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貴人

一個普通的鄉村，一所普通的小學，五個年級五個班，七八個民師。王振林老師常年教四、五年級的數學，因為他是這所學校里文化程度最高的老師——高中畢業，其余的幾位都是初中甚至小學畢業。或許我真如低年級老師說的那樣，是個又笨又貪玩的孩子，反正三年級之前，我腦子里真是混沌一片，成績也可想而知。

四年級的一個課間，我和幾個同學趴在老師辦公室的窗子上往里“偷窺”——那時的我們總覺得老師是那樣神秘和神圣，一有機會就想扒在窗口往里“探秘”。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個老師又在說我笨、不開竅。王老師立刻反駁道：“她不笨，有的孩子只是開竅晚。我發現她最近學習就進步了不少。”天哪，王老師居然在辦公室當著那么多老師替我辯護，還夸我學習進步了！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這話自然也被一起扒窗口的其他同學聽到了，他們用羨慕又驚訝的眼神望著我。我頓時羞愧得滿面通紅，轉身就往教室跑，心里卻像喝了蜜一樣甜。我不笨，我開竅了！我真不笨嗎？可我之前聽到的都是罵我笨，說我不開竅呀？與此同時，幾個扒窗戶的同學卻一邊跑一邊喊：“王老師夸戚士菊啦，王老師夸戚士菊啦……”小小的校園里回蕩著他們難以置信的喊聲。這句話像魔咒一樣，我混沌一片的大腦仿佛瞬間開了竅，射進了一束光，一切豁然開朗起來。

打那以后，課堂上我不再神游天外，而是認真地聽老師每一句話；課后我也不再四處晃蕩，而是認真地做老師布置的每一道數學題，不會的還主動去問班里成績好的同學。

四年級期末考試前，王老師讓我們把書上不會的題目抄在小紙條上遞給他，他給我們逐一講解——那時沒有五花八門的資料，復習就緊扣教材上的習題，這也是王老師多年來的工作經驗和方法。我自然老老實實抄了一大堆不會的題目遞上去。王老師接過我的小紙條，就開始逐題給我也給全班同學講解。看到這么簡單的題目我都不會，許多同學開始竊笑、唏噓。王老師突然板起面孔，嚴肅地說：“我就喜歡這樣的學生，實事求是，會就會，不會就不會，不打腫臉充胖子。學習來不得半點虛假，希望你們以后都向戚士菊同學學習。”教室里頓時安靜了下來，我羞愧的心也瞬間綻放成一朵盛開的花。到了五年級，我居然也成了優生中的一員，還到當時的中心小學參加全鄉的拔尖考試，并取得全鄉第三名的優異成績。那是我整個小學階段取得的最高榮譽。

那時小升初要經過嚴格的選拔考試，其競爭之大，不亞于現在的中考、高考。在沒有任何輔導資料的情況下，我們先一遍又一遍刷教材上的習題。等每位同學每道題都弄懂以后，王老師就想方設法自己出題。有時將題目直接出在黑板上，我們邊抄邊聽他給我們講解。盡管這樣，他還是覺得太浪費時間，所以只要能擠出哪怕一點點時間，他就會用蠟紙和鋼板刻試卷，然后再用油印機一張張推出來。因為時間趕得緊，許多試卷發到我們手里，墨跡未干是常態。再看王老師，一個身材魁梧、雙手粗糙的男同志，常常孩子似的弄得滿手滿臉都是墨跡，惹得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總是背后議論王老師太邋遢，不講究。不知道多少個傍晚，我們都是踏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回家的。夜深人靜之時，勞累一天的農民們早已鼾聲如雷，王老師才開始他一天的農耕時刻——他總是在夜晚或凌晨下地干活。

因為基礎扎實，整個初中階段，我的數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語文成績卻始終半死不活。直到初三遇到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張祥老師。張老師那會兒師范畢業不久，和教我們化學的杜平老師是一對神仙眷侶。他們洋溢的青春，帶動整個班級都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完全沒有其他畢業班的壓抑和緊張。

青春期孩子情緒波動都很大，張老師總能準確捕捉到我們每個人的心理，然后有的放矢地進行心理疏導。30多年前就注重學生心理建設的老師實屬罕見。當然，那時我們并不懂這叫心理學，只覺得他和我們之前接觸的許多老師都不一樣，他不盛氣凌人，也不居高臨下，更沒有成績上的歧視，完全把我們當成朋友看待。每有同學犯錯或遇到什么麻煩，他總是像家人一樣及時出現，不批評，不說教，引導我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后，再想辦法替我們解決問題。他的語文課也充滿了魔力。時間太久，我已不記清他有哪些神奇的招數，只記得從此我不再怕周作人，也不再怕文言文，更不再怕寫作文——我的作文還幾次被當作范文在班級讀過。對那些語文成績一直很好，尤其擅長寫作的同學來說，這也許不算什么，可對我這個語文成績一直在及格線上徘徊，寫篇小短文都絞盡腦汁的學生來說是多大的激勵呀！也正是那一次次的展示，在我心中播下了文學的種子。

至于教我們化學的杜老師，則更是我們同學心目中的女神。她才貌雙全，不僅學識出類拔萃，還擁有著非凡的氣質和風度，讓人為之著迷。她親切和藹，教學有方，枯燥艱澀的化學方程式被她演繹得深入淺出，活色生香。連我們這群對理科望而卻步的女生都對化學課情有獨鐘。至今還記得她教我們化學元素的順口溜：賈蓋那美女，身體細纖輕，統共一百斤（鉀鈣鈉鎂鋁，鋅鐵錫鉛氫，銅汞銀鉑金）……這樣有趣又有料的化學課想不愛都難。自然，我們班的化學成績每次都是全年級最好的。

親其師，信其道。中考成績出來以后，帶著對張老師和杜老師這對神仙眷侶的崇拜與敬意，我毅然決然地填寫了霍邱師范，最終如愿以償。

如今，我已站立講臺30多年，希望我能像王老師、張老師、杜老師那樣，成為孩子心目中的好老師，也能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給某個孩子帶來受益終身的影響，甚至改變他們的命運，成為他們生命中的貴人。

（作者單位：安徽省霍邱縣宋店鎮俞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