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文化的[民藝表達]

文化如水，水脈亦文脈

長江流域是中華文明起源的重要區域，青銅時代后，長江流域的文明加快發展步伐，到春秋戰國時期，長江流域按上、中、下游劃分，形成巴蜀、楚和吳越三大文化區，在歷史進程中又漸成滇、黔、閔、桂、江淮、嶺南等亞文化。

如巴蜀文化，由遷徙至四川盆地東北部的巴人和川西平原的主體族群蜀人共同創造。巴人以漁獵采集為生，遷徙性強，《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稱：“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蜀人主要活動在成都平原與岷江流域，以農耕為主，三星堆文化和金沙文化是古蜀先民創造的早期文化。巴蜀文化區的分布范圍以今四川省和重慶市為中心，包括陜南、鄂西及云貴的部分地區，氣候溫和多雨，有利于農業生產。

巴蜀文化所在長江上游地區，人口密度大，尤以“沃野千里，水旱從人，不知饑謹”的成都平原為天府之國，秦漢時期已成為長江流域社會經濟最發達的地區。巴蜀文化瑰麗奇詭、神巫色彩濃厚，魚崇拜是巴蜀先民的共同信仰，巫山神女的神話傳說流傳至今。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巴蜀地區的青銅冶煉、蠶絲紡織、造船及漆器等手工業并不遜色于同時期中原地區，尤以紡織業為其傳統手工業。漢代，成都因織錦業發達被譽為“錦城”“錦官城”，成為全國最著名的織錦生產和商貿中心，蜀錦也因此興盛傳播、享譽海外。

楚文化的歷史淵源可上溯到上古傳說時代的祝融和三苗。楚文化區以洞庭湖、湘江為中心，大致包括今天的湖北、湖南。這里地處長江中游，江漢平原沃野千里，大小湖泊星羅棋布，自古以來，就是中國東西南北水陸交通的樞紐，有“楚塞三湘接，荊門九脈通”的說法。

春秋戰國時期，楚文化發展到鼎盛階段，宏妙的哲思、奇瑰的文學、精美的手工藝和獨特的民俗民風領異標新，與其他地區文化交相輝映。楚地山川迤，民族混雜，人尚火，信巫鬼，重祭祀，既是崇尚自然、清靜無為的道家思想的發源地，也誕生了浪漫華美、華麗瑰奇的楚辭。楚地盛產漆，也有高超的巢絲織帛工藝，楚墓中多見類別繁多的漆器、花紋精美的絲織品和內容豐富的帛書與帛畫。

吳越文化肇端于新石器時期長江流域下游的河姆渡文化和良渚文化，包括吳文化和越文化，二者分別為句吳和于越兩族創造，同屬“百越”分支。吳越文化地區以太湖流域為中心，范圍大致包括今蘇南、皖南和浙江省。這里氣候溫和、土地肥沃、水網密布、雨量豐沛，具有“水鄉澤國”的地理特征，是我國稻作農業的發源地。

隨著宋代中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東移南遷，吳越文化區成為中華文明的核心發展區。早期吳越人尚勇武，信鬼神，好淫祀，斷發文身，秦漢時期移風易俗，儒家禮教觀念興起。兩宋以來，“東南財賦地，江浙人文藪”的長江下游地區成為中國蠶桑絲綢業的中心地區，制鹽、制茶、釀酒、刻書、造紙、陶瓷和造船業飛速發展，吳越文風興盛，“詩性江南”氣質中蘊含“重教勸學”“為生民立命”的文化使命感。

各具特色的區域文化交匯融合、互聯互補，匯集為兼容并蓄、意蘊深厚的長江文化體系，形成了時空交織的多層次、多維度的文化復合體。它們成為中華多元文明的基石，形塑著人類對世界的認知，激發了人類對美的追求。

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

作為與人類相伴相生的生命河，長江是民間手工藝的創作之源。長江所經之處，生命隨之而生，自然生物繁衍生息，人類文明發展不斷，技藝傳承綿延不絕。從古至今，長江兩岸得自然地利之便，借航運商貿之勢，秉多元開放之態，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發揮想象、體現智慧，化生出漆、陶、紙、竹和染織繡等民間手工藝樣式，并借此表達真摯美好的情感、寄予生活的信念，以及對自然、對生命的敬畏之心，逐漸形成了獨有的生活方式、風俗習慣和精神面貌，為手工藝創作供給營養，激發時代活力。

