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雖是農歷乙巳蛇年,但無論是在十二生肖,還是作為現實中的動物,蛇都是矛盾般的存在,既是“吉祥之兆”,又是“邪惡之身”,兼具毀譽參半的雙重文化色彩。
一方面,人們畏懼蛇的致命毒性和攻擊性。不久前發生的27歲女游客在三亞被蛇咬傷身亡事件便再次讓人對蛇蒙上了一層恐懼的陰影。
另一方面,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類祖先掌握了降服或者提防這種猛獸的能力,對于自然和動物的認識也有了提高和發展,開始將動物身上令人崇拜的生理屬性賦予象征意義。
在生物學上,蛇起源于約1.81億年前的早白堊紀,是蛇目爬行類動物的總稱。它有約500塊骨骼,是世界上骨骼數量最多的動物,也是最靈活的動物之一。全世界目前有3000多種蛇,大體可分為毒蛇、游蛇和蟒蛇三類。
“蛇”字的最初形態見于甲骨文中的“它”,就像一條蛇的形象,頭部尖銳,身體彎曲。上古之時,人類的先祖居住在草野之中,經常憂慮蛇的出沒,所以見面時互相詢問“無它乎?”,意思是“沒遇見蛇吧?”。篆文開始出現“蛇”字,寫作“虵”。在隸書和楷書階段,“虵”字進一步簡化為“蛇”。
以普通人的觀感而論,蛇類狀貌奇特,天生給人一種恐怖與厭惡感。正如唐代李德裕在《謫嶺南道中作》中寫,“愁沖毒霧逢蛇草,畏落沙石避燕泥”。區區兩句就寫出了作者在謫貶途中處處提心吊膽的感受。《廣東新語》也提到嶺南“蛇之類甚眾……蛇種類絕多……予不欲言,寧言猛虎,不欲言毒蛇也”。
這種恐懼感還反映在漢字上,連帶著產蛇的地方也跟著“倒霉”,比如漢代的《說文解字》就明確聲稱,“南蠻,蛇種”、“閩,東南越,蛇種,從蟲門聲”……
“就像我們看到蛇下意識會覺得內心一驚,會很害怕,我覺得這其實是一種長期演化沉淀下來的原始反應。因為蛇曾經是對我們的生活構成很大威脅的一種生物。”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民間文學研究室助理研究員左怡兵早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
不過,古人也認為,蛇是人類之祖,故而非常崇拜和敬畏。
在我國出土的繪畫作品中,大家都很熟悉的人類始祖——伏羲、女媧,大多以人首蛇身的形象出現;商周時代,蛇被看作是神靈和巫師通靈天地的助手,這一時期的考古文獻里發現了很多瑪蛇、踐蛇、操蛇、戲蛇的例子;被稱為上古三大奇書的《山海經》里,描述蛇的內容出現了100多次,蛇的種類有20余種。
秦漢以后,我們祖先對蛇的熱情也并未減少,但屬于蛇的正面形象的意蘊更多地被投射到龍身上。十二生肖中,蛇排第六,緊隨龍之后,通常被稱為“小龍”,由此可見蛇與龍關系之密切。很多學者認為,龍的形象包括蛇身、獸腳、馬毛、鬣尾、鹿角、狗爪、魚鱗和須。而蛇占有其中的主干部位,龍的基本形態也是從蛇演化而來。
在古代藝術品中,龍與蛇的形象始終交叉出現,似龍似蛇、亦龍亦蛇的紋樣極為常見。比如,現藏于湖北省博物館的曾侯乙尊盤,從尊口到盤足均雕刻著蟠虺紋。在民間,蛇與魚相配而成“魚龍變化圖”、與龜相配而成“玄武”圖、與兔相配而成“蛇盤兔”等,均是深受歡迎的吉祥圖案。

