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雙碳”目標下ESG是企業踐行可持續發展理念的重要表征。基于2016—2023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實證檢驗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可以提高企業的ESG表現。影響機制檢驗表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通過緩解委托代理沖突和提高信息透明度提高企業ESG表現。進一步分析發現,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促進效應主要通過增強企業環境責任表現實現。此外,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促進作用在國有企業和所處地區市場化水平較低的企業中更強。以上結論表明經濟轉型期的中國上市公司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發展主要發揮了“內部激勵”和“外部監督”效應,為促進上市公司可持續發展提供了經驗參考。
關鍵詞:董事高管責任保險;ESG表現;代理成本;公司透明度;產權性質;制度環境
中圖分類號:F8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265(2025)02-0040-10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25.02.004
一、引言與文獻回顧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企業作為貫徹新發展理念的重要主體,在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基于環境(Environment)、社會(Society)和公司治理(Governance)(以下簡稱ESG)的企業綠色治理機制及其投資評價標準也越來越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重視。與此同時,隨著我國環境規制強度的不斷增加,對于企業經營過程中所發生的環境污染事件的處罰也日益嚴格,僅上市公司在2012—2020年就有超過8000起環境風險事件發生①,這些環境污染事件的責任主體企業在面臨處罰和聲譽損失的同時還會產生“一損俱損”的傳染效應(劉麗華等,2019)[1]。隨著我國環境法規與投資者訴訟機制的不斷完善,與環境污染的相關企業的董事高管等人員也面臨著訴訟風險。因此,董事高管責任保險(Damp;O保險)與公司治理問題得到學界高度關注。
隨著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深化,企業社會責任由傳統的商業倫理和慈善行為逐步演變為可持續發展責任(Michelson等,2004;Tarmuji等,2016)[2,3],即ESG責任投資。關于ESG的研究,國外學者主要聚焦于其對企業績效和市場價值的影響,但結論并不統一。有研究認為ESG表現能夠為企業帶來良好的經營績效(Brogi和Lagasio,2019;Patrick,2017)[4,5]和市場價值(Ghoul等,2017)[6],也有研究認為ESG與企業的經營績效無相關性甚至負相關(Atan等,2018;Eduardo和Javier,2019)[7,8]。國內學者認為ESG能夠提升企業價值(王琳璘等,2022)[9],改善投資效率并促進經營績效的提高(高杰英等,2021;李井林等,2021)[10,11]。可以說,良好的ESG表現是企業高質量發展和綠色發展的重要表征。因此,考察企業ESG表現的影響因素,并探究其背后的作用機理具有重要意義。
董事高管責任險作為企業的風險對沖工具,作用機制主要是將董事高管在工作過程中因疏忽或過失而引起的經濟賠償責任轉移給第三方(保險公司)(凌士顯,2019)[12],實現企業自身激勵與外部監督等治理體系的平衡,從而達到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優化公司治理的目的(胡珺等,2016)[13]。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公司治理效應已得到學界廣泛探討。已有研究表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可以降低財務風險(胡國柳和彭遠懷,2018)[14],提高會計穩健性(凌士顯,2019)[12],對違規行為具有治理效應(李從剛和許榮,2020)[15],提高審計服務需求和提高企業創新績效(胡國柳等,2020;周冬華等,2022)[16,17]等。在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與企業ESG表現研究領域,由于我國的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引入較晚,對該問題的研究仍然處于初探階段。如閆永生等(2023)[18]考察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認為企業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ESG水平提升有顯著的促進效應;馬亞明等(2024)[19]和白福萍等(2023)[20]的研究也得出我國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與企業ESG表現正相關的基本結論。然而,已有文獻主要是模仿發達國家有關外部監督說和機會主義說的研究路徑,卻忽略了我國企業處于經濟轉型期的現狀及其相應環境法規狀況,即我國實施的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制度是整個環境法規體系中的一項配套非強制制度,而企業經營過程中涉及的環境事項更多面臨的是強制性法規約束②。進一步來說,環境風險事件除了會使企業面臨經濟處罰和聲譽損失以外,企業董事高管甚至會觸犯刑法。簡言之,在我國當前的環境法規背景下,企業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動因更多體現為激勵作用,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在一般情況下不會激發作為企業代理人的董事高管的機會主義行為和道德風險——他們所面臨的刑事訴訟風險無法轉嫁。
