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樂岳家河墓地結構分區研究

摘 要：文章對山東昌樂岳家河墓地結構分區進行了研究。首先，進行年代判定，將岳家河墓地分為開辟—發展—衰落—復興四個發展階段。其次，通過綜合考慮空白地帶和墓葬聚集程度、墓葬形制和葬俗、墓向、隨葬品情況、性別關系、墓位形態，將墓地分為北、中、南、西四大墓區。最后，結合社會背景，分析得出岳家河墓地為下層齊人墓地，于西周晚期始建于中區，隨著社會發展和政治變革逐漸分化，形成了相對獨立的經濟單位；從常見的夫妻對子墓以及各區按行和列分布的規律，可以窺探到當時的社會組織形態。

關鍵詞：岳家河墓地；周代墓地；墓地分區；社會組織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0.034

1 研究緣起

墓地結構指同一墓地中所有墓葬之間的關系，亦指各墓區之間的所有關系，包括時間、空間及文化特征。墓地結構信息豐富，是研究墓葬文化特征、墓地社會結構等的必要前提，根據各種相對位置與絕對位置關系，分析墓地的關系與空間分布狀況，對墓葬進行分類、分區研究，將擁有相同特征的墓葬劃分為一個墓區，并按照不同特征的聚位程度，進行進一步的劃分，是研究墓地結構的重要途徑①。關于墓地制度特征的研究，諸多學者提出過有重要指導和借鑒意義的觀點，如張忠培②、趙輝③、韓建業④、孫華⑤等先生根據空白地帶和隨葬品特征，對不同時期的墓地結構和社會結構進行研究，雷興山⑥和種建榮⑦等先生根據空白地帶和人群代碼等特征，確定墓區族屬，并進行深入研究。

過去的研究多集中于高等級貴族墓地結構的分區，主要為銅器墓的分區研究，如琉璃河遺址、魯國故城、天馬—曲村、洛陽北窯等，以及其他特定區域，如周原相關墓地的研究。關注中小型墓地分區情況的研究較少，而中小型遺址可以反映基層社會組織單位，是研究古代人類社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文將根據前人研究經驗，對岳家河墓地結構進行分區研究，并根據社會背景進行社會組織和社會結構探索。

2 遺址簡介與分期

岳家河墓地位于濰坊昌樂縣城南10千米的岳家河村西北角小丹河東岸的一級臺地上。1977年發掘了57座周代墓葬，集中分布于長約120米、寬90米的范圍內⑧。僅M131打破M132，但M131未出土隨葬品，所以不好確定二者的具體關系。經過大面積的揭露發掘，發掘區以一定規律呈塊狀分布，面積較大，年代上存在部分缺環，對墓地認識存在一定影響。

從時間和位置上看，岳家河在春秋以前屬于紀國的疆域范圍。齊、紀為鄰國，關系密切，西周時期多共同參與周王朝對東方的征伐戰爭，從目前發現來看，齊、紀兩國的考古學面貌并無差別。到了春秋初年，紀國為對抗齊國與周王朝和魯國通婚。戰國初期，齊滅紀。

關于墓地年代，原報告將陶器組合清晰的墓葬分為五期，分別為西周晚期、春秋早期、春秋晚期、戰國早期和戰國晚期。王青老師則認為其所分的春秋早期、春秋晚期年代可重商議，本文從之⑨。

參照前述墓葬的分期，岳家河墓地可分為開辟—發展—衰落—復興四個發展階段。

西周晚期為開辟階段，墓地于中區開始出現，以鬲、簋、豆、罐或鬲、盂、豆、罐為常見組合，奇數、偶數組合并出；文化特征上仍遺留少量帶有東夷文化因素的器物，如M134∶2是典型的夷式簋，同時出現融合周、晚商、東夷文化因素的器物，如M132∶2素面弧襠鬲，有周文化的形制特征，且紋飾和質地受東夷文化影響；M118∶9弦紋盂，是融合周文化與晚商文化產生的，總體上周文化因素的比重較大。

