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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暴力不合作的女性力量

2025-01-17 00:00:00走走
湖南文學 2025年1期
關鍵詞:植物

北京時間10月10日19時,瑞典文學院宣布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韓國作家韓江。她是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韓國作家,也是榮膺該獎的第18位女性作家。

韓國學者禹燦濟總結:“無論從普遍的角度還是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韓國文學都是一種‘升華痛苦’的文學,也就是對痛苦進行思考的文學。”

韓江的中短篇小說集《植物妻子》、長篇《素食者》主要寫作對象就是“痛苦的主體”。這些痛苦包括心理上和身體上的,這也是人類共有的問題、文學永恒的主題。

“我的永不休止的作業就是,如何接受在這個世界上總有個地方有痛苦人生這一事實。就算我現在活得很安穩和平,但總不能說這世界和平吧。人生不可能那么不起眼和脆弱,我只能夠懷抱痛苦繼續生活。”

她打過一個比方——寫作就像是點燃火柴,在一旁凝視火苗燃燒,直至熄滅。“也許這就是小說所能做的一切。就在這凝視的瞬間,向人類和人生提問。也許,我就是在完成一部部小說的過程中推動著我的人生前進。”“帶著問題寫作”的韓江曾表示,自己愿意如實描寫身為人類的女性。以女性的身份發聲、寫作和生活,對她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要摸索著寫下那些不起眼的、軟弱的人們為什么在痛苦之中做出那樣的選擇。避開痛苦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把痛苦當成生活的一部分來對待,除此之外毫無辦法。”

今天我們要細讀的短篇小說《植物妻子》是她的早期作品,正是在這部作品的基礎上,她后來創作了榮獲2016年國際布克獎(Man Booker,與諾貝爾文學獎、龔古爾文學獎并稱國際三大文學獎項)的長篇小說《素食者》。為什么要寫這樣一個短篇小說?據說她的靈感來源于韓國一位早逝的天才詩人李箱的一句詩:“我認為只有人才能真正成為植物。”“成為”和“真正”,表明了一種選擇。生來就是植物的,并沒有“成為”的過程。

這個短篇創作于她的27歲,其中也存在著文學青年摸索技巧時的硬傷。寫作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個永遠可以提升自己的動態過程。

我們知道,在韓國歷史上男性一直占主導地位,因此在閱讀這篇小說的過程中首先要注意:從一開始的高亢尖銳、充滿憤怒的指責到后來的無聲,男性的聲音和女性的聲音各自發生著怎樣的變化。語言和聲音首先是人類文明的集中體現。與植物和動物不同,人類有了文明,就有了語言,有了講話的聲音。這里面包含了權力、欲望、等級、階級,所有這些高下大小之分都是通過聲音、表情、人的身體語言和所處位置變化來實現的。其次我們要觀察人類控制自然與男性控制女性之間的聯系。人類(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對自然的侵略、傷害、剝削、控制,與男性對女性的方式可能是一樣的。這些在人物的日常生活中,是如何呈現出壓迫感的?再次,這篇小說中的妻子是沒有名字的。身為丈夫的主人公“我”只稱呼她為“妻子”,也沒有加“我的”這樣具有占有性的定語,這就讓人物和故事有了一種普遍性,讀者更容易產生同理心和共鳴感。這位妻子和丈夫一樣,沒有朋友,沒有同事,除了最后寫信傾訴的母親之外,沒有其他親密關系。因此,他倆也會一再強調孤獨。最后,我們也要注意,婚姻是如何使女性的身體變得私有化的,最后她成為植物,是從私有化的自己回到了公共空間,回到了自然中。這些都是我們在閱讀時需要關注的點。

接下來,我們開始細讀。

第一次在妻子身上發現瘀青是在五月快要逝去的一天。

小說的第一句話說明這個故事發生在暮春時節。小說結束時是晚秋,妻子變成了植物,吐出了果子。也就是說,這篇小說是圍繞著一個植物的生長周期來推進和完成敘事的。

那時管理室旁的花壇里牡丹花正吐出一片片如斷舌模樣的花瓣……

這里用到的比喻是不是顯得怪誕?通常會認為牡丹花開是很美的景象,這里卻用了“吐出”和“斷舌”這樣的描述,以人體器官比喻花瓣,似乎有些殘忍。聯想到小說結局,妻子是如何變成植物的,再來看這句話,可能就能理解了,小說一開始已經有所預敘。妻子后來失去四肢,吐出斷舌,慢慢失去視覺。這牡丹花是否也曾是某一個人的妻子呢?

