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州古城古代城市遺痕研究中的問題與思考

摘 要：鄧州建城歷史悠久，持續發展至今，是典型的古今重疊型城市，現代城市傳承著歷史脈絡，地上、地下保留著一定的古代城市遺存和遺痕，如城墻、城河、寺廟、塔閣、街巷、地名等，蘊含著城市的選址、規劃、形態等歷史文化信息，是探究古代城市發展演變和社會面貌的重要載體。為挖掘鄧州古城的歷史文化，深化城市考古研究，對鄧州古城的古代城市遺痕進行了全面系統的實地調查，在研究中發現了古代城市遺痕的諸多特征和現實問題，嘗試了多種調查和分析方法，現對其進行初步總結，探討古代城市遺痕的調查方式和理念，以期為城市考古的實地調查和理論研究工作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城市考古；古代城市遺痕；歷史文化名城；古今重疊型城市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0.031

我國連綿不斷的歷史和一脈相承的文化發展至今，許多古代城址之上賡續著現代城市文明，形成了獨特的古今重疊型城市。由于現代城市的建設和更新發展對地下遺存造成了疊壓、破壞、改造、遮擋等現象，使得現代城區內較難開展大面積的考古工作，獲取地下遺存信息有限，無法從宏觀層面認知古代城市的分布和形制。但是現代城市內與周邊區域依然保留了一定的古代城市遺存和遺痕，蘊含著古代城市的社會文化、自然生態等歷史信息，故而徐蘋芳先生創新性地提出了“古代城市遺痕”的概念，認為古代城市遺痕是指“古代城市的城垣、河湖、街道和大型建置所遺留的痕跡，反映著城市本身的歷史變化”①，通過調查、分析古代城市遺痕，并與考古發掘、文獻資料互證，能夠復原古代城市的布局和形態，這為城市考古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和研究理念。

結合徐先生的思想和鄧州古城的實地情況，本文在研究中特將古代城市遺痕的范疇擴大，包含地表遺存和城市遺留痕跡，以便進行地上和地下的對比性綜合研究。結合城市考古、城市史、歷史地理等多領域研究成果，參考歷史文獻，以古代地圖和近現代衛星圖為底圖，對古代城市遺痕的位置、沿革、性質、形制等進行梳理。在研究工作中總結出關于古代城市遺痕和城市考古的部分問題，并適時調整研究理念和方法，產生了一定的積極效益。現對鄧州古城古代城市遺痕的研究工作進行總結，初步探討古代城市遺痕、城市考古的工作方式和研究理念。

1 鄧州古城與古代城市遺痕概述

1.1 鄧州古城歷史沿革概述

鄧州是河南省歷史文化名城，位于河南省西南部的南陽盆地，有豫、鄂、陜“三省雄關”之稱，且地處古“南襄隘道”西線（老河口—鄧州—內鄉），是古時“商山—武關道”的必經之路，也是“宛鄂驛道”的聯絡點②，自古以來即是重要的糧食產區、軍事必爭之處、商貿必經節點（圖1）。

鄧州地區在《山海經》和《史記》等文獻中均有記載，境內發現了八里崗遺址和太子崗遺址等早期遺存。夏、商、周時期分封鄧國，至楚文王十二年（前678），楚國滅了鄧國，形成了現今的鄧城遺址③。而楚國在現今鄧州城區附近設置“穰邑”，取“禾實豐登”之意，成為鄧州建城之始。秦統一后置郡縣，“穰縣”為鄧州古城的早期形態。北魏太和二十一年（497）移荊州治于穰，形成了州、縣同城而治的局面，鄧州古城的城市發展進入了新的歷史階段，奠定了之后長時段為州郡治所的重要基礎。隋開皇三年（583），荊州治還江陵，于穰置鄧州，鄧州之名始于此。隋、唐、五代時期，鄧州均為治所。北宋初仍于穰設“武勝軍”，政和二年（1112）將原為“上郡”的鄧州升為“望郡”，趙普、寇準、范仲淹等重要人物均職掌過鄧州，該階段是鄧州古城的鼎盛時期，留下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遺存。南宋與金對峙期間，鄧州處于割據前沿，多次設置榷場，南北互市，商貿發展促進了鄧州城市的繁榮。元朝時鄧州先后隸屬襄陽府、南陽府，府治在南陽，州治仍在穰。明清時鄧州屬南陽府，后降為散州，不再領縣。