基于此,本文基于我國經濟的轉型期特點和環境法規體系約束條件,聚焦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自我激勵”和“外部監督”作用,嘗試從委托代理成本和信號傳遞效應兩條路徑探究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機制。本文發現,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能夠提高企業ESG表現,緩解委托代理沖突和提高信息透明度是其作用路徑。此外,本文還進一步探究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作用在不同維度和不同場景下的差異,發現董事高管責任保險主要提高了企業環境責任表現,且對ESG表現的促進效應在國有企業和所處地區市場化水平較低的企業中更強。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如下:第一,本文從轉型時期經濟特點視角探究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豐富和拓展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治理效應方面的研究,建立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與企業可持續發展的研究框架。第二,本文的理論分析指出,在嚴監管下董事高管責任保險一般情況下不會引發董事高管的道德風險和機會主義行為,而是發揮激勵效應和監督效應。第三,基于委托代理成本和信號傳遞效應(即公司透明度視角)探究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機制,為深入挖掘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治理機制和企業加強與各利益相關者的聯系路徑提供了經驗證據。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在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相關研究中,主要有激勵效應和機會主義兩類假說。其中,激勵效應假說認為,因高管的權責是高度對應的,在進行經營管理決策時,其出于自身薪酬福利和職業生涯等多方面考慮,往往會傾向于選擇低風險的投資項目(Cho等,2016;John等,2008)[21,22],這種風險規避行為難以實現股東與管理層目標的一致性,而董事高管責任保險作為一種企業風險對沖工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減少管理層的后顧之憂,提高企業風險承擔水平(胡國柳和胡珺,2017)[23],讓其在決策時更多地考慮該項決策是否能提升企業的長期價值。而機會主義假說則認為,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讓管理層在面臨訴訟風險時能夠“平安著陸”,使其在作出經營決策時更加無所顧忌,違背謹慎性原則,引發道德風險(Lin等,2013)[24]。基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激勵效應與機會主義假說的討論,以及我國經濟轉型期及日益嚴格的環境法規體系背景,本文將從委托代理沖突和公司透明度的視角出發,深入剖析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
在現代企業制度中,委托代理關系是普遍存在的。股東作為企業的所有者,將企業的經營管理權委托給管理層,由管理層負責企業的日常運營和決策。然而,由于股東與管理層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和目標不一致的問題,委托代理沖突由此產生。管理層可能出于對自身薪酬福利、職業生涯以及個人聲譽的考慮,傾向于選擇低風險、短期見效的投資項目,而忽視企業的長期發展和可持續性,甚至可能損害股東的利益。一方面,董事高管責任保險作為一種企業風險對沖工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管理層的后顧之憂,使其更加關注企業的長期發展和可持續性。管理層在決策時會更多地考慮該項決策是否能提升企業的長期價值,包括ESG表現的提升,以實現股東與管理層目標的一致性(鄭志剛等,2011)[25]。另一方面,盡管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引入為管理層提供了一定的風險轉移機制,然而,在我國當前的環境法規背景下,保險并不能完全轉嫁因嚴重環境違法行為而面臨的刑事訴訟風險。這意味著,即使購買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在面臨環保等ESG議題時,管理層仍然需要謹慎履行職責,避免違法行為,以免觸犯法律并承擔嚴重的懲罰。因此,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在我國更多地作為一種激勵工具,而非單純的風險轉移機制。
公司透明度反映了企業信息披露的程度和質量,透明的信息披露有助于利益相關者了解企業的運營狀況、財務狀況、環境影響、社會貢獻以及治理結構等關鍵信息,從而增強對企業的信任和支持。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相當于為企業引入了專業的外部監督者。保險公司作為專業的風險管理機構,在承保過程中會對企業的風險管理體系、治理結構、合規情況等進行全面評估,這種評估不僅是在保險合同簽訂前的盡職調查,更貫穿于保險合同的整個有效期內。保險公司會持續關注被保險企業的風險狀況,在必要時提出改進建議。一方面,信息披露是保險公司評估企業風險的重要依據(高挺等,2021)[26];另一方面,在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保障下,管理層更有意愿披露企業的ESG信息增強公司透明度(孫光國和楊金鳳,2013)[27],公司透明度的提升有助于增強管理層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資源交互,使利益相關者更加了解企業的運營狀況和ESG表現,從而更愿意與企業進行合作和交流。而這種資源交互有助于企業獲得更多的外部支持和資源,有助于進一步提升企業的ESG表現。
