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隨著我國城鎮化進程的推進,人口從中小城市向大城市、城市群集聚的趨勢依然存在。合理利用“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對于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作用。首先對“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概念進行界定,其次分析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產生的機制,然后在數理推導的基礎上,建立空間計量回歸模型,對我國 2000—2021年285個城市進行實證研究與檢驗。研究發現:在人口空間集聚機會窗口期,我國的人口空間集聚能夠產生顯著的人口紅利;人口空間集聚紅利隨著人口空間集聚程度的增大呈現出倒“U”型變化;相對于常住人口規模在100萬及以下的中小城市,常住人口規模在500萬及以上的大城市、特大及超大城市更能有效獲得人口空間集聚紅利;人口空間集聚對于本地經濟發展產生直接的積極影響,但是會間接對周圍地區產生一定的虹吸效應。在我國傳統人口紅利逐漸式微的背景下,城鎮化進程還有巨大的發展空間,需要充分把握我國人口向城市集聚的機會窗口期,對人口進行分類引導和施策,盡快在人口空間集聚機會窗口期釋放人口空間集聚紅利,推動中心城市與周圍地區的協同高質量發展,構建分布合理的現代化人力資源開發體系。
關鍵詞: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城鎮化;人口紅利
中圖分類號:C9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5)02-0001-15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5.02.001
一、問題提出與研究價值
國家“十四五”規劃明確提出,要促進各類要素合理流動和高效集聚。在我國經濟邁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階段,科學把握人口機會窗口,深度發掘人口紅利,對于優化人力資源的空間分布格局、提升區域發展活力具有重要意義。然而,隨著勞動年齡人口持續下降,我國低成本勞動力優勢逐步喪失,疊加人口老齡化帶來的老年撫養比上升,儲蓄和投資的相對優勢也在削弱,傳統的人口紅利正在消退。這一變化導致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傳統動力顯著減弱,從多角度再次發掘與激活新的人口紅利成為學術界亟待回答的重要命題。
從空間集聚視角看待人口問題,可以發現我國在傳統人口紅利日益減少的背后,仍然蘊含著巨大的發展機遇。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不同區域之間在基礎設施、收入以及就業機會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2024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54188元,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23119元 ① ,前者是后者的2.34倍。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以城市群、都市圈為依托構建大中小城市協調發展格局,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市化。”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從流動方向來看,大量人口向東南沿海以及省會城市流入。2020年流向城鎮的人口規模為3.3 億人,占流動人口的比重高達88.1%。其中,鄉—城流動仍占據主體,但是城—城流動人口規模不斷擴大。2020年我國城—城流動人口規模達到8200萬人,比2000年增加了4倍左右 [1] 。2020年我國19個城市群常住人口總量約為11.49億人,占全國總人口的81.37% [2] 。2024年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67.00%,低于主要發達國家15個百分點左右。有學者預測2035年中國的城鎮化率將達到73.41%—74.53% [3] 。因此,我國人口從鄉村和中小城市向核心大城市乃至城市群流動和集聚的趨勢不僅沒有停止,反而得以增強,城鎮化進程仍然具有較大發展空間。抓住人口持續向核心大城市以及城市群集聚的機會窗口期,推動要素資源的空間格局優化,對于促進中國式現代化以及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于人口紅利,早期學者研究了我國勞動力資源豐富和年齡結構優勢所帶來的傳統人口紅利 [4] ,近年來學者們開始關注人口轉變完成所形成的第二次人口紅利 [5] 。隨著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以及傳統人口紅利式微乃至消失,學者們提出很多新的人口紅利概念,以期繼續挖掘和釋放我國人口紅利,推動經濟的高質量發展。比如老年人口紅利、多維人口紅利、勞動力集聚紅利、配置型人口紅利、性別紅利、長壽紅利、養老人口紅利等 [6-12] ,但是主要停留在對不同類型人口紅利的概念界定,以及與經濟社會發展關系的基本特征定性分析層面。
