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針一線仿生靈

絲線飄飄，針尖輕舞，一針一線的修行里，是情懷和色彩流動交織的盛典有一種繡品，以針線為筆墨，將山水的清麗、動物的活潑栩栩如生地再現，這便是沈繡。沈繡，又稱“仿真繡”或“美術繡”，是中國優秀的民族傳統工藝之2008年人選了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名錄。沈繡起源于清末民初，由刺繡藝術家沈壽創立，是蘇州刺繡的個重要流派。沈壽在蘇繡的基礎上，結合西方油畫藝術中用光與用色技法，創造性地發展出了“仿真繡”這一獨特的刺繡藝術。如今沈繡在時代發展中，因為有了周武珍等這樣的非遺傳承人，才讓沈繡在不斷傳承中依舊熠熠生輝。

國家級非遺沈繡市級代表性傳承人周武珍。

傳承之路

從學徒到大師

16歲時，周武珍進入江蘇省南通市海門市天補鎮寶興村繡花廠，開啟了她的刺繡生涯。“當時只是因為想學門手藝，可以補貼家里。”周武珍說道。那時的繡花廠以“寬進嚴出”著稱，但周武珍不僅堅持了下來，更是在其中脫穎而出，短短3個月后便參與成品繡制，半年后已能獨立完成作品，這些都被沈繡第三代傳人徐蘭珍看在眼里，就決定親自指導她配色、劈絲等核心技藝。

在沈繡的世界里，掌握《雪宦繡譜》中的18種基本針法通常需要四五年，這僅僅是入門。真正的挑戰在于對細節的極致追求。繡制時，細如發絲的絲線對眼力是極大的考驗，下針點的選擇要求及其嚴格且精準，稍有不慎，圖案便可能出現縫隙，留下瑕疵。而最難的莫過于色彩的過渡一一絲線經過多次細分后，色差變得極其微弱，尤其是相近的顏色，如何自然過渡，完全依賴于繡娘多年練就的辨色能力。

周武珍的技藝在不斷練習中進步神速。一根蠶絲直徑約0.02毫米，僅相當于半根頭發的粗細，而她能將蠶絲線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甚至劈至1/48粗細。在繡制人物肖像時，她通常用三絲線打底，中間用兩絲線過渡，最上層則用一絲線調色，若效果未達預期，再用更細的線進行微調。通過層層疊加，按照光線的變化規律，她從不同角度一針一線地繡制，一幅肖像作品往往需要十多層繡線才能完成。

到了20世紀80年代，周武珍的技藝已十分純熟她所使用的繡線變得越來越纖細，從起初的三絲、一絲，直至她能在一絲的基礎上再精細地“劈”出1/10，這相當于一根普通絲線的1/160，其直徑僅為0.01毫米，甚至比繡花針的尖端還細。

不僅如此，周武珍也在針法上不斷創新，在18種傳統針法之外自創了多種針法，力求使作品看起來更加生動真實。“一般來說，這種特別細的絲線是用來繡人物以及動物花卉之類的細節繁復的事物，如此繡出來會更加細膩。”周武珍以細膩的劈絲技術和精湛的色彩把控能力，讓沈繡的“仿真”特點得到進一步的發揮，成為沈繡傳承者中的佼佼者。其作品不僅展現了沈繡的傳統精髓，更融入了她對藝術的獨特理解，為其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指尖藝術

沈繡的獨特魅力

沈繡作為蘇繡的重要分支，以其精湛的技藝和逼真的藝術效果又被譽為“指尖和針尖上的藝術”。

沈繡的獨特魅力主要在于“仿真”二字，不僅追求形似，更注重神似，通過光影變化和細膩刻畫，賦予作品生命力與藝術感染力。這種技法最大程度地還原圖案的光澤、色彩和情景，讓圖案達到栩栩如生的效果。以針為筆、以線為墨，沈繡運用平針、套針、搶針等多種針法將作品中的線條、色彩、光影、紋理都細致入微地展現出來。“沈繡的精髓也在于對人物神態、花草紋理、動物皮毛紋樣以及動物動作的精準且細膩的刻畫。”周武珍如此介紹。

繡里乾坤

“沈繡的另一大特點在于‘以假亂真’，甚至超越原作，通過繡娘的再創作，使作品煥發出新的藝術價值。”對于周武珍這樣的繡娘而言，五彩斑斕的絲線便是她們的顏料。她們以繡布為畫布，通過層層疊疊絲線的搭配，使得顏色層次豐富、過渡自然，還原出原始狀態中的色彩。正是因為這種從細節著手，于細微處發力的“沈繡精神”，讓沈繡作品得以呈現出色彩柔和、層次豐富、宛如實物的特點，令人驚嘆。

沈繡作品背后的故事

采訪時，適逢江蘇省江海博物館正在進行“雪宦遺風——周武珍郁宗翰沈繡藝術作品展”，筆者有幸欣賞到《千里江山圖》和《姑蘇繁華圖》兩幅巨作。

周武珍用沈繡技藝“復刻”北宋王希孟的傳世名作《千里江山圖》。在前期研究中，她發現這幅畫的用色極為精妙。“乍看之下，畫中的顏色似乎并不復雜，但為了精準還原，我們定制了大量絲線，最終使用了4000多種顏色，總計消耗了超15千克繡線。由于刺繡對繡線的質量和染色要求極高，其中大約2/3的線在篩選過程中被淘汰。”周武珍解釋道。