綜上所述,在我國經濟轉型期及環境規制日益嚴格的背景下,企業面臨的環保壓力和法律風險顯著增加。董事高管作為企業的代理人,其決策和行為直接關系到企業ESG表現。環境法規的強制性和嚴厲性使得董事高管在經營決策時必須充分考慮環保因素,以避免個人承擔法律責任(Wright等,1996)[28]。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引入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為董事高管提供了風險轉移機制,但在我國當前的環境法規背景下,其更主要的是作為一種激勵工具考慮,激勵其從長期考慮,積極提升企業ESG表現。同時,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相當于為企業引入了專業的外部監督者(胡珺等,2016)[13],在外部壓力下,管理層需要提高信息透明度,從而增強了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資源交互,并有助于提高ESG表現。
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三個研究假設:
H1:企業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會提高ESG表現。
H2:企業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通過降低代理成本提高ESG表現。
H3:企業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通過提高公司透明度提高ESG表現。
三、變量定義與模型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16—2023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探究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數據根據上市公司股東大會決議、上市公司年報和董事會公告進行手工整理,企業ESG表現數據來源于上海華證指數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證),其他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和萬得數據庫。本文對所得初始樣本進行如下處理:(1)剔除金融類企業;(2)剔除ST、*ST企業;(3)剔除數據缺失樣本。共得20974個觀測值。為去除極端值的干擾,本文對所有連續型變量在1%(99%)分位進行了縮尾處理。
(二)變量定義
1. 被解釋變量。被解釋變量為企業ESG表現(ESG)。對于企業ESG表現,現有研究主要采用第三方評級機構的評價或自行構建的指標體系進行度量。國內外評價企業ESG表現的第三方評級機構眾多,不同評級機構在進行ESG評價時采用的指標體系、底層邏輯和項目賦權各有差異。參考何太明等(2023)[29]的研究,由于華證對中國上市公司的ESG評價結果具有覆蓋面廣、適用性強等優勢,故本文采用華證ESG評價結果度量企業ESG表現。具體而言,華證ESG評價結果由低到高共分為9個檔位(C、CC、CCC、B、BB、BBB、A、AA、AAA),本文將其分別賦值為1、2、3、4、5、6、7、8和9。該指標為正向指標,即取值越大,企業ESG表現越好。
2. 核心解釋變量。核心解釋變量為企業是否購買(續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INSU)。由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承保期限通常為一年,保險期滿后,企業可以選擇續保或重新投保,因此,借鑒現有研究(胡國柳和宛晴,2015)[30],根據企業是否購買(續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設定虛擬變量。若該年度企業購買(續保)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則對INSU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3. 中介變量。本文的中介變量為代理成本(REDUCE)和公司透明度(TRANS)。高管減持股票揭示了高管與股東之間的利益不一致以及由此產生的潛在效率損失和風險(董卉寧等,2022)[31]。當高管大量減持公司股票時,意味著他們更傾向于追求個人利益而非股東利益最大化,反映了委托代理沖突的加劇。因此,本文采用年度高管減持股票占總股本的比例度量企業的代理成本,該值越大,企業的代理成本越高。
上交所和深交所每年基于及時性、準確性、完整性和合規性等多方面因素,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進行評級,具有高度權威性和市場認可度,能夠客觀體現上市公司的信息透明度。基于此,參考白俊等(2022)[32]的研究,本文對上交所和深交所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評分進行賦值,將A、B、C和D四檔分別賦值為4、3、2、1,即公司透明度,該值越大,公司透明度越高。
4." 控制變量。為提升研究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選取了總資產收益率(ROA)、財務杠桿(LEV)、公司規模(SIZE)、公司年齡(AGE)、兼任情況(DUAL)、股權集中度(TOP1)、審計質量(BIG4)作為控制變量,并控制了年份(YEAR)和行業(IND)效應。前述變量的詳細度量方式如表1所示。
(三)模型設計
為驗證假設H1,本文建立了如下模型(1)進行實證檢驗。
[ESGi,t=β0+β1INSUi,t+β∑Controlsi,t+YEAR+IND+εi,t]" " " "(1)
其中,[i]為企業,[t]為年份,[ESG]為企業ESG表現,[INSU]為董事高管責任保險,[Controls]為控制變量,[ε]為殘差。若假設H1成立,則[β1]應顯著為正。
