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物館作為歷史文化重要連接者、守護者,承載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傳播著歷史長河中留存的智慧。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其自然變化、綜合治理影響著流域的綜合發展,牽動社會進步的脈搏。幾千年來,中華民族在與黃河的博弈中,留下許多歷史遺存遺跡,部分遺存幾經輾轉,得以在博物館里保存和展示,黃河文化的源流及發展與博物館結下不解之緣。適逢 665?18 國際博物館日”,不妨走進中國水利博物館,通過館藏了解治黃史脈。
緣起神話的治黃傳說
“一部治黃史,半部中國史”,黃河治理是歷朝歷代的國政大事。中國水利博物館收藏的一系列黃河相關歷史物證,串聯起黃河治理的歷史脈絡。中華民族對黃河的治理可追溯到正史與傳說的交界。隨著中華文明起源與早期發展綜合研究(以下簡稱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重大科研項目的正式啟動,對考古學界公認的夏代中晚期都城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以及鄭州大師姑遺址開展研究,填補了我國夏代城址考古的空白。該工程的其中一項研究成果表明,在公元前2500年一公元前2100年,中原地區的氣候較為溫暖濕潤,適合農業發展。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黃河中游地區曾有一個氣候較為異常的時期,降雨量不均衡尤為顯著,這一推斷與堯、舜、禹時期氣候異常,繼而有大禹治水的史書記載恰相吻合。
相傳,天禹治水發生在距今天約4000年前,那時我國已進入發達的鋤耕農業階段,黃河下游有著廣闊而肥沃的土地,居住的氏族部落已經很多。在平原地區生產和生活的先民既希望靠近河流湖泊,又擔心洪水危害,遂根據洪水淹沒情況,遂漸試探與河流湖泊的安全距離,在那里定居,開荒種地。平水年份通過修筑一些簡單的堤埂和土圍子來攔阻漫溢的洪水,但遇到氣候變遷,河水猛漲、四處泛濫,簡單的堤埂和王圍子便抵擋不住洪水的沖擊。滔天洪水淹沒了廣天平原,包圍丘陵和山崗,人畜死亡,房屋和農田都被洪水吞沒,天水終年不退,農業無法進行,帶來深重災難。《尚書·堯典》曾有過關于大水災的記載:“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先民開辟的家園被洪水蕩滌一空,但人們不會再倒退回去過采集漁獵的生活,而是去改造自然、利用自然。陸賈在《新語·道基》一文中說:“后稷辟土殖谷,以用養民;種桑麻,致絲矣,以蔽形體。當斯之時,四瀆未通,洪水為害,禹乃決江疏河……然后人民得去高險,處平土。”這段記載也說明了大禹治水的歷史背景。
《尚書·禹貢》記載:大禹“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陰,東至于底柱,又東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伾;北過降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人于海”。意思是大禹疏導黃河,從積石山開始,直到龍門山;再向南到達華山之北,向東到達底柱山;又向東到達孟津,繼續向東經過洛水彎曲處,就到了大伾山;然后折而北流,經過降水,再向前流入大陸澤;繼續向北,分布為多條河道,再匯合后注入大海。后世通過志書、祭典、藝術創造等多種形式將大禹改堵為疏、導流入海的這段治水傳說具象化。
以中國水利博物館收藏的東漢大禹治水漢畫像石拓片為例,此石刻本體為剔地平面陰線刻,畫面中記錄了大禹出生、治水、涂山娶妻、封王、子啟出生、啟承帝位的過程。大禹頭戴旒冕、身著寬袍大袖,具有鮮明的漢代著裝特點,體現了漢代匠人對治水英雄的想象和崇拜,從側面反映出治水與民族生息的深厚聯系。
史書典籍中的治黃策略
正史有載以來,黃河治理之法便與朝政緊密相關、不斷演進,傳世的古書典籍將歷代治河名臣及他們的治河方略娓娓道來,寥寥數頁間凝聚了治河人數十年的探索實踐。東漢王景“寬河行洪”,元代賈魯“疏塞并舉、船堤障水”,明代潘季馴“束水攻沙”,清代靳輔、陳潢“蓄清敵黃”、改進“束水攻沙”法治河方略的傳承與優化在后世的黃河治理實踐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治河方略》成書于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該書基于靳輔與其幕僚陳潢的治河實踐,吸收了明代潘季馴“束水攻沙”等理論,系統整理了河道演變、工程技術和治理思想,并創新提出“川學河”疏浚法、減水壩分洪等策略,是清代治黃理論的集大成之作。
明朝末年,河政廢弛,決溢嚴重。清朝初期,黃河、淮河、運河亦連年成災。清康熙十五年(1676年),黃河倒灌洪澤湖,高家堰大堤決口34處,淮水沖入淮揚運河,運河堤決口300余丈(1000多米),里下河7州縣被淹;黃河又決口數十處,漕運受阻。次年,靳輔就任河道總督,受命治河。他接受陳潢綜合治理的建議,提出黃河、淮河、運河全面施工興治的主案,先疏下流,后浚上淤,堵塞所有決口,堅筑兩岸堤防,增建減水壩泄洪等。經過10余年努力,黃河復歸故道;又鑿通中運河,使黃河、運河分離;黃河河南壩工也堅筑完固,河政出現小康局面,實現了黃河、淮河安流,運河通暢。

清朝人馬貞榆手稿治水折是中國水利博物館館藏之一。馬貞榆,號季立,為陳澧入室弟子,是晚清名臣張之洞的幕僚。張之洞移督湖廣后,委任其為兩湖書院教習,講授《尚書》《春秋》,著有《尚書課程》《歷代地理志韻篇今釋校勘記》等。該治水折中概述了自宋光宗年間到清同治年間運河的水系情況和治理舉措,引為書院授課講章,可見清代兩湖書院對學生的教習課程設立了水利水工的專門內容。