1.2 鄧州古城古代城市遺痕梳理

總結鄧州古城的沿革，可知其建城歷史悠久，長期作為州郡的治所，歷史底蘊深厚（圖2）。雖經幾毀幾建，但均是在前代城市的基礎上重建或修繕，并未放棄舊城而另建新城，城市宏觀的區域位置未發生偏移，形成了層疊性的文化堆積。部分早期城市建筑或設施由于體量、功能等特殊性，并未被完全廢棄，而是在后期得到了保護、改造和沿用，也被賦予了不同時期的社會定位和文化內涵，繼續發揮著城市功能。

鄧州古城與周邊區域地表可見的古代城市遺痕數量有限，包含內外城河、部分點段的內外城墻、福勝寺塔、開元寺藏經閣、清真寺、街巷、望鄉臺、文廟碑刻與牌坊、花洲書院、民居、六門堤遺址、湍河；同時確定了部分已毀，但結合歷史文獻記載能夠大致定位空間位置的古代建筑，如官署建筑、演兵場、天后宮等，能夠為佐證現存的歷史遺存和完善城市考古研究提供關鍵補充（圖3）。這些古代城市遺痕形成于不同的歷史時期，代表不同的城市功能和歷史內涵，保存至今，不僅體現了城市形態和規劃設計的延續性，也反映了鄧州古城歷史文化的傳承性。

2 研究工作中發現的問題

2.1 古代文化遺存受擾動嚴重

鄧州古城的建城史在歷史文獻記載中雖然較為明確，但近幾十年的現代城市建設基本覆蓋了古城的全部范圍，且古城內的較多區域是延續之前城關和村落發展起來的，尤其是外城區域，缺乏一定規劃和管控，自建房參差不齊，城市格局不規整，由此也對地上和地下的古代城市遺存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壞。在實地調查中發現，外城墻一周多為居民自建宅院，有直接建于城墻之上的，也有平整城墻之后建設的，導致外城墻多被損壞，僅余花洲書院、月牙池等部分點段。雖然外城河現狀較好，但從平面上較難確定城墻的走向和形制（圖4）。

2.2 大部分區域無法調查勘探和發掘

鄧州古城的城區已發展成型，建筑的更新迭代導致部分古代城市遺痕被改造或重建，城區內的古代建筑所剩無幾，且由于住宅、道路、產業等發展造成的地表硬化，較難開展系統的考古勘探，無法認知地下遺存的文化層堆積和演變情況。

目前，僅在鄧州古城城內團結路部分位置開展了有限的考古工作，對于認知古城整體仍存在不足。通過考古發掘工作來認知鄧州不同歷史時期的城址格局和社會形態還面臨著困境，這也是國內古今重疊型城市考古的普遍現狀（圖5）。

2.3 缺乏大區域視野下的城市演變研究

鄧州古城的地理區位特殊，既是軍事必爭之地，也是重要的糧食產區，更是南北交流和商貿會通的核心地帶，長時段作為區域的治所，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繁榮極大地影響了鄧州的城市發展。結合歷史文獻可知，鄧州古城除與周邊新野、內鄉、南陽、襄陽、老河口等城市之間的聯系密切以外，市境內的集鎮與古城之間也存在著緊密的資源和人口流動。尤其在宋、元、明、清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湍河、白河的水路航線和境內的陸路交通線促進了古城和沿線集鎮的發展，形成了獨特的“城—鎮”互動體系。但是近年來的研究多集中在鄧州古城形態或民居等領域，關于大區域視野下的城市發展研究較少，使得鄧州古城的歷史文化研究缺乏層次和宏觀背景。

3 研究理念和方法的思考

為系統地獲取古代城市遺痕的信息，制定了相應的研究計劃，且針對工作過程中發現的問題及時調整研究策略，形成了一定成效的工作形式，并進一步對研究理念和方法做出思考與總結。

3.1 制定由古城至市境區域的調研策略

一個城市的產生和發展必然植根于一個廣大地域，需要大量的人口，依托自然環境，并與周邊區域進行資源交流，構建地域之間的互動關系，進而形成具有特色的城市形態。為了更好地認知鄧州古城的城市格局、社會形態、演變動因，結合其城市特性和大區域社會背景，在研究中確定了先城區、后區域的工作策略，逐步了解鄧州古城多層次的歷史文化。