為驗證假設H2,本文采用逐步回歸的中介效應檢驗法,建立模型(2)和模型(3)進行檢驗。
[REDUCEi,t=γ0+γ1INSUi,t+γ∑Controlsi,t+YEAR+IND+εi,t]" " " (2)
[ESGi,t=θ0+θ1REDUCEi,t+θ2INSUi,t+θ∑Controlsi,t+YEAR+IND+εi,t] (3)
其中,[REDUCE]為代理成本,其他變量定義同模型(1)。若假設H2成立,則γ1應顯著為負,且[θ1]顯著為負。
為驗證假設H3,同樣采用逐步回歸的中介效應檢驗法,建立模型(4)和模型(5)進行檢驗。
[TRANSi,t=γ0+γ1INSUi,t+γ∑Controlsi,t+YEAR+IND+εi,t]" "(4)
[ESGi,t=θ0+θ1TRANSi,t+θ2INSUi,t+θ∑Controlsi,t+YEAR+IND+εi,t]" "(5)
其中,[TRANS]為公司透明度,其他變量定義同模型(1)。若假設H3成立,則γ1應顯著為正,且[θ1]顯著為正。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列示了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ESG的最小值為1.000,最大值為8.000,中位數為4.000,平均值和標準差分別為4.129和0.977,說明能夠獲得最高AAA級別ESG評分的企業極少,且樣本企業的ESG表現仍具有較大差異。INSU平均值為0.121,說明樣本中約12.10%的企業購買(續保)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雖然這一取值較先前的研究有所上升,但仍然體現了我國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發展還處于初級階段。其余控制變量的統計量均與現有研究較為接近,本文不再詳細陳述。
(二)樣本均值與中位數差異檢驗
為進一步分析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與ESG表現的關系,本文以是否購買(續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樣本進行分組,基于被解釋變量(ESG表現)進行樣本均值與中位數差異檢驗。表3列示的是樣本均值和中位數差異檢驗結果。對于未購買(續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企業,其ESG表現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4.104和4.000;對于已購買(續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企業,其ESG表現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4.311和4.250;組間均值和中位數差異均在1%的水平顯著,說明相對于未購買(續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企業,已購買(續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企業擁有更優的ESG表現。這一結果為假設H1提供了初步的支持。
(三)基準回歸結果
表4列示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列(1)為未加入任何控制變量時的回歸結果,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207,在1%的水平上顯著;列(2)在列(1)的基礎上加入控制變量,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97,在1%的水平上顯著;列(3)在列(2)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了年份和行業效應,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70,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4的結果均支持了假設H1,即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提高了企業ESG表現。
(四)影響機制檢驗
表5列示了影響機制檢驗結果。列(1)和列(2)為代理成本的中介機制檢驗結果。列(1)中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顯著為負,說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能夠減少高管減持行為,緩解委托代理沖突;列(2)中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4.244,在1%的水平顯著,說明代理成本的降低會提升企業的ESG表現。列(1)和列(2)的結果說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通過降低代理成本提高了企業ESG表現,假設H2得以驗證。列(3)和列(4)為公司透明度的中介機制檢驗結果。列(3)中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39,在1%的水平顯著,說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改善了企業的信息環境,使企業受到了更多的外部監督,提升了公司透明度;列(4)中公司透明度的回歸系數為0.396,在1%的水平顯著,說明更高的公司透明度強化了企業與利益相關者的聯系,提高了企業ESG表現。列(3)和列(4)的結果說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通過增強公司透明度提高了企業ESG表現,假設H3得以驗證。
五、穩健性檢驗
(一)PSM傾向得分匹配