正如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黃劍華在《月讀》雜志2022年第2期發表的《中華文明與龍蛇崇拜》一文中所說:“蛇在古代并非都是先民們的親近之物,特別是毒蛇往往造成對人畜的傷害,從而引起古人對蛇的戒備與提防,可能正是由于這個原因而形成了對蛇的敬畏,加上原始思維中對蛇的聯想和神化,從而使蛇成了崇奉的象征。”
蛇在古代并非都是先民們的親近之物,特別是毒蛇往往造成對人畜的傷害,從而引起古人對蛇的戒備與提防,可能正是由于這個原因而形成了對蛇的敬畏,加上原始思維中對蛇的聯想和神化,從而使蛇成了崇奉的象征。
由畏而敬之后,蛇就不再是精神上讓人拒絕的事物,人們還逐漸發掘蛇身上的特點,想象成某種優點。比如蛇會蛻皮再生,在古人看來就是長壽的象征;繁殖能力強意味著子孫綿延,多子多福……
但這也并不是說,古人就因此徹底對蛇類敬而遠之了。對于早期人類而言,蛇類與其他野生動物一樣,是一個尋常的食物來源。《山海經》里就有食蛇的記載,譬如 “……黑齒國在其北,為人黑齒,食稻啖蛇”,“又有朱卷之國,食象。又有黑人,虎首鳥足,兩手持蛇,方啖之。”
如果說《山海經》多少帶有點神話色彩,那另一些古籍則確鑿無疑地顯示,嶺南的一些古代少數民族自古以來就食用蛇肉。北魏的《水經注校》里說,“(交趾)山多大蛇,名曰蚺蛇,長十丈,圍七八尺……山夷始見蛇不動時,以大竹籖籖蛇頭至尾,殺而食之以為珍異”。
南宋的周去非在《嶺外代答》也提及:“深廣及溪峒人,不問鳥獸蛇蟲,無不食之……至于遇蛇必捕不問短長……悉取而燎食之。”
晚至清代,根據《粵西叢載》的記載,對于當時嶺南的“俚民”而言,蛇就是他們普通人家的平常食物,烹制蛇類食品的本領是他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技能,就像以面食為主的北方人必須會搟面、做饅頭一樣。
曾經,廣東人愛吃蛇是不爭的事實,其烹飪蛇饌的技術更堪稱全國首屈一指。他們可以以炒、燴、煎、扒、扣、煲等烹飪方法,將蛇肉與其他配料配合,做出千變萬化的蛇菜來。
而2023年底,電視劇《繁花》把眾人的目光聚焦在了本已沉寂的黃河路上,劇中老板娘們踢館“至真園”必吃的椒鹽大王蛇,也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可以說,上世紀90年代,從黃河路爆火起來的蛇肉料理——椒鹽大王蛇,是當時商務宴請中當之無愧“扎臺型”的壓軸菜。
但由于我國目前已明確,全面禁止食用國家保護的三有陸生野生動物以及其他陸生野生動物,包括人工繁育、人工飼養的陸生野生動物。蛇就涵蓋其中!并且,無論野生蛇還是養殖蛇,均尚未列入《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品種目錄(2021 版)》,無論是經營單位還是個人都不得以蛇為食材加工餐食。
換言之,商家偷偷賣蛇或食客吃蛇肉以及自己捕蛇吃,都屬于違法行為。椒鹽大王蛇如今只能存在于人們的回憶和想象之中。

更值得一提的是,吃蛇肉不僅涉嫌違法,還有食品安全問題。很多人以為只要把蛇肉處理干凈、烹煮加熱就可以放心吃了,但并非這么簡單。
吃蛇肉最危險的就是寄生蟲。蛇類是人獸共患性寄生蟲病的自然保蟲宿主和傳染源,可攜帶多種寄生蟲,比如舌形蟲、裂頭蚴、曼氏迭宮絳蟲、顎口線蟲等等。其中裂頭蚴、舌形蟲、毛細線蟲、曼氏迭宮絳蟲感染率較高。