作為一個新的概念,“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提出同樣是為了發掘現有人力資源、尋找繼續釋放人口紅利的新方向。首先,關于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概念,目前學術界還沒有進行界定。雖然有學者提出勞動力集聚紅利的概念,認為勞動力集聚紅利是指某一地區勞動力適度集聚并獲得集聚凈效益 [8] ,但勞動力只是人口中承擔經濟社會生產的一部分人群,經濟社會發展需要不同年齡段的人口擔任生產者或者消費者等角色,因此勞動力和人口二者并不能完全等同。其次,在人口空間集聚的衡量方法方面,現有研究主要采用空間基尼系數 [13] 、人口凈流入率 [14] 等進行衡量,但是這些指標無法解決區域差異所帶來的“集聚度”高估現象。再次,在作用機制方面,目前學術界并沒有關于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產生機制的論述,也并未直接證明過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存在。雖然有學者關注到人口紅利在我國東中西地區的流動性,但是主要分析我國勞動力在鄉城、區域之間遷移的趨勢 [15] 。人口流動是過程,集聚是流動的結果,二者并不完全一致。最后,目前學術界主要關注到人口空間集聚的后果,體現在:一是人口集聚有利于經濟發展,人口合理集聚可以彌補市場發展條件的不足,促進企業創新 [16] ;二是認為人口集聚對經濟發展的作用不顯著,大規模的人口集聚也將增加城市能源消耗,對城市發展產生不利影響 [17] ;三是人口集聚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呈現非線性特征 [18] 。但是從空間角度考慮,人口空間集聚對于本地和周圍地區的影響不盡相同,需要加以區分。
已有文獻為本文提供了有益借鑒,極具啟發意義。但是鮮有研究對“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概念進行界定。在我國進入高質量發展的新階段,亟待認識和挖掘這一重要的人口紅利。此外,僅有的一些研究并沒有在數理層面對人口空間集聚紅利進行推導,或者分析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產生的機制,因而使得實證結果的理論依據較為欠缺。本文首先對人口空間集聚紅利進行概念界定,并對其產生機制進行分析;其次通過理論模型,推導出人口空間集聚紅利;接著利用空間計量模型,對人口空間集聚紅利進行實證檢驗,最后得出結論以及政策啟示。
二、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概念與理論分析
1. 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概念界定
人口紅利建立在人口機會窗口的基礎上,人口機會窗口是指在人口發展的某個階段,由于某種人口現象 (如人口年齡結構較為年輕化等) 給經濟發展提供一種潛在有利條件,但是這一有利條件并非永遠存在,而是具有窗口期,在一定時間節點后就會消失。事實上人口機會窗口僅為經濟社會創造了一種潛在的良好環境,但是無法自動轉化為人口紅利。
在人口機會窗口期,政府等有關部門對公共服務、經濟政策、制度環境等因素進行相應的配置和調整,使之與良好的人口條件相適應,如此才能激發出人口紅利 [19] 。
人口空間集聚能夠產生經濟效益已經被學者證明 [2] ,但是這種經濟效益是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變化,是否存在機會窗口,還沒有過多研究。實際上人口空間集聚產生的經濟效益也是存在機會窗口的。從我國城鎮化發展水平來看,根據城鎮化發展的諾瑟姆“S”型曲線的增長規律,我國的城鎮化率處于“S”型曲線拐點附近,距離大部分發達國家80%左右的城鎮化水平還有一定的差距。另外,我國的城鄉和不同區域之間的發展差異巨大。
人口向經濟發達、公共服務優質地區轉移的趨勢沒有改變。研究表明,從1990年到2020年,直轄市、省會城市以及副省級城市的年平均人口增長達到了564.74萬,相比之下,地級市的年平均人口增量為304.7萬,而縣級市的這一數值則為111.42萬 [20] 。隨著我國城鄉一體化進程的推進,不同區域間發展水平逐漸趨同,人口從鄉村到城市,從小城市到大城市單向空間集聚的機會窗口期將會逐漸關閉。因而,人口空間集聚也會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存在窗口期。與傳統的人口紅利相比,人口空間集聚紅利不局限于勞動力供給的簡單增長,而是更關注人口在空間中的重新分布及其帶來的綜合經濟效應。因此,本文將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概念界定為:在人口空間集聚的機會窗口期內,由人口的集聚而產生并釋放出來的新的經濟效益。
2. 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產生的機制分析
人口空間集聚既能夠產生效益,也會帶來成本 [21-22] ,現有研究證明過集聚成本和收益的存在 [23] 。同時,人口空間集聚不僅影響著集聚地區,也會對周圍地區產生作用。