為減輕公司特征對研究結論造成的影響,基于傾向得分匹配法,本文采用模型(1)中的控制變量對樣本企業進行一比一匹配,按照企業是否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構造實驗組和對照組,匹配后的回歸結果如表6的列(1)所示。其中,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72,在5%的水平顯著,說明前述結論穩健。
(二)多期DID回歸
為進一步克服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多期雙重差分法進行進一步檢驗。按照企業是否購買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區分實驗組和對照組(Treat=1或Treat=0),依照第一次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時間區分處理期與非處理期(Post=1或Post=0),并構建交互項Treat[×]Post進行回歸檢驗。一方面,基于全樣本的檢驗結果如表6的列(2)所示,Treat[×]Post的回歸系數為0.080,在1%的水平顯著;另一方面,基于PSM匹配后的檢驗結果如表6的列(3)所示,Treat[×]Post的回歸系數為0.082,在1%的水平顯著。回歸結果仍然與基準回歸保持一致。
(三)敏感性檢驗
為測試被解釋變量的敏感性,本文對被解釋變量進行替換,采用華證指數ESG季度得分的中位數度量企業年度ESG表現(ESG_M),結果如表6的列(4)所示。其中,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79,在1%的水平上顯著,結論仍然穩健。
(四)反向因果處理
考慮到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可能與企業ESG表現之間存在反向因果關系,而t+1期的ESG表現并不會影響t期的董事高管責任保險購買決策。因此,本文采用超前一期的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檢驗,結果如表6的列(5)所示。其中,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132,仍然在1%的水平顯著,與基準回歸一致。
(五)子樣本回歸
考慮到2020年的樣本可能受環境不確定性影響而不具有代表性,本文將2020年的樣本剔除后進行進一步檢驗,結果如表6的列(6)所示。其中,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85,仍然在1%的水平顯著,基準回歸結論不受影響。
六、進一步分析
(一)ESG分項
前述研究已證明,企業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會通過緩解委托代理沖突和提高公司透明度促進ESG表現的提高,而ESG表現涵蓋了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三方面的表現,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這三方面表現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呢?基于此,本文進一步區分ESG表現的三個維度,分別作為被解釋變量考察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環境(E)、社會(S)和公司治理(G)表現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其中,列(1)為企業環境表現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158,在1%的水平上顯著;列(2)為企業社會表現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36,但不具有統計學意義;列(3)為企業公司治理表現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為0.008,但也不具有統計學意義。以上結果說明董事高管責任保險主要提高了企業在環境治理方面的表現,但對社會責任和公司治理方面的促進效應不明顯。
(二)異質性分析
本文進一步考察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促進作用是否因產權性質和制度環境而存在異質性。一方面,本文按實際控制人性質將樣本劃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另一方面,本文依據樊綱的《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對上市公司注冊地進行匹配,并按分年度中位數將樣本劃分為市場化水平高組和市場化水平低組。分組檢驗結果如表8所示。
列(1)和列(2)為產權異質性檢驗結果,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在國有企業組中顯著為正,但在非國有企業中不具有統計學意義。可能的原因為:國有企業作為國家的經濟支柱,其經營行為往往受到政府的高度關注和監管。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存在為管理層提供了保障,減輕了他們因決策失誤而承擔的個人責任,從而鼓勵他們更加積極地推動ESG投資。然而,非國有企業往往以利潤最大化為首要目標,而ESG項目的投入可能需要較長的回報周期,在沒有足夠的法律或政策壓力下,非國有企業可能更愿意將資金投入到短期見效的項目上。并且,非國有企業在風險管理方面更加靈活,可能通過其他方式(如內部風險控制機制、外部法律咨詢等)來規避賠償責任,對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依賴較小。
