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的匠魂

1955年，美國學者J.H.斯圖爾德（Julian Steward）提出了“文化生態學”的概念，他認為人類作為環境生命網的一部分，與其他物種群體構成一個生物層，彼此相互作用，處于共生關系之中。這種共生關系不僅深刻影響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也對文化的產生和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手工藝的未來是一場關于“人”的生態革命，長江流域的手工藝人正用他們手中的針線、刻刀、織機，編織著一張新的文化生態網。

無論是營造房屋、釀制美食，還是織染布料、制作陶器等技藝，手工藝都在悄然改善人們的生活，見證著社會與民生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早期手工藝群體往往貼著“家傳手藝，養家糊口”的匠人標簽，如今的手工藝人正發生著深刻變化。那些守著繡架、為設計創新而指尖靈動翻飛的繡娘；在各大公共場所中傳授制作技藝的非遺傳承人；以及集合在城鄉合作社的手工藝“邊緣生產者”們，他們不再僅僅是簡單的“手藝人”，而是在時代洪流中努力探尋著新的身份坐標。

經濟轉型與生態適應：手藝人的“品牌化生存”

文化和手工藝能夠為每個普通人帶來正面且溫暖的藝術陪伴。《2024中國品牌消費趨勢洞察報告》顯示，消費者對于中國品牌的印象關鍵詞排行前十詞中，有一半詞涉及手工藝品牌建設，如“文化底蘊深厚、有匠心精神、有傳承、國潮、創新”[]。這充分表明，手工藝品牌在當下市場中有巨大的發展潛力和廣闊的發展空間。

如出生于刺繡世家的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孟德芝，緊跟時代潮流，建立了自己的自媒體賬號，靠發布自己的創業心得贏得大眾的關注。同時將自己的作品《荷花錦鯉》和《蜀宮樂伎》與游戲合作，讓傳統蜀繡文化得到了數字化的新生，全方位地塑造了獨特的個人品牌形象。這種多元化的推廣方式，不僅提升了品牌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也讓傳統刺繡技藝在現代社會中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

“王的手創”品牌創始人王丹青致力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全新再現。她打造了線下非遺美學空間，將傳統“技藝”巧妙地轉化為“文化資本”，精準地吸引了中產階級消費者群體。在她的品牌空間內，展示著108種手藝以及參與手藝品制作的繡娘照片，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刺繡、蠟染、手織布、鰲魚燈、紙鳶墻等各類非遺作品。這種模式實現了勞動經濟和非遺傳承的雙贏局面，為傳統手工藝的發展開辟了新的道路。

上海服裝企業素然孵化的環保品牌“kleeklee”則積極投身于中國少數民族文化發展與保護工作。自2015年來，品牌一直與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BCAF）等合作參與到中國少數民族文化發展與保護中，推出了“nazenaze 慢慢地織布”獨龍族織布項目及服裝系列。在保留獨龍毯手工腰機古法紡織方式的前提下，巧妙運用彩色條紋色塊，將獨龍毯制成抱枕、斗蓬、包袋、半裙、眼罩等時尚產品。這一舉措為獨龍族工藝和文化的認識、傳承和創新創造了更多可能性，讓獨龍族織娘從“邊緣生產者”成功轉變為“文化代言人”。

政策與教育驅動的工藝文化生態修復：從“師徒相傳”到“校企共育”

與傳統的手工藝教育方法不同，當代手工藝發展需要一種新穎的教育視角。手藝人走進高校學習設計知識，同時也去各院校進行手藝技術傳授；而學生深入鄉村學習傳統技藝。這種多向交流的模式打破了以往的認知壁壘，為手工藝的傳承與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自2015年以來，上海市公共藝術協同創新中心（PACC）共承辦了33期中國非遺傳承人研修培訓計劃的教學班，覆蓋全國30多個省市地區，一千余名國家級、省部級傳承人，此外，還開辦了2期聯合國《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首期中國師資培訓履約班。這些培訓活動為非遺傳承人提供了學習和交流的平臺，提升了他們的技藝水平和創新能力，為非遺的傳承和發展培養了大量專業人才。

又如重慶榮昌鄉村振興工作站充分發揮平臺作用，每年寒暑假接待來自十余所高校的調研團隊與研學團隊。各高校團隊以工作站為依托，圍繞榮昌陶、折扇、夏布等非遺資源及周邊村鎮展開實踐。在非遺傳承教育領域，榮昌陶制作技藝傳承人群體積極推動跨界合作：一方面與清華大學、蘇州工藝美術職業技術學院、等院校聯合開展非遺進校園活動，將傳統技藝融入現代教育體系；另一方面與當地中小學共建榮昌陶勞動與職業啟蒙教育基地，同時與榮昌區國家綜合實踐基地簽訂校企合作協議，構建起貫通基礎教育與職業教育的陶藝人才培養體系。

社會網絡搭建與社區協作：重構“手藝共同體”

陳云華為外國友人授課，圖片源于成都市民間文藝家協會公眾號。

“手藝共同體”是將手工藝人緊密聯系起來的群體概念，通過社會網絡搭建和社區協作，讓不同的手工藝人在其中共享資源、交流經驗、相互支持，實現手藝的傳承與發展，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手工藝人在為社區文化建設貢獻力量的過程中，成為社區文化的引領者。這種引領者的角色又進一步增強了手工藝人在社區的歸屬感，同時，也鞏固了他們作為文化傳承者和社區建設者的身份認同，讓他們更加堅定地致力于傳承和發展手工藝，積極參與社區文化建設，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成都漆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尹利萍作為成都漆器廠返聘的老員工，在王岳峰廠長的帶領下協同成都漆器廠其他員工開展了豐富多彩的非遺體驗活動和研學項目，“超200個合作機構，體驗總場次超500場，人次超20000人”，體驗對象包含各級政府、機關單位，各大高校、研學機構，美學空間等。

陳云華作為青神竹編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積極開展竹編文化傳承工作。在政府的支持與幫助下，他建立了國內外非遺竹編文化傳習所、竹編大師工作室等，精心編印竹絲制作、平面竹編等教材，惠及青神本地和全國各地，甚至國外的竹編手藝人。這些教材不僅涵蓋了竹編的基礎技巧，還融入了創新設計理念，為竹編技藝的傳承和發展提供了系統的學習資料。

在長江流域的下游地區，青海玉樹帕卓巴合作社則是另一個成功的案例。在這里，牧人實現了身份的轉變，成為設計師，他們利用耗牛毛制作高端家居品，讓古老的游牧文化“走出帳篷，走進都市”。合作社扎根在7棟80平方米的牧民定居房內，相繼建立了毛氈工作室、香皂制作間、傳統牧業用具展廳等空間。當地成熟的手工藝人逐漸參與到設計中，他們利用本土的文化符號和原料，設計出不同系列的挎包、帽子、圍巾等產品，并嘗試用酥油研發一款手工皂…

可以看到，當社會各界形成合力，共同助力手工藝發展時，這種積極的環境不僅能讓現有手工藝人堅定信念，持續為傳承與創新努力，還會吸引更多人投身手工藝行業，形成良性循環。如此一來，長江流域的手工藝才能在新時代煥發出更加絢爛的光彩，實現可持續發展，讓這份寶貴的文化遺產不斷傳承、創新，在時代浪潮中熠熠生輝。（本文系國家藝術基金2024年度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千年文脈·生生之美一長江流域民間手工藝創新設計展”〈項目編號：2024-A-04-101-494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