首先,對于集聚地區,根據新經濟地理學的理論,集聚效益主要來源于本地市場效應、價格指數效應和知識溢出效應的綜合作用結果,而集聚成本則主要由市場擁擠效應引發。
人口集聚使勞動力市場供需匹配更加精準,企業的生產投入和搜尋成本降低,形成本地市場效應,吸引更多企業集聚。同時,集聚地的產品種類更加豐富,因此銷售免去運輸成本。
價格指數效應使商品價格相對降低。隨著規模經濟的發展,就業機會增加,工資水平提高,勞動力進一步向該地區集聚,推動需求增加,進而吸引更多企業遷入,形成持續的前后向需求關聯效應,促使生產要素加速集聚。然而,集聚同時帶來市場擁擠效應,產生私人成本和社會成本。私人成本體現在住房租金上漲和通勤成本增加上,而社會成本則表現為污染排放加劇和資源短缺,這些成本壓力可能會導致部分勞動力從集聚地區流出。
其次,對于周圍地區,盡管核心大城市的虹吸效應可能引起人才、資本和資源從周圍小城市流入,但是人口集聚也帶來正向的知識溢出效應。周圍地區通過與核心大城市的經濟聯系,形成生產者、消費者、經銷商及競爭者之間的互動,促進信息和知識的擴散與共享。所形成的循環累積效應不僅有助于抵消虹吸效應的負面影響,還為區域間的經濟合作提供了新的發展機遇。
因此,人口空間集聚的凈效益取決于集聚地本地市場效應、價格指數效應和知識溢出效應等正向作用,與市場擁擠效應所帶來的成本效應之間的耦合作用。合理發揮這些正向效應,妥善管理成本效應,將有助于最大化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實現集聚地區和周圍地區的協調發展。
按照城市經濟學的理論,在人口空間集聚的早期階段,區域人口空間集聚規模的增加,經濟效益隨之增大。隨著人口空間集聚規模的進一步增大并達到一定程度后,集聚效益開始遞減。人口空間集聚的收益呈現為向下彎曲的曲線(見圖1中的U曲線)。同時,人口空間集聚也會產生集聚成本,集聚成本隨著人口空間集聚的增加逐漸遞增,并呈現向上彎曲的曲線(圖1中的C曲線)。兩條曲線的差值就是人口空間集聚產生的凈效益,也就是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因此,提出假設1:在一定的人口空間集聚范圍內,人口空間集聚會產生人口紅利。
人口空間集聚產生的凈效益(人口空間集聚紅利)也可以用圖1的曲線3(NU曲線)表示。開始時,NU曲線與橫軸的交點是q 1 ,對應的凈效益為0。然后,人口空間集聚收益曲線 (U) 增速較快,人口空間集聚成本曲線 (C) 增速較慢,在q max 點,人口空間集聚收益(U)與人口空間集聚成本(C)兩條曲線差值最大,此時人口空間集聚凈效益最大,對應的人口空間集聚凈效益NU曲線的最高點為N max 。隨著人口空間集聚收益曲線(U)增速的下降以及人口空間集聚成本曲線 (C) 增速上升,人口空間集聚凈效益NU曲線開始下降,在q 2點時對應的人口空間集聚凈效益下降為0,此時NU曲線呈現為倒“U”型曲線,這一表現形式和“威廉姆森假說”基本一致。因此,提出假設2:人口空間集聚紅利會隨著人口空間集聚程度的增大呈現出倒“U”型的變化。
人口空間集聚能夠產生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人口空間集聚的直接效應是指由于地區的人口集聚、產業集聚等帶來的集聚收益,從而推動本地經濟發展。此外,根據齊普夫法則,一個區域的大中小城市服從規模—位序分布規律,核心大城市的人口空間集聚帶來的溢出效應,促進產業的上中下游配套發展,形成產業鏈的集聚,這種集聚效應可以延伸到周邊地區,為周邊地區提供發展機遇。但是人口空間集聚還可能會帶來集聚成本和虹吸效應,導致周圍地區的人才、資本、企業和資源向中心區域流動。這種虹吸效應可能會削弱周圍地區的發展潛力,造成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人才流失會降低周圍地區的創新能力和競爭力,資本外流會減少周圍地區的投資和產業發展機會,企業遷移會削弱周圍地區的產業基礎,從而對周圍地區的經濟發展產生負面影響。人口空間集聚的紅利效應取決于不同效應間的博弈結果。因此,提出假設3:人口空間集聚通過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對本地區和周圍地區產生影響。
三、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實證研究與檢驗
1. 模型構建
(1)理論模型構建。假設區域j的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如下所示:
(3) 主要的控制變量:根據公式 (4) 的推導以及理論分析,得到4個主要控制變量。
①市場潛力。一般來說,規模巨大的人口意味著更多的勞動力資源和潛在消費者。對于企業而言,則代表著更廣闊的市場空間,采用常住人口規模表示市場潛力。②技術水平。索洛增長理論強調了技術進步在長期經濟增長中的作用,認為技術進步是突破資本積累帶來的邊際收益遞減的重要因素,能夠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推動持續的經濟增長,城市的技術水平選用科學技術支出的對數表示。③全要素生產率。全要素生產率是表示單位總投入所得總產量的指標,用來代表純技術進步引起的生產率增長。參考以往的研究,采用Malmquist指數法得到城市的全要素生產率 [25] 。④固定資本存量。本文以2000年為基期,使用永續盤存法計算城市內固定資本存量,并采用固定資本投資價格指數進行平減,以消除歷年價格波動對數據的影響。為了提高數據的平穩性,對數據取對數處理。