……掉在老人亭入口處人行道上的丁香花則粘在了行人鞋底下。

這么美的花瓣卻粘在男人女人們的鞋底下,就像男人們忽視身邊的女人、身邊的妻子一樣,人們忽視了美麗的植物。

小說的標題很重要,既然叫《植物妻子》,作者便通篇使用了很多植物的比喻。比如:“陽光如軟桃果肉般柔軟”;“原本烏黑、锃亮的頭發像干白菜一樣發酥”;“像白菜葉子般耷拉著細窄的肩膀”……

過去的一周如同過去的每周一樣令人疲憊。我幾分鐘前剛懶懶地睜開眼睛。難得這樣的休息日能睡個懶覺。(這說明對丈夫和妻子,對男性和女性而言,整個大的社會環境都是壓榨人的。)

“喂,你能看一下嗎?不知道怎么回事,瘀青還不退。”

我沒有聽懂妻子的話,從某處傳來了打破寂靜的聲音,所以才漠不關心地將視線移向了聲音的源頭。

據之前描述可知,兩人處于同一空間——客廳。一般我們會寫:突然聽到妻子的聲音,但韓江寫的卻是“我沒有聽懂妻子的話”,而是根據聲音冷漠地看向“某處”,說明精神上丈夫和妻子并不在同一個世界里,兩人隔得很遠。

又一次追問她,我尖銳的嘶喊聲打破了這間六十平方米公寓的寂靜。(空間并不大。注意丈夫發出的聲音。)

妻子如做錯事的孩子般慌忙躲開我的視線。(父權的表現。)

……

妻子的表情一下子變得跟所說的內容完全不同似的,嘴邊露出了微笑,問我:“去醫院看嗎?”(這是妻子第一次主動發問。說明她在期待什么。)

妻子的臉以前就像剛剛開始泛紅的蘋果,如今卻像用拳頭使勁擊打過一樣,凹陷進去;她的腰以前就像地瓜藤般富有彈性,小腹也能勾勒出美妙的曲線,而如今看上去卻瘦得讓人憐憫。

“拳頭”這一比喻顯示出父權社會的暴力。而“蘋果”和“地瓜藤”的比喻,則是作者使得女人植物化的用心。這里首先顯示出丈夫的凝視、男性的凝視。對于丈夫來說,妻子理應是美的,是柔軟的、豐盈的。如今的妻子卻是瘦弱的(讓他失去了性欲)。而妻子身上曾經有過的“泛紅”和“富有彈性”,顯示出的卻是植物的生命狀況,植物的力量。

我回憶著最近一次在明亮處看妻子裸體的時候。肯定不是今年。那是在去年嗎?記不太清了。

丈夫忽視妻子已經很久了。因此接下來他回憶了新婚時的熱情。

妻子特別喜歡早睡。每次我回家晚一些時她已經睡著了。

注意,這一段寫的是夫妻兩人都對對方失去了熱情,妻子也是冷淡的。后面第七節,是以妻子給母親寫信的形式呈現出的獨白:

媽媽,我總是做同樣的夢。……媽媽,我每天晚上都做這個夢。

妻子那么喜歡早睡,是不是需要早早躲進自己的夢中,早早躲開現實生活中的困境?

