的藝術生產論，大致是在20世紀30年代進入中國的，距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然而，在基礎性的理論層面，它被系統化、規?；剡\用于文藝本質的探討、中國特色文藝理論體系的建構、文藝發展實踐的闡釋的時間點，主要是從改革開放尤其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的。

這種狀況一方面說明了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是生成性的，它始終處于不斷實踐的發展進程之中。雖然處于中國語境中的文學藝術和文化建設上的不少新問題，難以完全從經典馬克思主義的文藝之思那里找到一勞永逸的現成答案，但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卻為我們提供了富于指南性的行動路徑。

與此同時，這也意味著本土語境中對于藝術生產論的任何理解、闡釋和批評操作都不可避免地滲透著后人的建構。這個時候，說演繹是解釋的題中應有之義也不為過。而且把藝術生產論的一般原理與中國文藝的實際緊密關聯，用于解決具體研究所面對的問題，的確是藝術生產論作為理論實踐在運作上最為顯著的特點。但是，我們不能就因此先驗地認定由此展開的理論讀解和批評實踐都必然是正確合理的。畢竟，它的形成與發展既包含了一個解決本土不同時代文藝問題的實踐過程，又涵蓋了對于藝術生產論的歷史性認知。

展開來講，在這一過程中，既不乏具有中國特色、打上時代印記的諸多理論灼見，也存在著一些不完全吻合乃至偏離經典作家原意的誤讀乃至誤解：或是在政治、審美相互對立的二元論思維框架中讀解藝術生產論的基本內涵，或是把之簡化為從社會經濟因素或階級分析的角度審視文藝問題的方法模式，或是僅在話語層面和字面引用上與其發生關系，或是聚焦于藝術生產論在應用層面的某些特點。由此，也就常常聚焦在和具體的批評操作直接相關的層面，使得方法、對象與概念是由“問題域”生成的運作機制未能得到足夠重視，以至相對忽略了“問題域”同藝術生產論中國化時代化之間的復雜關系。

問題出現的緣由

一般而言，對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理解和時代化闡釋，所依據的主要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關于文學藝術和審美問題的理論論述。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些未能充分重視“問題域”及其深層規約作用的誤讀乃至誤解之所以會出現，與藝術生產論的文本構成狀況有著密切的關聯。相較于其他方面的研究著述而言，經典作家不僅沒有專門研討文藝、審美問題，而且他們關于文學藝術作為一種生產的相關言說還大多見諸于有關社會歷史問題的評述之中，往往和其他學科的研究交織在一起，存在著零散無序、簡約片段的形態特點，不具備由相對翔實的論證過程所構成具體、完整的理論闡述。

恰恰是由于文本構成上的這種特點，后人在對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相關理論知識的理解與闡釋上，往往忽略了馬克思是在其整體理論研究特有的“問題域”中，對文學藝術作為藝術生產的屬性與特征展開跨學科研究的。由此，在對藝術生產論的知識消化上，也產生了一個未能被充分厘清、辨析和批判的問題，即藝術生產論與西方現當代文藝理論之間的質性區別。于是，僅根據研究方法或批評操作的不同，來區別藝術生產論和一般文藝研究的做法，也就流行開來。而這不僅造成了它只是在處理同一類問題的不同分析原則或方法層面上區別于西方現當代文論的錯覺和曲解，還可能會遮蔽中國式馬克思藝術生產論的理論特質和時代性品格。

從“思維和認知同存在的聯系或同人類生活的社會含義”的角度來看，后一方面恰如毛澤東同志所指出的，在對藝術生產論的理解、選擇、接受與運用上，“離開中國特點來談馬克思主義，只是空洞抽象的馬克思主義”。也就是說，生成于不同時代中國現實情境中的種種問題，勢必影響到我們對于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期待、訴求和預設，進而影響到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中國化時代化的契合側重、理論領域和闡釋范圍；在科學理解藝術生產論的“問題域”的質規性的同時，還要明確意識到：理論只有真正聯系中國自身不斷發展的文藝實踐并對其產生積極的影響，才可能從觀念形態的原理轉換為現實形態的事實，并獲得進一步朝前發展的實踐基礎和現實驅動。

綜合兩個方面來講，之所以會出現前述那些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恰恰與人們對這一先決條件存在認知上的淡化甚至模糊相關，而這也就反過來進一步影響了學界對藝術生產理論中國化時代化的內涵、特質、意義及價值的深度理解與當代傳承。出于此，我們必須檢討其與當代中國的具體實際相結合的運作，是否真正注意到中國文藝審美活動的特殊性。進而，基于辨別由此產生的種種理論取向或話語形態，是否科學切實地推動了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與時俱進。

問題的應對

由前文所述不難看到，無論是把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作為一種認知的歷史過程來考察其經驗得失，還是作為一種實踐來檢討其實際影響，都要求我們“回到馬克思”，準確認識其特有的“問題域”，繼而才能借此梳理出它在不同時代的語境中與中國自身具體實際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有機結合。具體而言，我們必須要在以下幾個方面著手進行。

首先，要回到原初的知識語境之中，將藝術生產論的相關言說、論述置于經典作家的原典文本所構成的文本群之中，研讀、尋繹其本來面貌，通過其自身的跨學科框架從整體上去準確梳理、剖析其特有的“問題域”，并借此辨析由此生成的內在邏輯和復雜意涵。