黃河治理改善了黃河流域人民的生存環境。伴隨著治黃實踐的積累,水工技術也得到飛速發展。每一次進步都凝聚了勞動者的智慧與汗水,為現代水利工程的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中國水利博物館根據《河工器具圖說》《天工開物》《王禎農書》等古代水利著作,查考河工器具歷史沿革、構造規格及使用方法等,復原了書中收錄的古代治河器具。這些器具不僅包含了水工智慧,也融合了中華傳統文化和水神信仰,在外觀設計上多有亮點。以驅泥引河龍為例,由于我國北方河流多泥沙,疏通河道、清理泥沙成為歷代水利工程的重要任務,清朝人巧妙地發明了這一疏浚器具,其工作原理是利用水力沖刷淤泥。該器具結構設計的最大亮點是大口進水、小口出水,小口設計成龍首造型,應用時有“龍吐水”之景。驅泥引河龍的出水口流速遠遠高于進水口,這極大地提高了水流挾沙能力,有效助力河道的疏浚工作,其造型又為疏浚增添了神龍治水、風調雨順的美好愿景。
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治黃新篇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統籌謀劃、整體布局,大規模治理黃河。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和科學技術的進步,黃河的開發治理邁上新臺階。
在右圖中的黃河河道上,從西至東依次有3個圓圈標志:第一個是劉家峽水庫和電站,位于蘭州以西附近;第二個是水土保持重點區,在陜西省北部的黃土高原;第三個是三門峽水庫和電站,位于山西和河南兩省交界處。圖中的方塊標志分別統計了當時的水利樞紐分布情況、灌溉面積和輪船通航里程。此圖附于1955年印發的《關于根治黃河水害和開發黃河水利的綜合規劃的報告》,該報告為1955年7月18日,時任國務院副總理鄧子恢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提出,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次全面提出徹底消除黃河災害,天規模利用黃河發展灌溉、發電和航運事業的偉大計劃,也是我國大江大河中第一部經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審議通過的流域規劃。
2019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河南鄭州主持召開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座談會,發出“讓黃河成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的偉大號召,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上升為重大國家戰略,掀開了黃河保護治理新篇章。
還有2件藏品征集自小浪底水利樞紐管理中心,是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修建時使用過的馬燈。當時工程進行到開挖4個深度各為50米的鑿井,又正值冰天雪地,工人深入井下,用桶把泥渣往上提,以馬燈進行照明,安全帽上結著冰,工作服上都是黃泥漿。這2個馬燈表面早已銹跡斑斑,與尋常金屬生銹的性狀相比,泛黃非常明顯,正是施工時沾染的黃泥漿留下的痕跡。
2024年7月9日,黃河古賢水利樞紐工程正式進入建設階段。古賢水利樞紐工程位于黃河北干流下段,壩址左岸為山西省吉縣,右岸為陜西省宜川縣,是《黃河治理開發規劃綱要》確定的黃河干流七大骨干工程之一,是黃河水沙調控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中國水利博物館收藏的古賢水利樞紐工程使用的鉆頭、巖芯,是該館工作人員在黃河勘測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的支持下到古賢水利樞紐工程現場征集所得。其中,料場區狀灰巖巖芯于2024年11月18日人選國家文物局、水利部聯合評選的“共和國印記”見證物,見證了古賢水利樞紐工程自西磑口料場區取料,作為大壩混凝土粗細骨料主要料源的修建過程。
流動的黃河與發展中的博物館
今年博物館日的主題為“快速變化社會中的博物館未來”,對于博物館的定義和發展方向,習近平總書記在給國際博物館高級別論壇的賀信中指出,博物館是保護和傳承人類文明的重要殿堂,是連接過去、現在、未來的橋梁。
源遠流長的黃河本身就如同一座博物館,是歷史、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各個方面的縮影,這些黃河文化的碎片又通過與博物館平臺共振,連接了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館藏文物讓抽象的歷史變得可視化、具象化,向世人呈現一條“快速變化社會中的治黃史脈”。借著這條史脈,博物館傳達了治水過程中水利人艱苦奮斗、科學治水、以人為本的理念,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引導當代人銘記治黃歷史,勇于探索、敢于創新,奏響全面推動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的雄渾壯歌。
作者簡介:陳永明,中國水利博物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