在鄧州古城的調查過程中，以古代城市遺痕和城市文化特性為主體，一方面通過調查內外城墻與城河、街巷、重要建筑等的相對位置、功能、演變，結合團結路等位置的城市考古工作成果，初步確定了團結路（外城東西大街）的時代和其長期沿用的史實④。綜合梳理古代城市遺痕的類型、年代等信息，并對照歷史沿革發現，鄧州古城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所體現的城市特征是不斷演變的，元代以前，區域政治和軍事重鎮定位占據主體，經濟功能次之。元代以后，經濟功能成了古城的主體功能，直接影響著鄧州城市的空間形態和社會風貌。同時，在對古城的研究中發現其城市形態與所在大區域的背景存在著極大的聯系，尤其是城市群、鄉鎮、交通線等外部要素。所以，根據調研結果及時調整工作策略，放大研究視野，由鄧州古城擴大至周邊區域，以了解外部要素的變化與古城演變之間的相互關系。由此，圍繞水陸交通線，對城外六門堤遺址、湍河進行調查，并延伸至更大區域的穰東、汲灘、構林、林扒等集鎮，挖掘不同時期城市與交通線、集鎮之間的聯系，以及三者之間的相互影響，為論證鄧州的城市演變和歷史文化奠定宏觀背景（圖6）。

3.2 堅持實地信息和文獻資料的互證

鄧州古城的建城歷史悠久，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諸多歷史事件和名人在鄧州留下了“痕跡”，在文學、方志等文獻中均有大量記述。故而鄧州古城的文獻資料較為豐富，較全面地記錄了鄧州的歷史沿革、城市形制、街巷格局、交通線路、集鎮、墓葬等信息，為探究鄧州古城的歷史文化提供了文獻支撐。

由于部分古代建筑在城市發展中陸續湮滅，僅能通過走訪當地居民來大致確定其位置，對研究古城的平面格局、城市禮制、功能分區造成了極大困難。為深入研究古城的規劃思想、生業習俗等城市文化，堅持實地調研和歷史文獻的充分結合與互相佐證。通過調查確定各類古代建筑的實地位置，并對比文獻中記載的分布位置，如確定清代興建或重修的節孝祠、八蠟廟、開元寺、清真寺等位置，探討古城的禮制活動、民族和人口集聚情況、生業模式等社會形態。通過對文獻中官方祀典禮儀活動的總結和分析，如鄉賢、忠烈、諸神等祭祀活動的時間、地點、規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城市禮儀、地方習俗、政治制度，將其與現存文化遺存進行對比，是進一步研究鄧州歷史文化、社會風貌的重要材料。同時，這些建筑和禮儀活動的分布也體現了城市的政治區、文化區、宗教區、民族聚集區、商業區、住宅區等功能區特征和文化內涵，能夠逐步復原鄧州的城市格局和社會面貌。

3.3 堅持實地踏查獲取古代城市遺痕的信息

考慮到鄧州古城的級別、規模、整體格局等情況，為獲取全面的數據信息，堅持全覆蓋式的踏查和線—點—面的工作順序。結合歷史文獻和現代城市的格局，在古城內和周邊區域采取步行和走訪踏查，在圖紙上標注古代城市遺痕、重要建筑、城市節點的相對位置，如祠廟、街巷、墓葬等，為復原鄧州古城不同時期的平面格局和空間形態奠定基礎。

結合鄧州古城的現狀特征，采取線—點—面的踏查策略。線即內城墻和城河、外城墻和城河、街巷等線性空間，尤其是“一縱兩橫”的古城路、新華路、團結路，還有南北花園街等歷史街區，也對現代的三賢路、文化路等穿城道路進行調查與測量，對比街道之間的海拔高差、走向，并結合城市考古成果，論證古城的整體形制和演變的傳承性。點即重要的建筑、設施和空間，包含福勝寺塔、開元寺、清真寺、六門堤遺址、花洲書院、望鄉臺、丁字口、大十字、考古發掘區等關鍵節點，挖掘建筑或空間的沿革、特征等信息，深化城市框架和節點內容的互證。面即城內和城外的多個片區，城墻、街道將城市劃分為若干片區，參照古城的歷史演變，不同片區體現了不同的街巷、商業、民族、交通等內涵。比如外城的西南區域是回民的聚居區，集中反映了少數民族的住宅、習俗、宗教、飲食、商貿等文化特征；大十字周邊區域至今仍保存著多個時期的商業建筑和風貌，是古城的經濟核心地帶，也是傳統的歷史文化街區和風貌區，具備著古城的文化和經濟凝聚力。這些城區所包含的遺存和文化信息為認知古城的人口流變、生業模式、傳統習俗等社會風貌提供了翔實的資料。