雖然經典作家本人并沒使用過“問題域”這一概念來解釋自身的學說，但從其整體的理論研究取向來看，“資本與現代性的關系”是經典馬克思主義的“問題域”，藝術生產論也正是在這個“問題域”中展開的。更確切地說，反思資本現代性對于文藝審美活動、藝術生產的多重影響，構成了“問題域”在藝術生產論中的具體展開形態。

事實上，也正是這種作為內在制約性的“問題域”的展開之中，我們才可能找到經典作家關于藝術生產的相關言說之間潛在的邏輯關聯。那就是，馬克思給藝術生產這一概念賦予了多重意涵一種體現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勞動；人類自由精神生產的特殊形式；異化勞動，即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相適應的文學藝術活動。從這個角度來考察，不難發現，即便是在文藝審美性的探討上，經典作家也并非聚焦于審美自律是怎樣成就了文學藝術，而是致力于揭示、批判那種受制于資本運作的文藝審美活動在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中的異化狀況。

第二，要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社會的具體實際、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有機結合中，系統完整地把握其特有的“問題域”的衍生展開及其具體化表現，并據此闡釋藝術生產論中國化時代化的歷史進程。

從生成邏輯來看，藝術生產論之所以要中國化時代化，其實是為了走自己的現代化之路，提出中國自己的方案，解決中國問題的需要。從這個意義上來反觀，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絕不是偶然的。如果說，藝術生產論是經典作家反思與批判資本現代性的問題域在文藝研究領域的具化展開，那么，它的中國化時代化則是這一問題域在中國的特殊展開形態，同時也是確證藝術生產論“行”的融通過程。

就此而言，要想進一步推動藝術生產論中國化時代化的不斷發展，一方面要堅定地沿著藝術生產論的基本思路、方向與路徑展開；另一方面，還必須納入“兩個結合”這一總體內，在“問題域”與中國的歷史現實、文化背景相互交織的之中具體展開。畢竟，馬克思主義“提供的不是現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事實上，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之所以可能，之所以行得通，恰恰是因為“兩個結合”行得通，是因為其在行動上是以中國具體實際為現實的實踐基礎，在文化上是以中華傳統優秀文化作為深厚的歷史文化根基。

相較于已得到較多論述的前一方面而言，后一個方面是我們必須予以充分重視的，它直接關系到確認、檢驗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是否真正落到了實處。從理論聯系實際的雙向交互來說，這種展開不僅有助于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深化對馬克思主義與“兩個結合”間關系的理解，推動藝術生產論中國化時代化的進一步發展，還為不斷地正確解答時代和實踐提出的種種重大問題提供了堅實的支撐和科學的理論指導。

第三，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文藝的生產實踐、發展狀況緊密聯系起來，持續推動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與時代化，發揮它在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事業中的引領作用。

特定的歷史時代往往面臨著獨特的問題，而就當下而言，在新的社會形態與歷史條件下，隨著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市場經濟的迅猛發展，藝術生產的環境、范圍和規模發生了質的飛躍，文藝產品的數量、類型、風格嬗變以及經驗表征也日趨跨界多元。相應的，也存在著諸如此類藝術生產的屬性混雜、社會功能辨別等不容忽視的難題。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我們更要以藝術生產論的“問題域”作為理論基礎，把文藝視作一種具有生產性與實踐性的人類活動，在中國藝術生產的當代實踐之中，去分析文學藝術與資本市場的雙向互動，揭示文學藝術商品化的秘密，解答文學藝術的創造與消費中商品性、經濟價值與意識形態性、審美規律、人文價值之間的復雜關系，研討新興科學技術媒介的發展對文藝活動的形態、方式的正負影響，追問藝術生產的產業化與文化創意產業的發生、現狀與發展路向，繼而從具體到抽象、從現象上升到本質去闡明中國文藝的“是什么\"“有什么”以及“怎么樣”等。

第四，正確看待古今中外的理論資源，與之展開對話，從中汲取理論營養和源頭活水，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創新性建構。

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也并非一個封閉、孤立的歷史進程，而是與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有著密切的關聯。雖然，在致思和提問上，我們堅決反對前述那種照搬西方現當代文論的知識框架，或是那種以“以蘇”“以西馬”去詮釋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做法。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否認國外關于藝術生產論的研究成果及其積極影響。與此同時，還要把文學藝術與社會發展和人的自由、解放聯系起來，從理論和實踐的立體維度去系統探索藝術生產論與中華傳統文論的知識資源、思想精髓相結合的內在契合點，從而為進一步推進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化時代化開辟新的路徑方法和實踐思路。

綜上所言，通過這種由“問題域”的審視、質疑與反思所構成的理論實踐，我們可以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將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進一步與本土歷史、與具體實際、與自身優秀傳統文論或文化相結合，帶著經由中國問題生成的自身問題意識去開啟一種真正中國視角的實踐拓展與理論創新，從而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為持續推動新時代馬克思主義藝術生產論的“中國式現代化”以及當代形態化的創新性進程，尋找到某種切實可行的、“以人民為中心”的未來新變。

作者簡介：

趙陽，1985年生，女，河南焦作人，助理館員，研究方向：文獻閱讀與推廣。本文系河南省社科規劃項目“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的問題域及其批評場域研究”（編號：2019BWX020）成果。作者單位：信陽師范大學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