列(3)和列(4)為市場化水平異質性檢驗結果,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回歸系數在市場化水平低組為0.074,在1%的水平顯著;而在市場化水平高組為0.050,在10%的水平顯著;組間差異檢驗的P值在5%的水平顯著。可能的原因為:位于市場化水平較低地區的企業在內部治理機制和風險管理能力方面往往存在不足,該類企業通常缺乏有效的內部監督機制,管理層在決策時可能更容易受到短期利益的誘惑,忽視企業的長期發展和社會責任。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引入可以看作是對管理層行為的一種外部約束和監督,保險公司在承保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后,會關注企業的治理結構和風險管理水平,通過合同條款規范董監高行為,督促企業合規經營,從而有助于提升企業的內部治理水平,減少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改善企業在ESG方面的表現。位于市場化水平較高地區的企業通常有更加完善的內部治理結構和風險管理機制,能夠有效地識別、評估和監控企業運營過程中的各種風險。因此,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該類企業完善內外部治理的補充效應相對較弱。
七、結論與建議
本文基于2016—2023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數據,實證檢驗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影響,主要研究結論如下:(1)企業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可以提高ESG表現。(2)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通過降低代理成本和提高公司透明度來促進企業ESG表現的提高,體現了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內部激勵”和“外部監督”效應。(3)董事高管責任保險主要提高了企業的環境責任表現,對社會責任表現和公司治理責任表現無顯著影響。(4)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對企業ESG表現的促進作用在國有企業和所處地區市場化水平較低的企業中更強。
基于本文的研究結論,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推動董事高管責任保險普及,強化激勵效應。企業應充分認識到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在提升ESG表現中的作用,將購買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納入企業風險管理戰略,通過保險機制來分散和轉移潛在的管理責任風險,增強企業的抗風險能力。企業還應加強與保險公司的合作與交流,共同探索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在ESG治理中的新應用和新模式,推動企業的可持續發展。保險公司應不斷創新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產品,將其與ESG理念深度融合。可以設計更加靈活的保險條款,將企業的ESG表現作為保費定價和賠付的重要依據;對于ESG表現優異的企業,可以給予更低的保費率和更全面的保障范圍,以此激勵企業持續提升ESG水平。
第二,完善公司治理結構,緩解委托代理沖突,強化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作用效果。企業應完善公司治理結構,明確董事、高管的職責和權限,建立有效的權力制衡機制,防止權力過度集中導致的委托代理問題。通過建立健全內部控制體系,加強對業務流程的監控和管理,防止內部舞弊和錯誤的發生。同時,企業應建立完善的風險管理機制,對可能面臨的風險進行識別和評估,并制定相應的應對措施。企業應充分利用董事高管責任保險鼓勵董事和高管更加積極地參與企業ESG決策,發揮其“內部激勵”效應。
第三,提高信息透明度,加強外部監督,發揮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外部監督”效應。企業應按照相關法規和準則的要求,及時、準確、全面地披露ESG相關信息。例如,通過建立定期報告制度,向投資者和公眾報告企業的ESG表現和進展情況。政府可以針對第三方評級機構出臺ESG評級框架,提高不同評級機構對同一家企業ESG評級的可比性,加強外部監督,提高企業的治理水平和透明度。
第四,針對不同企業特點,實施差異化政策,提高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作用廣度。一方面,保險公司需要根據非國有企業的特點,開發更加適合的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產品。例如,可以提供靈活的保費支付方式,如分期支付、按風險等級調整保費等,以減輕非國有企業的財務壓力。同時,保險公司還可以為非國有企業提供定制化的保障范圍,根據具體需求和風險點,設計更加貼合實際的保險條款。另一方面,董事高管責任保險不應只是市場機制的“補缺”,也應是市場化的“賦能”。對于所處地區市場化水平較高的企業,應發揮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的其他職能,如專業化服務、信息披露監管等,挖掘和探索更加符合可持續發展理念的董事高管責任保險產品。
注:
①數據來源:商道融綠《A股上市公司ESG評級分析報告2020》。
②近年來,我國環境規制強度不斷增加,對企業個人層面的環保處罰也不斷加強,如《環境保護法》第六十三條規定,對涉及環境污染的企業主管人員可采取行政拘留最高15日的處罰;《土壤污染防治法》對于環境污染責任人的經濟處罰最高可達200萬元。此外,企業環境污染可能會涉及刑事案件,如《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條規定了污染環境罪,即對違法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害物質,造成嚴重污染環境的行為,可以處以罰金和拘役或者有期徒刑;隨著我國投資者訴訟機制的完善,尤其是新《證券法》引入“代表人訴訟制度”,進一步明確了上市公司董事高管在信息披露中的責任與義務,這實際上增加了董事高管與環保信息披露相關的訴訟風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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