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5點25分,黃穎倒掉杯中的茶葉,保存所有文件,關電腦。5分鐘后,她準時打卡下班,背起裝著筆記本電腦的雙肩包,拎起裝有三層飯盒的小包。聽見她窸窸窣窣地整理臺面,同事從格子間的擋板中伸出頭來問:“黃姐,還有一個小組會議要開,你啥時有空?”"黃穎揮手告知:“我坐D2245次動車回家,再過一個小時,等火車一開,我們線上開會可以嗎?”同事笑答:“當然可以。”見黃穎馬不停蹄地朝外飛奔,同事又叮囑一句:“別慌別慌,到了火車站,上下臺階別看手機,注意腳下哦!”
黃穎回頭,笑聲朗朗:“你跟我媽一樣操心!明天給你和小許帶我媽做的筍干豆哦,宜興特產。”
黃穎入職了南京的一家高科技公司,周一到周五坐火車上下班,往返宜興、南京兩地。黃穎的媽媽不能理解女兒為何接受這樣的雙城通勤生活——這多累呀,早上6點45分就要出發,去趕7點32分的高鐵,到達南京南站是8點19分,這才能趕上9點上班打卡;下班后,她飛奔去坐動車,19點20分到達宜興站,回到家,上小學的孩子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睡了。這密不透風的行程,女兒豈不是每天活得像拉練的戰士?老人的建議是:要么,別趕著去大城市上班,在家門口找個“媽媽崗”,輕松點,能顧家;要么,在南京租個小房子,周末再回宜興。
丈夫小陳倒是支持黃穎在南京租房工作,公司的崗位與她的專業吻合,收入也比較理想。他認為,雖然動車高鐵開動后,單程只有四五十分鐘,但加上兩頭的交通,黃穎要是每天回家,花在路上的時間接近五個小時,“家里交給我好了,我跟單位去說,以后盡量少安排我出差做技術服務,畢竟家里還有兒子要照顧。”
黃穎思忖片刻,認為不妥,小陳33歲,剛進入單位的后備干部蓄水池,他若拒絕出差,一方面對他在業務和能力上的進步沒好處;另一方面,黃穎知道丈夫的事業心一向很重,只做家里的后勤服務,會讓他的精神迅速變頹喪。黃穎思量,這種狀態會給他們的夫妻關系帶來很大的變數,時間一長,小陳會覺得自己的犧牲過大,很難消化暗自郁悶、委屈和不甘的情緒,這種屈才的感受會在他心中暗自發酵,變成情緒上的“沼氣”,一點就著。最終,“沼氣”突然爆破的話,最受沖擊的還是自己和兒子。
二
權衡利弊后,黃穎決定嘗試適應雙城通勤。每天回家,她可以與小陳分擔家務和育兒重擔,可以更多地介入兒子的教育。黃穎認為,觀察孩子的身心狀態,及時解決孩子上小學的適應問題,在情感與心理上隨時支持孩子,不應該是媽媽單打獨斗,也不應該是爸爸孤軍奮戰,誰工作上安定、空閑一點,誰就應該多接過一點養育、教育的重擔。
聽完黃穎的計劃,小陳沉吟良久:“這太辛苦了。而且萬一公司要加班?萬一有個頭疼腦熱,你哪有體力支持這么漫長的行程?”
黃穎微笑:“我會訓練自己的身體,訓練自己的注意力。我讀過主持人陳魯豫的自傳,二十多年來,她必須按時出鏡,她為此訓練自己的身體,小毛小病等到節假日再犯,一到工作日就沒有任何問題。等業務上手后,我會安排自己在火車上處理部分業務。相信以后我做得很好,領導和同事也會慢慢適應我的工作模式,放心吧。”
小陳第一次聽到“訓練自己的身體”這種理論,頗為驚訝。黃穎解釋:“你可以理解為強烈的責任心加一個很好的身體底子,可以控制自己,在大事上永遠頂得上去。我的體質我有數,不信咱們可以試一試。”小陳只好答應她試一試,不過,他提出兩點要求:一旦吃不消,黃穎要隨時喊停,在南京租房;在雙城通勤時,晚上他帶兒子開車到宜興站接她,以免除一點路上的疲乏。
黃穎先是不愿意父子倆折騰,但轉念一想,丈夫來回開車的路途,也是一家人好好相處的空間,就同意了。不過,丈夫若是來火車站接她,還要忙晚飯的話,就過于手忙腳亂了。黃穎提出來,公司食堂不錯,晚上5點半準時供應晚飯。她可以帶飯盒去,打上飯菜帶上火車,小陳下班后可以專心帶兒子搞作業,等著媽媽回家投喂。
兩年多過去了,黃穎只生過一次病,而且生病時間準確地落在五一假期。當然,到假期結束,要回南京上班,她的病卡點好了。
三
黃穎雙城通勤之后,跟小陳很快形成了互相體諒與支撐的關系。按小陳教育兒子的說法:“媽媽回家路上要花費兩個多小時,見了面,得趕緊把一天中發生的趣事都掏出來,讓她開心一下。要是把時間浪費在惹媽媽生氣上,這可不是一個男子漢的作為。”7歲的兒子聽得連連點頭。
自從黃穎去南京上班,小陳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能支持黃穎走下去,也支持自己走下去的,一定不僅僅是責任心,還得有“高出普通水準的愛”,怎樣于細微處傳遞這種愛,并且表達得不落俗套,不僅是母子之間的課題,也是夫妻之間的課題。
“昨天媽媽好像有點不太高興,問她單位有沒有人欺負她,她又不肯說。很愁人哦。”小陳聽得此話,立刻蹲下來,溫柔地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笑道:“是很愁人。那你說應該怎么辦?等會兒見了媽媽,咱們要不要刨根問底呢?”兒子很認真地仰起臉來:“媽媽不肯說,咱們就別問。我媽媽很能干,她肯定覺得自己能扛下這些不痛快。不過,咱們也要想辦法安慰她。”
這一天,黃穎走出火車站,忽然發現,來接她的父子倆帶著一大束黃玫瑰,一看就是在那種傍晚才出現的推車小販處買的,花很新鮮,但包裝潦草。接了花,把背包交給丈夫,兒子早就搶過了裝飯盒的布包幫忙拎著。黃穎還是有點不解,沒人過生日,也不是什么紀念日,甚至不是周末,一個普通的日子,為何突然想起來買花?
兒子非常認真地說:“我和爸爸猜了很久,猜不出昨天到底是誰惹媽媽不高興。不管他是誰,我和爸爸替他道歉。這樣,媽媽就可以高高興興回家,不會暗自氣鼓鼓的了。”
黃穎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擁抱了丈夫,又緊緊地摟了摟兒子,一旁賣切片哈密瓜的大嬸忍不住高聲贊美:“感情真好呀,久別重逢,就是不一樣。”
黃穎笑著回嘴:“什么久別重逢呀,今天早上才見過。”一家人滑稽地踢著正步往停車場走,留下大嬸兀自在初夏的暖風里發怔:每天都見,為啥還要那么稀罕地來接站呢?
編輯 林洋 74462892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