隋唐以來，海上絲綢之路興起，南北大運河開鑿，長江水運大交通的新時期到來。沿著干支流與大運河，長江得以貫通南北、通達各地、連接海外，一時千埠并起，千帆競發，江海交匯，水綠交融，有“黃金水道”之稱。隨著長江航運發展與中外貿易興盛，長江沿線逐漸開始出現一些中心城市，不僅推動區域交流與域外交往，也促進了農業經濟發展和手工業繁盛，并深刻影響著長江兩岸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

益州（今四川成都）是長江支流岷江沿岸的重要港口。戰國時，秦蜀郡太守李冰修筑都江堰，免除水患同時便利航運和灌溉，使成都平原從此發展為“天府之國”；渝州（今重慶）地處嘉陵江和長江交匯處，唐安史之亂后經濟重心南移，促使其成為長江中下游各地往來船只的集運港；江陵（今屬湖北荊州）瀕臨長江，曾是楚國郢都紀南城所在地，戰國秦漢時始終處于長江中心港埠地位;漢口（今屬湖北武漢）扼漢水通長江，稱“九省通衢”，明中期因漕運而起，至清代是湖廣最大淮鹽運銷中樞地，也是竹木貿易重要中轉站，成為長江中游最大港埠和商業巨鎮;江州（今江西九江）在長江與支流贛江交匯點，上逾川楚，下至蘇杭，為“四大米市”“三大茶市”之一，宋元時期商貿發達，漕糧、瓷器、茶葉等貨物吞吐量大，景德鎮瓷器經此通達長江，大批出口海外；隋煬帝開鑿大運河、南北航線全面貫通后，揚州一躍成為接長江、連運河、通大海的新興大港，富庶甲天下；元代以蘇州太倉為始發港，海運漕糧新路線開通，太倉成為通江達海的新興外貿港口，被稱為“六國碼頭”；青龍鎮地處長江入海口和我國海岸線要點，興盛于唐宋，后成為海上絲綢之路重要始發港，清代河、海兩兼的上海港崛起，在近代被迫開埠后漸成國際大港…

此外，以樓閣古塔為代表的沿江人文勝景，曾是古人意念物化和精神寄托，如今，成為手工藝創作供給和發展沃土。分布于長江上中下游的（成都）望江樓、（鄂州）觀音閣、（武漢）黃鶴樓、（岳陽）岳陽樓、（南昌）滕王閣、（南京）閱江樓和（杭州）西湖古塔，面對煙波浩渺，留下流傳千古的動人故事，為歷代文人所稱頌，也成為激發傳統技藝的時代活力。

位于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區錦江南岸的望江樓，現存建筑群為清光緒十五年（1889年）建，以擁有各類珍奇異竹而聞名，其中崇麗閣傳為唐代女詩人薛濤舊居。20世紀80年代成都蜀錦廠織造的《巴蜀勝覽蜀錦被面》以望江樓為創作題材，從紋樣設計、挑花結本到挽花工、織工合作生產，體現出國家級非遺項目“蜀錦織造技藝”特色。

黃鶴樓位于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矗立于長江南岸的蛇山之上，始建于三國吳黃武二年（223年），因唐代詩人崔顥登樓所題《黃鶴樓》一詩而名揚四海，歷史上屢建履毀，如今所見為1985年以清同治樓為藍本重建。國家級非遺項目“漢繡”當代作品《古黃鶴樓》，體現出以鋪、壓、織、鎖、扣、盤、套為主要針法，平金夾繡為主要表現形式的漢繡技藝。

滕王閣位于江西省南昌市東湖區，地處贛江東岸，始建于唐，繼王勃作《滕王閣序》之后，唐代王緒和王仲舒均對此有文學創作，史稱“三王記滕閣”，史上屢建履毀，現今所見是以梁思成《重建滕王閣計劃草圖》為基礎，參照《營造法式》設計的仿宋式樓閣，于20世紀80年代末正式落成并對外開放。國家級非遺項目“瓷板畫”當代作品《滕王閣》，巧妙融合繪畫藝術與瓷繪工藝，呈現此樓人文勝景。

歲月遺產，也是新生的時代使命。民間手工藝作為傳統生產生活文化的重要載體，彰顯著中華民族傳統造物智慧、審美意識、技術能力和倫理觀念，同時，通過當代設計賦能，又能激發其新的表達形式與時代價值。在當代語境下，民間手工藝文化的知識生產，已逐漸趨向于以“審美”為中心的價值挖掘和闡釋傳播。因此，有必要從長江文化歷史內涵與傳統手工藝文化精神內核出發，通過傳統手工藝文化的美學重構，創新長江文化的闡釋敘事，以此回應當代設計賦能、回歸日常生活的時代命題。（本文系國家藝術基金2024年度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千年文脈·生生之美——長江流域民間手工藝創新設計展”〈項目編號：2024-A-04-101-494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