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知道

天氣慢慢轉暖，門口池塘里，一只只大嘴巴青蛙呱呱地叫喚起來。

大清早，喬得廣就拿出一面紅色的牛皮鼓，兩片銀光閃亮的鋼鐮，在門口擦了又擦。忙完了，喬得廣坐在椅子上，抽著香煙，心里嘀咕著，紅生又發了瘋，昨天跑到家里來，要自己出山，在十五晚上唱鋼鐮大鼓，讓村里人樂和樂和。

說到鋼鐮大鼓，喬得廣眼睛就發亮，蠟黃色的臉上發起紅光。十幾歲，他就跟師傅學唱鋼鐮大鼓，背古書詞，練習唱腔，左手拿著兩片月牙形鋼鐮，右手拿著鼓槌，對著牛皮鼓敲打。直到能夠倒背如流地說出《水滸傳》《岳飛傳》《三俠五義》幾本書，師傅才讓他單獨出山，走村串戶給村里人說古書。

那時，紅生年輕力壯，在村里管著事。村里時興種雙季稻，又到收割稻谷時節。紅生知道，要趁熱打鐵，把稻谷收進糧倉。頭幾天，開鐮割谷，紅生在稻田里吼破嗓子，村民就是出工不出力。“趁著月亮，給大家打打氣，加加油，唱幾本古書吧。”夜里，喬得廣正準備睡覺，紅生找上門來說。聽說要唱鼓書，喬得廣連忙應聲：“好，這辦法好。”

太陽還掛在西邊山頭，喬得廣拿把掃帚，提著水桶，來到村前老槐樹底下，把散落在樹底下的樹葉、石子清掃得干干凈凈。月亮露出頭來，紅生在村前吼：“聽古書，聽喬叔說書。”吼聲像塊磁鐵，村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扛著板凳，提著小馬扎，從四面八方圍過來，老槐樹底下，坐滿黑壓壓一片人。喬得廣穿件白色帶補丁的棉襯衣，把鼓架在廣場正中間，左手拿著兩片鋼鐮，右手拿著鼓槌，問坐在身邊的紅生：“可以開始不？”紅生站起身，踮起腳，看看四周，說：“可以。”叮當，叮當，叮當當……喬得廣左手輕輕擺動著鋼鐮，右手用力敲打著牛皮鼓，唱起來：“風兒吹，月兒圓，各位老鄉聽我言，我要把三俠五義說開來……”

微風陣陣，月亮慢慢爬上來。人群中間，喬得廣張開喉嚨，和著古書中人物，時而大喊大叫，呼喚著千軍萬馬，時而在出征前立下豪言壯語，激勵大家迎敵出征，周圍傳來一陣陣叫好聲音。月亮慢慢偏西，喬得廣收起鋼鐮，放下鼓槌說：“要想聽結果，請聽下回分解，明天再說分明。”喬得廣暗示要散場，人群中有人喊：“還來一段。”紅生說：“干脆不睡覺，接著月光，一起下田割谷。”“好，趁著月光割稻谷。”月光下，男的女的拿著鐮刀，彎下腰，割起稻谷，田野里一片沙沙的聲響。

幾天來，紅生帶著一群人，白天割谷挑谷。吃完晚飯，到老槐樹底下歇歇氣，聽上幾段古書，繼續到稻田里割谷。看到大家像打了雞血，日夜搶收稻谷，喬得廣心想，紅生把月亮當成寶，村里沒通電，沒有演出場地，槐樹底下，場地寬敞，借著月光，憑自己一張嘴巴，說著“前三皇、后五帝”的事情，給大家提精神。

早稻谷收進門，又要插晚稻秧。紅生帶著一批人，把稻田平整下來。下午，喬得廣找到紅生，說：“栽秧還得鼓把勁，再唱幾本古書。”紅生回答：“正準備請你出場呢。”月亮出來了，拿出鋼鐮和鼓，站在槐樹下，喬得廣等候著大家。大半天，村里沒一個人出來，家家戶戶煤油燈都熄滅了。是什么原因，喬得廣直抓后腦殼。不一會兒，穿件背心的紅生低著頭走過來，說：“上面說我瞎折騰，停我的職，古書也不準唱。”喬得廣挽起衣袖，問：“憑什么？”紅生抬起頭，看著天上月亮，說：“月亮知道。”喬得廣回答：“月亮肯定不知道。”月光之下，喬得廣站在場地中間，用力揮動著手里的鋼鐮，敲打著牛皮鼓：“風兒吹，月兒明，眾位鄉親聽我言……”

晚稻秧總算栽完，紅生不再管村里事，獨自一人外出了。事隔這么多年，紅生回來，又要自己出來打鼓說書，到底為什么。喬得廣早就知道。紅生出走后，找到賺錢門道，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在城里購了房產，買了車，還把村里幾十名年輕人帶到外面，跟著他發財。

月亮出來了。喬得廣提著鼓，帶著鋼鐮，來到老槐樹底下，空地四周停滿一臺臺小汽車，一群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中間，坐著一群老老少少。喬得廣走上前，架好大鼓，拿著鋼鐮和鼓槌，抬頭看看四周人群，低聲問紅生：“你這是？”紅生回答：“鄉村沒人氣，怎么能振興，我把大家帶回家，一起回家創業。”“不在外面發財，你傻呀？”抬起頭，看著天空圓圓的月亮，紅生說：“這事，月亮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