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視簡單而重復的游戲行為，為遷移打好根基

幾個大班的幼兒用高高的木箱、三根竹梯搭了一條長長的斜坡軌道，軌道穿過一個平放的圓桶，圓桶隧道的盡頭，一架竹梯上橫伸出一塊擺著兩塊積木的木板。有的孩子站在木箱上，負責向下滾輪胎；有的孩子守在軌道盡頭，透過隧道觀察輪胎滾動的軌跡；有的孩子守在擺著積木的木板旁，看著輪胎穿過隧道，擊打在木板上。孩子們一遍遍滾動輪胎，隨著輪胎滾出軌道而懊惱，或隨著輪胎順利穿過隧道、擊中木板而興奮地歡呼。

幾乎所有的成人看到這群孩子的游戲，都會發出贊嘆聲，因為這里的游戲充分展現了“能干的孩子”一探索目標明確，建構結構復雜，嘗試百折不撓同伴合作無間，是成人印象中“理想的游戲該有的樣子”。

相較而言，看到幼兒不顧顏色和形狀，堆起積木、倒塌，再堆起、再倒塌，我們會期待他能早日搭出一個成型的建筑物；看到幼兒在沙水池里挖沙子、傾倒，再挖起、傾倒，我們會焦慮，想“怎么還不開始挖隧道，或者建沙堡呢”。

我們的問題是：文章開篇的“高水平”游戲，是一日里煉成的嗎？并不是。

所有被我們成人所期待的“高水平”的、“復雜”的游戲，都是從那些不被我們看好的簡單、凌亂、破壞、“重復得令人厭煩”的游戲活動開始的。幼兒看似簡單重復的游戲，實則是遷移能力發展的重要基石。遷移能力的核心在于對知識本質的理解和跨情境的適應性，而重復性游戲通過“情境化抽象”機制，為這種高階能力奠定基礎。

從游戲圖式的視角認識嬰幼兒的游戲

如果看過足夠多的嬰幼兒游戲，我們就會發現，在時間長河里、不同社會文化和不同個體的游戲行為里，存在一些不斷重復出現的“母題”。有研究者借用皮亞杰“圖式”的概念，將之稱為游戲圖式。《認識嬰幼兒的游戲圖式》一書中介紹了嬰幼兒游戲和探索中最常見的一些游戲圖式。比如：

軌跡：喜歡從高腳椅或嬰兒床上往下扔東西，喜歡玩滑滑梯，或者將物體從斜坡滾下。

搬運：自己在不同的地方移動，把物品從一個地方移到另一個地方，如把物品拿給成人，或用容器來回搬運物品。

變換：喜歡把東西弄得“亂七八糟”，比如混合顏料并涂抹，把沙子和水混到一起，對冰塊融化感興趣。

旋轉：對旋轉著迷，包括喜歡玩帶輪子的玩具、蕩秋千或騎旋轉木馬。

圍合：給自己畫的圖畫加邊框，用積木圍合，例如用柵欄把物品圍起來。

包裹：完全蓋住自己或物品，將物品包起來或放入袋子。

連接：如連接或拆分玩具火車的軌道，使用建構材料，用膠或膠帶把材料粘起來。

定位：喜歡把玩具汽車、書籍、鞋子等排成一行，或者把它們分組。

定向：喜歡在不同的地方擺出不同的姿勢，比如倒立、側身等，或把物品放在不同的地方。

當我們擁有游戲圖式的視角，就會發現這些圖式頻繁地反復出現在嬰幼兒的游戲中。一個嬰兒，反復把手中的搖鈴扔到地上，聽著它的聲音，看它滾遠，再對著成人咿呀示意，等待成人撿起來遞給他抓握住，樂此不疲。這其中包含搬運、軌跡、旋轉等游戲圖式。而這些動作圖式，是協調知覺和運動的系統，構成了能夠被應用于新的情境中的基本行為。

日復一日，隨著經驗的積累，圖式將變得越來越精細。當兒童遇到新的挑戰、經歷、資源和材料時，他們可能會用圖式來引導自己進行提問、預測、想象和推理。圖式隨著時間的推移將變得更加復雜且精細，而且幼兒一次可能會表現出多種圖式，最終組合在一起，遷移應用于新的情景，解決新的任務，被成人所欣賞、所期待的“高水平”游戲也就出現了。開篇的幼兒游戲中，我們幾乎能分析出上文列舉的所有游戲圖式。正是因為在生命前幾年中，幼兒一直有機會在不同場合、用不同材料重復進行各種游戲圖式的玩耍，他們才會對自己的身體與各種材料、環境互動可能產生的結果積累豐富的經驗。如果一開始就不讓幼兒涂鴉而只希望他畫出精美的圖案，不給他亂擺不倒翁套圈的時間就要求他從大到小地按順序擺好，我們收獲的只能是濃濃的挫敗和焦慮。