(4) 其他控制變量:主要根據推拉理論,選取對外貿易、政府投入、產業結構、公共基礎設施、人力資本作為其他控制變量。其中,對外貿易水平選用外商投資企業數的對數表示;政府投入水平選用地方財政一般預算內支出的對數表示;城市的產業結構選用第二產業與第三產業產值之比表示;城市的公共基礎設施水平選用城市內醫院、衛生院數的對數衡量;城市的人力資本水平選用普通高等學校數的對數代表。
數據來源于2000—2021年的《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以及歷年統計公報。對于個別缺失值,采用線性插值法進行填補,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3. 構建空間權重矩陣以及空間效應檢驗
構造合適的空間權重矩陣是準確分析變量之間空間相關性的前提,首先,采用反映地理距離的空間權重矩陣。其次,運用全局和局部莫蘭指數對人口空間集聚度和城市經濟發展水平進行空間自相關檢驗,全局莫蘭指數的計算公式如下:
2000—2021年我國285個城市人口空間集聚度和城市經濟發展水平的全局Moran’s I 指數如表2所示,人口空間集聚度和城市經濟發展水平的全局Moran’s I指數值均為正且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表示人口空間集聚與城市經濟發展水平存在明顯的空間相關性。同時,人口空間集聚和城市經濟發展在研究期間內并非隨機分布,而是受相鄰城市空間溢出的影響。從局部莫蘭指數散點圖來看,人口空間集聚和城市經濟發展在局部空間范圍上也呈現出空間相關性,篇幅所限,局部莫蘭指數散點圖從略。因此,本研究采用空間計量模型是合適的。
空間計量經濟學較好地解決了傳統計量在空間樣本分析上的缺陷,同時考慮到觀察樣本在空間上的關聯,貼合理論和實際,所以采用空間計量模型進行分析。本文將空間權重矩陣W納入公式(7),其他變量的含義同公式(5),模型表達式如下:
4. 實證結果分析
(1) 模型檢驗。由于不同空間計量模型的本質內涵差別較大,模型選取不當將對結果產生偏誤,因此首先需要通過拉格朗日乘數 (LM) 與穩健拉格朗日乘數 (Robust-LM) 進行檢驗,并以此來判斷空間關聯性是以誤差項存在還是以滯后項存在,其次需要通過瓦爾德(Wald)和似然比(LR)來判斷空間杜賓模型是否會退化為空間誤差模型和空間滯后模型,最后再利用豪斯曼檢驗和進一步利用似然比 (LR) 對模型進行識別檢驗。通過檢驗,本文的空間計量分析部分適合采用時間和個體固定效應的空間杜賓模型進行實證分析。
(2) 主要回歸結果分析。為驗證建模的合理性和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基于 2000—2021年中國 285個地級市的面板數據,構建空間地理距離矩陣,綜合運用固定效應、隨機效應、系統 GMM 以及空間杜賓模型 (SDM) 進行實證檢驗。系統 GMM 的估計方法結合了差分方程和水平方程,能夠較好地處理模型的內生性問題。此外,空間杜賓模型結合了空間誤差和空間滯后模型,有效消除因遺漏變量造成的估計偏誤,也能夠較好解決內生性問題,比較適合本文的分析。
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首先,計量回歸模型(1)—(5)均顯示,人口空間集聚對城市經濟影響顯著為正。說明在城市人口空間集聚過程中,除了勞動力規模大小,其空間集聚狀態本身會對城市經濟發展產生效益,即存在人口空間集聚紅利,證實了假設1。在我國老齡化日益加劇的背景下,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存在提示我們,在城鎮化進程中,人口可以在集聚中走向相對平衡,即我國人口從欠發達地區向發達地區遷移流動的過程中,欠發達地區的人口流出,使得土地的集約化與規模化經營成為可能,欠發達地區居民的人均資源擁有量更高 [26] 。發達地區則獲得了更多的高素質勞動力,為產業發展和經濟升級提供了強大的人力支持。要素的高效集聚,使得當地能夠更快地實現產業結構優化和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這種由人口空間集聚帶來的資源配置優化,有助于實現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
其次,人口空間集聚度的二次項顯著為負,說明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并不是一種簡單的線性關系,而是隨著人口空間集聚程度變化呈現倒“U”型變化,證實了假設2。在人口空間集聚機會窗口內,當人口向核心城市集聚,人口空間集聚可以降低單位產品的平均成本,提高生產效率,促進產業的發展。同時,人口空間集聚還有助于知識和技術的交流與傳播,激發創新活動,提高城市的經濟效益。人口空間集聚能夠刺激消費,并且通過本地市場效應創造更多需求。但是隨著城市人口繼續向核心城市集聚,人口過度集聚將會產生擁擠效應,提高城市內的生活成本,擠壓有限的公共服務資源,降低居民的生活質量,影響城市的可持續發展。