春秋早期紀國衰落，戰國初期齊國滅紀國。春秋中期至春秋晚期為墓地的發展階段，墓葬數量增加，以鬲、盂、豆、罐為主要流行組合，常見鬲1件、盂1件、豆2件、罐1件的組合，鼎開始代替鬲出現，北區和南區可見高領罐；文化特征上，周文化的影響逐漸消減，融合性因素尤其是周文化因素地方化的器物增多，可見是上一階段的延續，如深腹窄折沿鬲在春秋晚期明顯增多，同類型鬲在齊畿地區亦常見。在這一時期，墓地以融合周、晚商、東夷文化而產生的新興文化因素進一步發展，形成了獨特的齊文化。

戰國早期至戰國中期為衰落階段，墓葬數量急劇減少，出現新的仿銅陶器組合，以鼎、蓋、豆、壺為基本組合，且多為偶數組合。戰國晚期為復興階段，墓葬數量快速回升，多為仿銅陶器組合，常見鼎、豆、蓋、壺、盤、敦、匜、盒，亦多為偶數組合。這一時期折柄高盤豆依然多見，是周文化地方化的遺留體現，但大量的齊文化器物出土表明，岳家河墓地已處于齊文化統治之下，如出土的平蓋鼎和圓唇折沿盤。

總之，岳家河墓地各期相差時間很短，春秋早期墓葬數量少，應與這一時期紀國和齊國的戰爭有關；戰國早中期墓葬數量少應與當時的戰亂動蕩相關⑩。隨葬品所包含文化因素銜接密切，所以該墓地屬于連續使用的墓地。在這段較長的時間內，57座墓葬排列有序、基本沒有打破關系、集中分布在這片區域中，墓葬規劃整齊、排列有序，文化內涵發展銜接密切，可以確定這是一片經過嚴格規劃的墓地，且分布上有一個從中部向北再向南的漸進過程，雖部分墓葬因無隨葬品而無法納入分期，但總體趨勢未變。

3 研究方法

一是利用空白地帶。空白地帶是指較大面積的無墓葬分布區，起到分隔不同墓葬的作用，是劃分墓區的首要標準（圖1）。

二是根據墓葬形制和葬俗。墓葬形制和葬俗包括墓葬體積、腰坑、壁龕、頭坑、二層臺、葬具、葬式及殉牲情況等，通過考察這些形制在墓地中的空間分布狀況，把不同特征的墓葬劃分為若干墓區。

三是墓向。墓葬方向是判斷人群族屬的重要依據。

四是結合隨葬品及陳器位置。隨葬品及其組合形制，以及隨葬品在墓葬中的位置，也就是隨葬品之間的相互擺放形式和位置，可以據此劃分墓區。

五是性別關系。墓葬的性別包括同性合葬、夫妻合葬等。

六是墓位形態。墓位形態指墓葬基本形態，是指位置相鄰、排列整齊、規模相若、年代相近、特征近同、聚集成群的墓葬排列方式。

4 分區

將岳家河墓地分為南、北、中、西四大區。理由如下：

一是空白地帶和聚集程度。整座墓地空白地帶明顯，南Ⅰ區和中區墓葬聚集程度高，南Ⅱ、西區和北區聚集程度低。根據相鄰墓葬的稀疏規律，M117、M122暫歸入北區（兩座墓葬均無隨葬陶器）。

二是墓葬形制及葬俗。在墓葬形制方面，積石墓共6座，集中分布于南區，根據前人研究，積石墓的形制在海岱地區各等級均有一定數量的出現，只在規格結構和使用量方面不同，沒有使用等級的限制，和墓主人身份等級沒有直接的聯系。但和墓主人經濟財富的實力有一定關系，而且主要功能應為防盜k。有腰坑者共15座，年代貫穿始終，但分布沒有明顯規律；壁龕墓7座，集中分布于中區及北區，西區未發現壁龕墓。可以看出中區存在單純壁龕和壁龕、腰坑并出兩種情況。這兩種形制均出現在墓地形成階段，而且在北區壁龕與腰坑并出，南區壁龕則單獨出現，表明墓地發展后，分化的兩個小家族單位北上和南下不同的葬俗選擇。從葬式上來看，墓地多為仰身直肢葬；中區1座為側身直肢葬，南區1座為俯身直肢葬；僅北區有4座仰身屈肢葬，南區的1座屈肢葬可能是與北區通婚形成的。