為了安慰孤獨的妻子,我抱起了她。(丈夫的自以為是。這是妻子真正的需求嗎?)她半睜著睡眼,沒有拒絕但也毫無熱情地抱我,只是不斷地靜靜撫摩著我的頭發,直到我身體不動為止。(毫無熱情、并不投入享受兩人之間的親密的妻子,只是一個勁地安撫,希望丈夫快點結束……)

丈夫想看一下妻子瘀青的狀況,“妻子皺著眉頭,將脫下的內衣卷握成球狀遮住陰部”。

和后面總想裸體的狀態相比,這個時候的妻子即使面對丈夫,對自己的身體仍然是羞澀的,這說明在兩性關系中她是用男性審美方式對待自己的,是一個慣性的接受者。她會擔心自己這樣不美、不雅觀。

妻子背對著照進來的暮春陽光,用雙手遮住陰部站立著又問了一次要不要去醫院。看著妻子的樣子,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失望、憐憫和悲涼的滋味,我懷著許久沒有過的憐惜,深深地抱緊了妻子瘦弱的身子。

韓江筆下的女性身體,不同于很多中國作家所寫下的豐滿美麗或骨感幼弱,她對女體的描述并不具備傳統意義上熟女或少女的美感,總是消瘦的、疲憊的,前面也出現過“因消瘦而顯得突出的顴骨旁”等等描述,后文則多次描述妻子沒有食欲,不想吃飯,一直在嘔吐。這樣一個沒有食欲的(可想而知也沒有性欲)、干癟的、瘦弱的、蒼老的女性身體,不再是世俗意義上男性的性欲對象。韓江的寫作是消解掉色情意味、去女性化身體特征的,女體不再被塑造成用來符合男性審美、滿足男性凝視、誘惑男性欲望、體現男性權力的美化過的身體。

雖然這篇小說里的丈夫比《素食者》里的要文藝一些,感性一些,但當妻子兩次問他“要不要去醫院”時,他也并沒有給出回應,仍然處于一種習以為常、不自知的冷漠中。妻子問這個問題(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需求),顯然并不是在尋求他的允許,而是希望丈夫能陪她去醫院。

到了第二節,時間推進到了初夏的夜晚。“植物”在默默生長,但丈夫已經“全然忘記了她的瘀青”。

“熱風用它濕熱的臉龐輕撫著高個子法國梧桐的葉子和路燈充血的眼睛”,這是擬人化的描述,“充血的眼睛”就跟“吐出斷裂的舌頭”一樣,帶有一些暴力的意味。這一比喻是從丈夫視角敘述的。之前他提到過自己上班一周特別疲憊,我們可以合理推測,他經常因為加班而長時間用眼,眼睛疲勞到結膜血管擴張,所以這是一個疲于工作,眼睛充血通紅的人的視角。

“真的很奇怪……你再看一下。”

妻子抬起半袖下瘦瘦的雙臂,一下子脫掉了T恤和內衣。(又是妻子主動提示丈夫關心自己、注意自己的問題。)

春天時還小如嬰兒手掌般的那些瘀青,現在不僅大得像青芋葉子一樣,而且顏色也變得更深了。就像夏天的柳條一樣,深而厚重。(符合植物生長周期特點的描述。)

“……只要到外面……只要看見陽光就想脫掉衣服。……好像身體渴望脫掉衣服。”(妻子已經開始植物化了,她渴望光合作用,渴望陽光照耀她。)

“前天還光著身到陽臺上的晾衣臺旁站了一會兒。……就像瘋女人一樣。”

自從桑德拉·吉爾伯特和蘇珊·古芭出版《閣樓上的瘋女人:女性作家與19世紀文學想象》一書后,“瘋女人”就成了一個文化隱喻,代表所有在父權社會中被壓抑、被邊緣化和反抗的女性形象。這些“瘋女人”其實也是女性作家在父權社會中創作時所面臨的困境和挑戰的反映。小說中這個裸體妻子的形象,反映出她和社會之間的關系發生了變化。她不再關心或者擔心社會強加在她身上的眼光了。