最后,對外貿易、政府投入、技術水平、產業結構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通過對外貿易,城市可以引進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提高自身產業的競爭力和附加值,擴大與國外的經濟聯系,更好地利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政府的財政投入可以改善城市的交通、能源、水利、通信等基礎設施,提高城市的生產效率和競爭力。城市人口空間集聚將帶來科技創新與技術進步,政府也會為經營主體提供更多優質的基礎設施服務,由集聚引發的交流經濟效應及創新效應促進產業的升級,推動城市經濟發展(詳見表3)。
(3)不同類型城市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分析。為了進一步考察我國不同類型城市的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狀況,本文依據國務院2014年頒布的《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將研究對象分為五類:城區常住人口50萬以下的小城市、50萬—100萬的中等城市、100萬—500萬的大城市、500萬—1000萬的特大城市以及1000萬以上的超大城市。研究發現,在超大城市、特大城市中,人口空間集聚度的一次項系數顯著為正,二次項系數顯著為負,表明這些城市確實存在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并且這種紅利隨著人口集聚程度的增加呈現出倒“U”型變化(見表4)。
超大城市和特大城市之所以能夠持續享有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可能是由于其巨大的市場規模、完善的產業體系以及多樣化的就業機會,能夠不斷吸引人口流入。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在16個超大和特大城市中,深圳、上海、廣州繼續保持作為中國人口流入地的優勢,分別位居全國人口流入量的前三位。這表明,超大和特大城市憑借其強大的經濟吸引力和高質量的公共服務,具備持續獲得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能力。
100萬—500萬的大城市則是我國地級市的主體類型,這類城市往往能夠借助其鄰近大城市的集聚效應,在發展過程中既能享受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又能夠避免大城市所面臨的高生活成本和過度擁擠問題。近年來,這些城市通過出臺一系列人才政策,吸引人才流入,具備釋放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潛力。
然而,50萬—100萬的中等城市和50萬以下的小城市的人口空間集聚效應并不顯著。
這主要是因為大部分中小城市面臨人口外流的局面。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有111個城市被定義為人口收縮型城市,典型代表包括鶴崗市、銅川市、廣元市、漯河市等,這些城市大多是資源枯竭型、工業衰退型或地理位置不佳的中小城市,受到大城市虹吸效應的影響,人口流失嚴重 [27] 。因此,對于這些城市來說,未來的關鍵在于挖掘其獨特的比較優勢,推動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4) 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效應分解分析。為了更加直觀闡述人口空間集聚對地區經濟發展的影響,為了提高估計的準確性,采用偏微分法對空間杜賓模型的實證估計結果做無偏處理。本文進一步將空間效應分解為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直接效應是指人口空間集聚對于城市經濟增長產生的直接影響,間接效應是人口空間集聚的溢出效應對于地區經濟發展的間接影響,結果如表5所示。
研究發現,人口空間集聚對本地區經濟發展的直接效應影響為0.107,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意味著人口空間集聚每增加一個單位,該地區的經濟發展將增加0.107個單位。
人口空間集聚紅利效應顯現,這可能是因為人口空間集聚能夠促進勞動力市場的完善,提高勞動力的流動性和匹配效率,從而提高整體的生產效率。另外,人口空間集聚還有助于創新活動的增加,從而推動產業升級和經濟結構的優化。此外,本地區固定資本存量的增加、對外貿易發展、政府投入以及技術水平提高、產業結構優化、公共基礎設施的增加、人力資本水平的提高,這些因素相互作用,共同構成了本地區經濟增長的基礎,均有利于促進本地區經濟增長。
間接效應的結果表明,人口空間集聚間接導致周圍地區的經濟發展下降4.641個單位,并在1%的水平上顯著,證實了假設3。這可能是因為人口空間集聚引起了虹吸效應。導致周邊地區的人才、資本、企業和資源向中心區域流動,從而對周邊地區的經濟發展產生負面影響,這種效應在統計上顯著,意味著人口集聚的間接影響不容忽視。首先,人口空間集聚可能導致周邊地區的人才流失。這種人才流失削弱了周邊地區的人力資本,降低了其創新能力和競爭力。其次,資本也會受到虹吸效應的影響。投資者往往傾向于將資金投入有更多回報潛力的中心區域,而忽視了周邊地區的發展潛力。企業也會受到虹吸效應的影響,大型企業主要布局于經濟更發達的地區,產生累積效應,從而拉大了與周圍地區的發展差距。
然而,人口空間集聚對于周圍地區經濟發展并非完全消極,它也可以促進區域間的經濟聯系與合作。