3.4 采用現代技術手段獲取數據信息

在實地調研中采取了傳統田野調查與現代技術相結合的工作方式，為獲取全面的數據信息提供了支撐。結合鄧州古城和古代城市遺痕的實地特征，為保證獲取資料的科學性，對古城進行了多次全面的調研。在早期踏查中，使用手機地圖軟件“GPS工具箱”⑤，對城墻、城河、街巷、建筑等遺存進行采點定位，在古城平面圖上標注古代遺痕的相對位置，從平面點位的分布推測城墻缺失段的走向軌跡，以及遺存之間的相對關系。在此基礎上使用RTK-GPS設備進行了跨度式和針對性的數據測量，宏觀性地獲取古城區域的海拔高度數據，并結合街道、城墻、城河等多個點位的相對高差，初步推測古城的核心區和邊緣區，以及城墻內外兩側的歷史演變，多層次分析鄧州古城的地理信息，為認知鄧州古城的社會文化演變、人口流向、城市發展趨勢提供支撐。

3.5 堅持多學科研究

城市考古的研究內容與歷史地理學有諸多共性，歷史環境演變、地形地勢、河道遷移、交通線類型與走向變化、地方產業發展、周邊城市群發展等多種要素，均影響著古代城市的演變和社會文化的變遷。由于地理環境的穩定性和歷史文化發展的傳承性，城市的演變也存在著延續性，城防體系、官署建筑、祠廟、祭祀建筑、文廟書院等城市構成要素不僅在不同時期具有共性特征，而且其選址、建設、變遷也體現了古代城市的歷史文化內涵。古代城市遺痕的分析也是基于古代城市系統與要素的多學科研究，尤其是成一農先生提出的對古代地方城市研究的“要素研究法”，強調首先將構成城市形態的各要素分解出來，分析每一要素的產生、發展、地域分布及其原因；再將各個要素按不同時段、不同地域結合起來，并研究要素之間的關系，構成不同時間、不同地域中國地方城市的城市形態的抽象模型；最后，對這些不同時段、不同地域的城市形態的抽象模型所反映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的變革進行分析⑥。成一農先生的“要素研究法”與古代城市遺痕的研究理念具有高度的契合性，故而在研究中積極借鑒了其相關的研究理念和方法，為深化對古代城市遺痕、城市形制、社會形態、歷史地理環境、系統與要素的關系等的探討奠定了理論基礎。

4 余論

在鄧州古城古代城市遺痕研究的過程中，不斷匯總古城演變過程中保留的不同時期的文化遺存，對照文獻記載，充分梳理和挖掘古代城市遺痕所蘊含的信息，進而豐富了對鄧州的歷史地理環境、城市形制與演變形成的認知，也為探究古城的社會形態、思想文化、發展動因等深層次內容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材料。本文僅是對鄧州古城古代城市遺痕研究工作中問題的初步思考，仍需拓展在古代城市遺痕的深入分析、古城演變的探討、現代技術的應用、多學科的交叉與融合等方面的研究廣度和深度，助推城市考古研究的全面發展，進而真實完整地闡釋城市歷史文化，助力城市更新和可持續發展。

注釋

①徐蘋芳.中國城市考古學論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7-24.

②劉煒，吳欣宇.河南鄧州古城空間形態研究[J].華中建筑，2015，33（2）：33-35.

③黃尚明.湖北省襄樊市鄧城遺址試掘簡報[J].江漢考古，2004（2）：19-26.

④張超.“2023年度河南省十大考古新發現”揭曉[N].大河報，2024-03-04（A08）.

⑤手機地圖軟件，安卓和蘋果系統均可安裝，是一款專業的GPS采點和線路轉總測量工具。

⑥成一農.中國古代地方城市形態研究方法新探[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9（1）：4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