我一邊焦慮地玩弄著握在手里的筷子,一邊望著妻子消瘦的身子向我靠近。

閱讀小說時需要特別注意身體與身體之間的空間關系。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喜歡用低機位拍攝,這就與西方視角中的“以我為中心來看待世界”不同,屬于“以世界為中心,將自己視作其中一部分”的東方視角。他鏡頭里的父母與孩子交談,也往往采用平視的平等視角,比如單膝跪地和孩子說話等等。(反之,居高臨下的俯視則通常意味著威權。)這里丈夫為什么焦慮?為什么玩弄筷子?因為妻子的身體不再為丈夫所熟悉、所掌握、所控制,但筷子可以。處于坐姿的丈夫面對站著并靠近的,不再是被社會傳統所規范的溫順的、美麗的身體,感到了壓迫。

“也不覺得餓。水倒喝得比以前多……一天連半碗米飯都吃不了。……強迫自己多吃點,但無法消化,隨時隨地嘔吐。”

饑餓通常是性和權力的文學象征。妻子的身體開始不再被使用,開始從社會權力關系中退場。

韓江為什么能得諾貝爾文學獎?很多讀者有疑問:看著很一般,很單薄啊,那么她到底寫出了什么不同的東西?

大家也許都讀過卡夫卡的《變形記》,主人公格里高爾一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甲蟲,我們會用“異化”這個詞來概括這種荒誕性,但韓江筆下的人物有著明確的變化過程。在《素食者》中,妻子開始吃素,主動地、自發地想讓自己成為植物。在這個短篇里,妻子并不知道自己要變成植物(那時27歲的韓江還沒有意識到主動選擇的力量),她是在夢中不斷地發出呼喊,她想成為三角葉楊那樣的植物,然后被動地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化成植物,于是她愉快地接受。我們可以理解為是她的女體、植物的世界、非人類的大自然、宇宙接收到了她的信息,就像三體人接收到了葉文潔所發送的信息,導致攻掠地球的計劃啟動一樣,它們聽見了她的訴求,給了她回應,強行讓她真的變成了她潛意識中想成為的植物。但韓江筆下的外部力量,又是不同于卡夫卡的,是非暴力的。喝水和嘔吐,不再吃東西,這不是異化,而是一個自我凈化過程。

“……右眼像被什么東西摳著一般疼。”

妻子覺得眼睛難受,說明眼睛正逐漸喪失觀看的功能。韓江筆下的人物經常會喪失視覺、喪失聽覺、喪失語言。視覺、聽覺和語言表達都是受到社會影響,并被社會建構的。一個人不再看、不再聽、不再表達,也就意味著不再受到社會上任何觀念的影響。

日光燈發出滋滋的聲音。陰暗的電燈下面,背部瘀血發青的妻子咬著嘴唇壓低著抽泣聲。(與妻子渴望的陽光和光合作用相比,房間是一個非常陰暗、沒有光亮的空間。)

“去醫院看看吧。”

我托起妻子的臉說道。(丈夫仍然沒有提出陪同她去醫院。)

接下來第三節,丈夫開始回憶過去。妻子的嗓音通常是平靜的,但在這一節和下一節中,妻子共有兩次,嗓音變得激動。這次是什么呢?

“在七十萬人口聚集的地方生活總覺得會漸漸枯死。數千座一模一樣的建筑物里,每個單間都有相同的廚房,相同的天花板,相同的便器,相同的浴缸,相同的陽臺。電梯也挺討厭的,什么公園啊,游樂場啊,商業區啊,人行橫道啊,全都討厭。”

“枯死”,又一個植物化的比喻。私人空間里的五個“相同”,公共空間里的五個“討厭”對象,說明一個追求快速發展的全球化社會,一味追求著現代化、標準化、商業化,導致了趨同性與環境惡化等問題。韓江并不是把矛盾和問題集中在兩性關系里,集中在一個家庭里,或者一對夫妻身上。社會也在壓迫著丈夫,那看起來在小家庭中有著絕對話語權的丈夫,同樣被一個資本社會全面壓榨、掠奪著。

我沒有注意聽她說了什么,卻細聽著她動人的嗓音,像哄孩子一樣跟她說著話……

這里有個bug。為了刻畫丈夫如何輕視妻子,并不真正關心妻子所思所想,作者刻意寫了“沒有注意聽她說了什么”,既然都沒有注意聽,那上面妻子完整的一段牢騷又是怎么來的呢?我們可以把妻子那段話處理得斷斷續續,比如使用省略號,或者詞語碎片化,用這樣的方式來表明丈夫聽得心不在焉。