不重復，無堅實的學習

目前的研究一致認為，幼兒的生活和游戲是他們最主要、最適宜的學習途徑，但為幼兒奠定堅實的學習基礎是個漫長且重復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腦科學研究也發現，大腦在重復中建立神經通路并強化，直至成為永久。

幼兒在重復的游戲中獲得對外部世界的經驗，包括事物的物理屬性和數理邏輯經驗。英國教育與技術部發布的《兒童早期基礎階段》報告中，也強調了重復的游戲模式在改變嬰幼兒對周圍世界的理解方面的重要性。當兒童有機會在不同的情況下，利用不同的資源產生游戲主意時他們就會發現事物之間的聯系，并獲得一種新的、更好的理解力和行事方法。嬰幼兒可能需要在水坑里跑、跳、走很多遍，來看看會發生什么，通過這種方式，他們開始更多地意識到水的特性，以及力對水的影響。

3歲的小管坐在沙坑里，一手拿著鏟子，一開始只能挖淺淺一層沙，逐漸越挖越多，到后來一下子能挖滿滿一鏟。小管將挖起的沙子倒入玩具卡車的車斗里，一邊倒一邊看著傾瀉的沙子。卡車裝滿，他就把沙子全部倒掉，再重新開始挖沙、裝沙。

這樣看似簡單重復的操作中，幼兒不斷積累關于沙子、工具的物理經驗 —“少少”的沙子、“多多”的沙子、滿滿的“沙子”、用力的大小、鏟子的角度與挖起沙子多少的關系等數理邏輯經驗。

比起系統的學科知識，游戲中獲得經驗的確比較零散。然而，正是這些看來不系統的知識成為幼兒下一階段進行系統的學科知識學習“所不可缺少的素材”。正如教育家杜威所說，“進入兒童的現在經驗里的事實和真理，和包含在各門科目的事實和真理，是一個現實的起點和終點”。

等孩子熟悉了沙、水的特性，他們會產生更復雜的主題和需求，比如挖渠、架橋、挖隧道、建城堡，將更多的水運送到更遠的地方。這樣就產生了更多的合作、動手嘗試、失敗、討論、反思、測量、記錄、規劃、調整。

比起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嬰幼兒在不斷重復的游戲活動過程中生長出的，比如自信、協作和交流、情緒的自我調節這樣積極的自我概念和社會關系，批判性思維、問題解決能力、創造力、認知的自我調節等高水平的執行功能方面的能力，更為珍貴。這些品質是支持幼兒走得更遠的基礎。

支持幼兒按照自己的節奏游戲

認識到重復是嬰幼兒游戲的特性，認可嬰幼兒自發地在重復的游戲中獲得豐富、多元、聯結的經驗，這些經驗是持久的、會被遷移到新的情境中，這只是成為一個合格教育者的第一步。

給予幼兒充足的時間和等待，讓他們按照自己的節奏充分地進行重復的游戲。幼兒的發展是通過幼兒獨立的活動，以及與伙伴、成人之間的合作解決問題的活動來達成的。這往往需要長時間、多次重復的嘗試與探索，使得幼兒獲得實際的、感性的經驗，幫助其建構具有個人化的認識和理解，體驗自己的能力。教師是幼兒探索和解決問題的尊重者、引導者，切忌急于讓幼兒達到成人設定的“高水平”標準。

幼兒的重復性游戲行為并不是簡單的復刻，重復和嘗試、變化是相伴而生的。幼兒游戲中的嘗試性行為，是體現略高于幼兒原有水平的新行為，通過不斷嘗試小步遞進地自我發展。沒有一次重復的游戲是完全相同的。我們要擁有一雙慧眼，沉下心看到幼兒日復一日重復性游戲行為中那些小小的變化，并為之喝彩。

提供豐富的材料和環境，讓幼兒能夠自由、安心地操作，將游戲圖式應用在不同的問題和情景中，發現豐富的可能性，也會幫助他們更自然地產生嘗試性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