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電視劇緣何在俄羅斯走紅

近年來，土耳其電視劇在全球市場異軍突起，以其深厚的歷史、多元的形式和獨特的魅力，俘獲了世界多地觀眾的心，成為僅次于美劇的第二大電視文化產品。據土耳其廣播電視協會的數據，2022年土耳其電視劇出口額超過5億美元，占全球電視劇出口市場的25%，成為該國文化創意產業的支柱，且保持快速增長的勢頭。這幾年，俄羅斯進口土耳其劇數量劇增。根據筆者觀察，土耳其劇在俄羅斯廣受歡迎，是文化、歷史、社會和心理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文化和歷史的共鳴

土耳其地處歐亞大陸的交匯點，地理位置和地緣政治戰略意義極為重要。其是黑海周邊地區和中東地區的工業和貿易中心及二十國集團成員，也是全球經濟發展最快的國家之一。歷史上，俄羅斯和土耳其都以帝國形態存在過。在俄羅斯人看來，土耳其是地跨亞歐兩大洲的具有悠久歷史的神奇國度，散發著獨特的文化魅力。其中，奧斯曼帝國跨越六個世紀，在文化和宗教方面采取多元包容策略，對歐亞非三大洲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一背景使土耳其文化融合了伊斯蘭文化與基督教文化等多種元素。這也是土耳其劇在俄羅斯走紅的歷史文化基礎。

近年來頗受歡迎的土耳其歷史古裝劇《壯麗世紀》，展現的大國興衰、宮廷權謀，引發俄羅斯觀眾對自身帝國歷史的聯想和思考。該劇講述了16世紀奧斯曼帝國君主蘇萊曼一世的文治武功和后宮風云。他親自統帥軍隊征服了基督教重鎮貝爾格萊德、羅得島和匈牙利的大部分領土以及大半個中東地區，并將西至阿爾及利亞的北非大部分地區也都納入了奧斯曼帝國的版圖，使奧斯曼帝國在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等諸多方面都進入了極盛時期，其麾下的艦隊曾一度稱霸地中海、紅海和波斯灣。蘇萊曼一世作為一位龐大帝國的舵手，還開創了社會、教育、稅收和刑律等方面的立法改革，奠定了帝國數個世紀的法律制度基礎。在劇中，蘇萊曼大帝對外征戰與愛情故事兩條線索相互交織，宏大的歷史畫卷與細膩的情感被巧妙地融合，加上豪門恩怨、復仇逆襲等情節的造夢效應，滿足了觀眾對戲劇沖突的渴求。而劇中尊崇男權、女性堅強堅韌等倫理風俗，也與俄羅斯強人政治和家庭至上等傳統價值觀高度契合，故而引起觀眾共鳴。該劇于2015年前后在俄羅斯電視臺播放，2022年又被俄觀眾評為最受歡迎的劇目之一。

位于俄羅斯收視榜前列的土耳其劇《鳥瞰人生》，是一部現象級浪漫劇集，被譽為土耳其版的《簡·愛》?！而B瞰人生》中女主角菲麗黛出身貴族，為反抗未婚夫的背叛，只身前往偏遠村莊擔任教師，在那里她拯救被包辦婚姻壓迫的少女，對抗地方豪強，這與東正教中的一些文化傳統產生跨文化共振，是該劇在俄廣受歡迎的原因之一。劇中還反映了1920年處于末期的奧斯曼帝國的社會和文化沖突，體現了社會轉型期的陣痛，這一主題引發俄觀眾強烈代入感。

復雜的地緣政治與媒體市場需求

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后，西方國家開始對俄羅斯實施嚴厲制裁，土耳其在大國博弈中選擇中立立場，由此促進了俄土關系升溫，雙方在能源、旅游和文化產品輸出等方面都加強了合作。2022年2月烏克蘭危機爆發后，西方對俄羅斯進行了全方位制裁，作為反制舉措之一，俄采取“去西方化”媒體政策，而土耳其沒有跟隨西方對俄制裁封鎖，土耳其劇在俄官方文化產品類目中被列為“非西方文化產品”，因而在俄得到進一步推廣。這是土耳其劇在俄羅斯走紅的地緣政治原因。

土耳其劇在俄羅斯及國際市場上受歡迎，除了上述原因外，價格優勢也是重要因素。土耳其劇的制片方積極優化拍攝成本，采用本土化劇組團隊。例如，劇中一線明星單集片酬被控制在最高3萬美元左右，相較美國好萊塢明星動輒幾十萬美元的單集片酬明顯具有成本優勢。土耳其劇單集制作成本被控制在10萬～50萬美元。土耳其劇單季普遍多達50集甚至更多，往往能播好幾年，被戲稱為“世界上最長的電視劇”。

在版權銷售方面，土耳其實行分級定價體系，推行捆綁銷售模式，將新劇與經典劇集打包出售，由此大大降低了新劇報價；與此同時，實行區域買斷制，允許劇集購買方在特定語言區獨家播映，且根據購買方市場規模采取靈活報價方式；更為奇特的是，土方還可以額外提供“劇本+拍攝模版”套餐，買方可以進行本土化翻拍，這一費用僅為原創劇本采購價的15%。在發行模式上，土耳其也進行了創新，采取本土首播+72小時全球上線模式，避免歐美劇集通常耗時半年至一年的全球發行周期，以減少中間商分成環節，有效提升全球銷售額。

為了支持本國電視劇出口，土耳其成立跨國合拍基金，土國有銀行提供影視出口低息貸款；土政府還出臺政策，為影視出口提供25%的制作成本退稅，而劇情包含奧斯曼武術、傳統工藝等文化遺產元素的劇集還可以額外申請政府補貼。土耳其通過降低拍攝成本、政府推出政策杠桿和市場創新等舉措，有效提升了該國電視劇的競爭優勢。

女性為主導的收視群體效應

一份俄相關機構的調查問卷顯示，在俄羅斯人看來，土耳其男性干練、冷酷、陽剛，女性熱情、溫柔。而土耳其劇通常把男性描繪成強大、能干并擁有權威、具有統治力的強者形象，把女性塑造成傳統、溫柔的形象，這符合俄羅斯人的傳統價值觀。據統計，有一定閱歷和生活經驗的中年俄羅斯女性是土耳其劇的主力消費者。

俄“影視搜索”網站的研究顯示，2022年在俄最受歡迎的土耳其劇是《壯麗世紀》和《輕叩心扉》。《壯麗世紀》中的大女主形象是擁有斯拉夫血統的許蕾姆蘇丹，高傲、倔強的她從社會的底層艱難抗爭，一步一步地成長，很貼合俄中年女性對自我價值的再審視?！遁p叩心扉》中波西米亞風格的時尚穿搭和伊斯坦布爾的歐亞地域風情，都是直擊俄女性觀眾心扉的視覺盛宴；而劇中所探討的階級差異、女性獨立等話題更是引發俄女性觀眾共鳴。

《愛情是禁忌》也是近些年來風靡俄羅斯乃至東歐以及拉美地區和阿拉伯世界的土耳其劇?！都~約時報》稱之為21世紀奧斯曼版的《傲慢與偏見》。有分析稱，該劇犀利批判了土耳其都市青年階級分化，暗示土耳其精英階層的文化撕裂。這一話題在俄羅斯女性觀眾中引發了廣泛討論。

綜上，憑借宏大歷史、愛情、家庭倫理敘事和高性價比制作模式“出圈”的土耳其劇，既沖擊了歐美影視統治地位，也提供了低成本文化產品的輸出范本。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