表5的估計結果顯示,市場潛力、固定資本存量以及對外貿易的間接效應估計系數顯著為正,這表明人口空間集聚也會使得周圍地區享受市場規模效應。周圍地區的企業可以利用中心城市的市場優勢,通過提供原材料、零部件或服務等方式參與到中心城市的產業鏈中,從而獲得更多的商業機會和收入來源。此外,固定資本存量的增加,有助于周邊地區更好地融入中心城市的經濟體系,實現產業升級和結構優化。
中心城市的開放性和國際化水平較高,能夠吸引更多的外資企業和國際市場,這為周圍地區提供了更多的貿易機會和國際合作平臺。
因此,人口空間集聚不僅影響集聚地本身的發展,還會對集聚地周圍地區產生廣泛的連鎖反應。在這一過程中,集聚地享受了人口和資源集聚帶來的紅利,而周圍地區則可能因人才、資本、技術等資源的外流而承受一定的經濟損失。然而,它也為周邊和流出地區帶來了潛在的機遇。集聚地的經濟增長和市場規模擴大為周圍地區創造了新的經濟聯系和合作機會,周圍的流出地可以通過提供勞動力、原材料或其他資源參與到集聚地的產業鏈中,進而分享經濟增長帶來的紅利。通過合理發揮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促進作用,化虹吸效應為集聚紅利效應,推動周邊地區與中心城市的協同發展。
四、主要結論與政策啟示我國城鎮化進程穩步推進,人口從中小城市向大城市、城市群集聚的趨勢依然存在。
推進人口規模巨大的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需要統籌協調區域間人口與經濟的協調發展,充分挖掘我國的人口空間集聚紅利。本文先提出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概念,然后對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產生機制進行分析,并在理論推導層面的基礎上,采用固定效應、隨機效應以及系統GMM模型、空間杜賓和空間滯后模型對中國2000—2021年285個城市進行實證分析,主要結論與政策啟示如下。
第一,理論與實證分析表明,目前我國人口空間集聚紅利是存在的。在我國傳統人口紅利逐漸消失的背景下,城鎮化進程還有巨大的發展空間,需要盡快在人口空間集聚機會窗口期內,發掘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合理規劃城市空間,提高城市的吸引力和競爭力,以城市群、都市圈為依托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聯動。健全不同區域間要素自由流動機制,降低各類顯性和隱性的勞動力居留成本。
第二,人口空間集聚對區域經濟發展產生的紅利,二者并不是一種簡單的線性關系,而是呈現倒“U”型關系,對不同類型和發展時期的城市應進行分類引導和施策。①對于部分人口過度集聚的特大城市、超大城市,通過高層次人才集聚提升創新策源能力和全球資源配置能力,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核心大城市與周圍的中小城市形成優勢互補的合理城市分工體系。讓周圍城市也能夠分享發展的機會,實現城市之間的互補發展。②對人口聚集適當型的大城市,把握人口空間集聚機會窗口期,制定合理的人口規劃政策,引導人口合理有序流動,同時要警惕人口過度聚集所引起的經濟發展效益下降。加強城市規劃與管理,避免人口過度聚集所帶來的資源緊缺、環境惡化、社會壓力增加等福利損失,保持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和社會穩定。③對于人口空間集聚紅利尚未發揮的中小城市,通過改善城市基礎設施、提供更加優質的公共服務等方式吸引人口向中心城區聚集。制定符合當地實際需求的發展戰略,發展比較優勢產業,推進以縣城為載體的新型城鎮化建設,在促進城市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的同時,提高整體人口的生活水平和福利。同時減少對農村土地和自然資源的過度開發,推動資源的集約高效利用和環境保護。
第三,根據人口空間集聚紅利的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政策制定者需要平衡核心大城市和周邊地區的發展戰略,確保區域經濟的整體協調和可持續發展。優化城市功能布局,合理規劃城市功能區,避免資源過度集中于城市中心。通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提高教育和培訓水平等措施,增強周邊地區的發展潛力和吸引力。另外,調整產業結構,發展高附加值產業,提高中心城市的產業競爭力,同時鼓勵周邊地區發展特色產業。制定吸引人才的政策,如提供住房補貼、稅收優惠等,在人口空間集聚機會窗口期內,釋放人口空間集聚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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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cept, Generation Mechanism and Empirical Test of Population SpatialAgglomeration Dividend:An Analysis Based on Panel Data of 285 Cities in China
TONG Yufen, YANG Yanfei