三是墓向。整座墓地29座墓的墓向為東，26座向北，其中M157為南向，M147為西向。根據墓向規律，M156暫歸入南Ⅱ區。西區墓向以北為主，南Ⅰ區墓向以東為主，南Ⅱ區墓向以北為主，中區和北區均等。墓向北可能為受到周文化因素影響，墓向東可能為夷人崇尚東方的表現。但總的來說墓向混雜，可以看出該地文化交流的多元性。

四是隨葬品和陳器位置。青銅禮器可以體現墓主人的等級，而隨葬陶器往往代表著墓主人的經濟水平。從隨葬品豐富度上看，北區人均陶器數量4.8件、中區3.9件、南區4.8件、西區0.1件。中區陶器較北區、南區少是因為其在春秋之后逐漸沒落，而北區于春秋晚期最為鼎盛、南區于戰國晚期最為興旺。從隨葬青銅兵器的種類上來看，岳家河墓地中區隨葬青銅鏃，西區沒有兵器出土，北區劍和戈同出，南區均隨葬青銅劍。器用組合上并無差異，各區域出土陶器的文化因素和仿銅陶器組合也無太大差異，其組合差異應為時代差異。囿于陳器位置未在報告中體現，本文無法分析陳器位置在分區中的不同。

五是性別。岳家河墓地人骨性別經檢測大部分可以明確。岳家河墓地整體的男女比為2∶1，中區可判別性別的墓葬全部為男性，北區和西區男多女少，只有南區的男女比例均衡。結合年代關系和隨葬品特征，可以確定M124和M125、M120和M135、M150和M136、M101與M153為夫妻對子墓，但夫妻墓位關系不統一。西區M113墓主為女性，M140與M114墓主為男性，但兩男性墓無隨葬品，無法確定年代及隨葬特征，但結合墓位形態，其中應有一座與M113是夫妻對子墓。其他不明性別的墓葬中，M108隨葬銅戈、M109隨葬銅劍、銅戈，墓主應為男性。M105隨葬骨笄，女性的可能性大，但該墓地確定的男性墓中，也存在隨葬骨笄的情況，且墓地中有男性同性合葬墓，不排除父子、兄弟等關系的可能，所以M105和M106的關系不定。

六是墓位形態。結合墓位形態規律，以上分區中可以發現若干并列型、錯落型和丁字形的墓葬，輔證該墓地分區可以成立。

5 社會結構及相關問題探討

5.1 族屬

從文化來源上看，岳家河墓地西周晚期遺存可在齊都附近的東夷文化中找到源頭。如西周早期的夷式簋和素面鬲的風格，在臨淄后李遺址、膠州西庵遺址均有發現。從文化遺存上看，岳家河墓地于西周晚期至春秋時段多受周文化影響，呈現混合面貌的齊文化因素，也就是齊文化處于雛形和發展階段的器物；進入戰國以后則為明顯的齊文化面貌，與國王畿附近的文化面貌發展一致。從地理位置上看，岳家河墓地距離臨淄較近，且文化面貌與臨淄基本相同，屬于魯北齊文化的范疇。

綜上，岳家河墓地的族屬應該為齊人，他們于西周晚期遷徙或受封至此處，只不過隨著社會發展和政治變革，人群發生內部分化，而后期又產生了經濟和社會地位的變化，戰國時期更為明顯。

5.2 墓地及各區性質

岳家河墓地等級不高，只有西周早期初創時有一座銅器墓，隨葬銅鼎1件，可能為當時初遷來此的小貴族。春秋時期發展為平民墓地，戰國之后隨著戰亂四起、改革深入，墓地開始隨葬大量的青銅兵器，表明岳家河墓地后期有不少兵卒，甚至由于軍功獲得了更高的經濟和社會地位。