王希孟在創作《千里江山圖》時，采用了獨特的繪畫技法：先用紅色赭石打底，再刷上一層青綠色，隨后層層疊加綠色和青色，最終呈現出畫作獨特的色澤。周武珍在帶領十多名繡娘共同創作這幅沈繡作品時，也借鑒了這種層層覆蓋的手法。她們從底層開始，逐層繡制，共疊加了近10層繡線，卻沒有產生絲毫的凹凸感。繡線與繡布完美貼合，整體依然保持平整。

更為神奇的是這幅作品在不同的光線、從不同的角度去欣賞，出現的光感和色彩也會發生變化。當談及此處讓人嘆為觀止的細節時，周武珍這樣解釋：“這是因為我們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繡制。別看只有一小塊色彩，我們可能從不同角度、用不同針法繡制了幾層。”也正是這樣細致、耐心的繡法才造就了這幅珠零錦粲的作品。

這幅“沈繡版”《千里江山圖》最終歷時一年半才完成，其還原度之高實在令人驚嘆。周武珍和她的團隊通過精湛的技藝和對細節的極致追求，將傳統繪畫與沈繡藝術完美結合，再現了千年名作的輝煌神韻。

這些年來，周武珍在藝術的道路上不懈努力，創作出了數量龐大的作品，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對傳統中國山水畫精妙“復刻”的經典作品，除了《千里江山圖》，還有另一幅巨作《姑蘇繁華圖》。《姑蘇繁華圖》是清代宮廷畫家徐揚所繪的紙本畫作，這幅刺繡作品，不僅是她技藝的展現，更是對古代藝術的一次深情致敬。

這幅長卷刺繡作品長度超過15米，生動再現了清代姑蘇（今江蘇省蘇州）的繁華市井景象，每一針每一線都在訴說那個時代的故事，讓人仿佛穿越時空，置身于那個熱鬧非凡的古城之中。據統計，這幅畫中描繪的船只將近400艘，穿梭于水網密布的河道之中；橋梁50余座，連接著城市的各個角落；店鋪200多家，展現當時商業的繁榮；房屋多達2000多棟，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畫卷之中；人物數量更是多達12000余人，他們形態各異，栩栩如生，共同構成了這幅氣勢恢宏的歷史畫卷。

周武珍與她的繡娘團隊以精湛的刺繡技藝，將每一個人物都精細入微地繡制出來。在放大鏡下觀賞這幅作品，人們會發現每一個人物都有著各自獨特的表情和姿態，仿佛他們正沉浸在那個繁華時代中的生活與勞作。更令人驚嘆的是，甚至將門窗上的花紋、店鋪的牌匾、瓦片的光澤都表現得非常清晰，由此也不難看出這幅作品的難度系數之高。當問及如果一個人要繡多久時，周武珍答道：“如果一個人可能要繡十幾年，前期我們僅僅用鉛筆畫線稿就用了三四個月。”這幅畫在周武珍心目中的地位也由此可見一斑了。

繡出未來

沈繡傳承的使命與困境

如今，因為周武珍的熏陶，她的兒子郁宗翰也接過了沈繡傳承的接力棒，順利成為了一名“男繡工”

經過多年的潛心學習和實踐，他不僅能夠嫻熟運用這些傳統技法，還善于根據畫理和物象的本質靈活調整針法，既尊重傳統技藝的精髓，又不拘泥于固定的模式，真正做到“活學活用”。他認為，沈繡的魅力在于將傳統與創新相結合，既要傳承經典，又要賦予作品新的生命力。

郁宗翰尤其擅長繡動物，他繡的動物總有一股活力與靈氣。他將西方的油畫以及攝影中光影變化的技巧融入到了刺繡里，用二維平面展現三維立體的感覺，讓作品更有立體感。因此，他的作品也多次獲獎。

談及“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繡工”，郁宗翰分享了自己的心得：“首先要有‘繡德’，也就是品德要好。作品觀照內心，即使是同樣的圖案，在不同心境下繡出來的效果也會截然不同。其次，要虛心求教。博采眾長，不斷提升自己的繡制技藝。最后，還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他坦言，沈繡的精髓在于“慢工出細活”，一幅作品往往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每一針每一線都凝聚著繡工對藝術的執著與熱愛。

當談及沈繡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現狀時，周武珍和兒子也坦言存在困境。時代變遷，隨著科技的發展，機械化生產逐漸取代了傳統的手工制作，許多繡娘因各種原因轉行了，而沈繡技藝成熟的工藝美術師數量又有限，且年齡偏大，且年輕一代對這項技藝興趣較低，從而導致沈繡技藝的傳承面臨困境。因此，如何將沈繡這項傳統藝術與現代年輕周武珍與同為繡工的兒子郁宗翰。

人產生連接、與現代文化潮流相結合成了當下值得思考和探索的方向。但郁宗翰和母親始終相信這雖是困局的現狀，更是變局的起點。為了讓沈繡這門古老技藝煥發新的活力，郁宗翰不斷嘗試創新，在傳統針法的基礎上進行改良，使作品更符合現代年輕人的審美需求。作為新一代的沈繡非遺傳承人，他除了創作，也加入了母親工作室的教學隊伍，開設公益課堂，免費教授沈繡技藝。“只要有人愿意學，我們就愿意教。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更多人接觸并愛上沈繡，從中找到真正熱愛這門藝術的人，培養出新一代的傳承人。”郁宗翰的努力不僅讓沈繡得以延續，也為這門傳統技藝注入了新的活力與希望。

如今，回望沈繡這門從清末的歷史里走來的傳統技藝，歷經百年，依舊燦若蓮花，不染塵垢，帶著獨屬于江南的溫婉風韻，散發著獨特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