曾有公開報道稱,廣東一34歲男子每年都吃蛇肉、生蛇膽,類似的饕餮盛宴不下十次后,出現意識不清、肢體抽搐、渾身乏力癥狀。經系統的影像排查腦部,發現其顱內居然盤踞著一條長約6厘米的活蟲。
這些寄生蟲,常見寄生于人體的眼部、四肢、皮下、內臟,有些寄生蟲如裂頭蚴會在體內游走,還可能進入大腦,損傷器官組織,引起嚴重后果,比如出血、失明、敗血癥、炎癥反應,甚至死亡。
除此之外,蛇肉還可能存在病毒、細菌感染,毒素處理不徹底,重金屬超標的風險。
根據現行的相關法律法規,蛇依然可以養,但只能以藥用、展示、科研等非食用目的進行養殖和銷售。由此可見,蛇與醫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醫學界,從古希臘神話到現代醫學,無論是醫學院的校徽,還是救護車的標志,都可以看到蛇的元素。比如,世界衛生組織的會徽就是由聯合國標志和一根蛇繞權杖構成,系1948年第一屆世界衛生大會選定的。據世衛組織官網上的介紹,由蛇盤繞的權杖很久以來一直是醫學和醫學界的象征。它起源于古希臘“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故事,其權杖上就盤繞著一條蛇,象征著神奇的治療力量。

同樣,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蛇類藥材在經典醫籍中早有記載。
我國現存最早的藥學專著《神農本草經》對蛇蛻有過闡述:“味咸,平。主小兒百二十種驚癇,瘈疭、癲疾,寒熱,腸痔,蟲毒,蛇癇。火熬之良。”其精準概括了蛇蛻的性味、主治病癥及炮制方法。在古代,醫療水平有限,小兒驚厥、癲癇等病癥頻發,蛇蛻憑借其祛風定驚、解毒退翳的功效,成為醫家治療此類病癥的關鍵藥材。醫家們會洗凈、烘干蛇蛻,按一定比例與其他藥材配伍,制成湯劑或丸劑,用以救治患病孩童。
《本草綱目》對蛇類藥材進行了系統梳理。書中詳細記載了烏梢蛇、水蛇、蝮蛇等多種蛇類的藥用價值。烏梢蛇,具有祛風通絡、定驚止痙的作用,常用于治療風濕痹痛、中風半身不遂、小兒驚風等病癥。在臨床應用中,醫家常將烏梢蛇與其他祛風除濕、活血通絡的藥材配伍,治療因風寒濕邪侵襲經絡導致的關節疼痛、屈伸不利等病癥,療效顯著。
唐代柳宗元在《捕蛇者說》中的一段描述則讓人對蛇類藥材的藥用價值有了直觀感受——“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異蛇雖令人聞風喪膽,但其制成的藥材卻有神奇療效,能治愈多種惡疾。
同時,中醫藥里還有“以毒攻毒”的方法,用蛇毒化解風險,使其成為治療疾病的良藥。中醫理論認為,疾病的發生是由于人體正氣不足,邪氣入侵。對于一些頑固的、毒性較強的病癥,用具有毒性的藥物來對抗病邪,可起到以偏糾偏、以毒攻毒的作用。蛇類藥物的毒性可以激發人體的正氣,調節人體的陰陽平衡,從而達到治療疾病的目的。同時,中醫在使用蛇類藥物時,會根據病情、患者體質等因素,嚴格控制劑量和用法,并通過炮制等方法降低藥物的毒性,以確保用藥安全有效。
如今,隨著現代醫學技術的進步,對于蛇毒當然有更為細致的研究探索——蛇毒是一種復雜混合物,含有蛋白質、多肽、酶類等多種生物活性成分,不同種類蛇毒成分和藥理作用各異,如神經毒素作用于神經系統,血液毒素影響血液凝固和循環系統,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