具體來講，西區隨葬品少且墓葬規模小，沒有壁龕，應為貧民墓區。中區的開始時間最早，隨葬品較豐富，有唯一的一座銅禮器墓（M118），且有較多青銅兵器隨葬，說明該區應為下層舊貴族墓，后期逐漸沒落。南區有集中分布的積石墓，隨葬品多，墓葬出土的兵器中均帶劍，表明南區平民墓主具有一定的經濟實力，隨著社會變遷在戰國中晚達到鼎盛。北區亦為平民墓葬區，僅有一座積石墓，隨葬陶器較多，隨葬兵器有劍戈以及劍戈、矛兩種組合，是春秋中晚期墓地的核心。

5.3 社會結構

《周禮·春官·墓大夫》載：“墓大夫掌凡邦墓之地域，為之圖。令國民族葬，而掌其禁令，正其位，掌其度數，使皆有私地域l。凡爭墓地者，聽其獄訟，帥其屬而巡墓厲，居其中之室以守之。”鄭注：“古者萬民墓地同處，分其地使各有區域，得以族葬后相容。”西周時期諸侯國以族葬制為主。到了春秋時期，新型經濟形態出現，齊國開始實行實物地租制，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較小的勞動組織即可成為生產單位，分地稅畝可以有較穩定的收入m。在考古學上的表現為：岳家河墓地于春秋時期開始南北分化，存在數座夫妻對子墓，大多是春秋晚期至戰國時期，反映出當時聚居的宗族內部逐漸成為相對獨立的經濟單位。

春秋之后，戰亂四起，西周時期組織形式已無法適應時代的發展，各諸侯國紛紛變法，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改變軍隊組織形式和社會組織形式，編戶齊民，基層使用鄉里制，獎勵軍功。齊國管仲提出“作內政以寄軍令”的治軍方針，即將地方行政組織和軍事編制結合起來，實行兵民合一，寄兵于民，平時是鄉農，戰時是士卒，并定民之居。到了戰國之后，以秦國為典型，各國均設郡縣，實行郡縣制。此時獨齊國例外，齊國以都代替郡，沿用軍政合一的管理方式。在岳家河墓地，晚期男性墓葬隨葬兵器的比例要遠高于早期墓葬，應當是受到這種組織形式的影響。

在社會組織形式上，管仲“制五家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良人；三鄉一帥”。在岳家河墓地中也有體現，可以明顯看出岳家河墓地各區表現出行和列分布的規律，通過進一步分析相關墓地的層級單位，或許可以找到這種對應關系。

證經補史，是我國考古學的重要任務之一。地下考古材料印證了文獻記載、補充了古史的缺失、豐富了歷史的脈絡。從岳家河墓地的結構分區中，可以探查東周時期齊文化墓地組織如何由家族轉向個體家庭、下層社會組織如何變遷發展，這對了解當時的社會歷史亦有啟發。

注釋

①王鴻馳.鄭州東趙遺址戰國墓地結構研究[D].鄭州：鄭州大學，2016：5.

②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教研室.元君廟仰韶墓地：中國田野考古報告集考古學專刊丁種第二十四號[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

③趙輝.長江中游地區新石器時代墓地研究[M]//北京大學考古學系.考古學研究（四）.北京：科學出版社，2000：23-54.

④韓建業.殷墟西區墓地分析[J].考古，1997（1）：62-72.

⑤孫華.周代前期的周人墓地[M]//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遠望集：陜西省考古研究所華誕四十周年紀念文集.西安：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1998：265-289.

⑥雷興山，蔡寧.周原遺址黃堆墓地分析[M]//北京大學中國考古學研究中心.古代文明（第12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18.

⑦種建榮.周原遺址姚家墓地結構分析[J].華夏考古，2018（5）：83-90.

⑧山東省濰坊市博物館，山東省昌樂縣文管所.山東昌樂岳家河周墓[J].考古學報，1990（1）：69-102.

⑨王青.海岱地區周代墓葬與文化分區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2：27-28.

⑩戰國早期后齊國常起動亂，如田氏代齊、“桂陵之戰”，至公元前284年，燕以樂毅為上將軍，合燕、秦、韓、趙、魏攻齊，攻入齊地，連下70余城。

k李建.山東地區東周時期積石積炭及膏泥墓葬的考古發現與研究[D].重慶：重慶師范大學，2014.

l阮元，中華書局編輯部.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6：786-787.

m朱鳳瀚.商周家族形態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22：590-5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