(School of Labor Economics, Capital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Beijing100070, China)
Abstract:With the advancement of China’s urbanisation process, the trend of populationagglomeration from small and medium-sized cities to large cities and urban agglomerationsstill exists. The rational utilization of the“population spatial agglomeration dividend”playsan important role in promoting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China’s economy. This paperfirst defines the concept of“population spatial agglomeration dividend”, then analyses themechanism of its generation and establishes a spatial econometric regression model on thebasis of mathematical derivation to conduct empirical research and testing on 285 cities inChina from 2000 to 2021. It is found that: 1) During the opportunity window period ofspatial population agglomeration,China’s spatial population agglomeration can generate asignificant demographic dividend. 2) The demographic dividend of spatial populationconcentration shows an inverted U-shape change as the degree of spatial populationagglomeration increases. 3) Compared with small and medium-sized cities with a permanentresident population of 1 million or less, large cities, megacities and super cities with apermanent resident population of 5 million or more can more effectively obtain thedemographic dividend of spatial population concentration. 4) Spatial population concentrationhas a direct positive impact on local economic development, but which may also have acertain siphoning effect on the surrounding areas.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the gradualdecline of traditional demographic dividends in China, the urbanisation process still has hugeroom for development. It is necessary to fully grasp the window of opportunity for China’spopulation to gather in cities, guide the population by category and implement policies,release the dividend of population spatial agglomeration as soon as possible during the windowof opportunity for population spatial agglomeration, with aim to promote the synergistic and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the central city and the surrounding areas, and build areasonably distributed modern human resource system.
Keywords:spatial agglomeration of population dividend;urbanisation;population dividend
[責任編輯 劉愛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