“……感覺會得病,漸漸死去……感覺無法從那十三層下來……感覺無法逃離。”

妻子在兩人租房前產生的擔心最后全都應驗,所謂一語成讖。但丈夫完全不聽妻子的話。

……妻子果然經常得小病。熟悉了山上平房寒冷的妻子適應不了封閉的住宅樓的中央取暖方式。

山上平房,是能接觸戶外,能接地氣的。中央取暖方式就跟之前的五個“相同”一樣,是無差別的,人沒有辦法選擇適合自己個體的溫度。而每個人正像每棵植物一樣,需要特定的不同的光照、溫度、水分、土壤。

妻子說過,想離開這里做一次換血。……妻子說,想換掉像囊腫般淤積在血管各個角落的壞血,想用清新的空氣洗凈陳舊的肺。

“用清新的空氣洗凈陳舊的肺”,體現出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人類已經很習慣在節假日去大自然、去綠水青山中透氣,去“洗肺”,當我們這么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其實是在利用大自然來清除我們的污垢?讓大自然收下我們的骯臟,送還一個更干凈的自己?人類與大自然是否也是剝削關系呢?妻子這么說的時候,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但是妻子沒有離開這里去往世界盡頭,而是將那些不多的資金用在了租這個樓房的保證金和結婚上。“怎么也離不開你。”妻子用簡短的一句話說明了自己的行為。

妻子夢想中的自由到底有多少現實意義?……妻子終于認清了這一點,可能是因為我她才覺悟到的。這個猜想讓我產生了自豪和一絲感動。

妻子的話雖然才七個字,卻飽含深意。她用光自己所有的存款,是為了愛情而成為困獸的。但丈夫完全忽略了妻子用一生的夢想、幸福付出的深情。“一絲感動”,讓我們看到了男性的自以為是。根據中年女性蘇敏的真實人生經歷改編而成的《出走的決心》,刻畫的也正是被“家”圍困的女性。有多少父母、丈夫、孩子,意識到了“家”對女兒、妻子、母親的壓抑和傷害?

深夜和凌晨時……妻子經常被車輛的陣陣轟鳴聲驚醒。(夜晚能夠休養生息的時候,妻子卻無法得到寧靜。)

她那可愛的臉龐蒼白得不像是活人。(也就這么幾年的婚姻生活,選錯住宅,環境的影響就使她變得如此蒼白。)

“……那些,都是從哪里來的?”某一天,妻子用夢幻般的沙啞聲音小聲問,“……它們那樣急著行駛,都往哪里去啊?”

這些車子、這些司機,是茫然為生計在奔走,是急著去看世界盡頭,還是急著逃離這個地方?

第四節里的妻子沒穿拖鞋,沒穿襪子,連腳指甲都不剪了,妻子不再“女為悅己者容”,不再在外表層面討好男性。

“醫生怎么說?”

……她將垂到臉頰上的一縷干澀的頭發往耳朵后捋過去,然后把臉轉向一邊。(不想正視丈夫,避免正面沖突的妻子。)

第一次見妻子時,最令我著迷的是她的嗓音。……覺得那聲音就像精心刷過漆并打過油的茶點桌,平時妥善保管著,在貴客到來時才拿出來,很雅致地擺著最好的茶和茶具。(物化。妻子美好的聲音是用來滿足男性面子,為其增光添彩的。)

我曾說我的夢想是在陽臺上擺上大大的花盆,那里種植著綠色的生菜和白蘇,還說夏天白蘇花綻放時就像雪花一樣。……當我接著說到廚房里還養著豆芽可以拔來吃時,她才微微地笑了起來。

兩人第一次相親時,直到“我”談起花草話題,她才表現出接受態度。在韓江早期小說中,女性被男性打動,往往是因為男性哭泣或者展示出自己的脆弱、柔軟、感性。討論這樣的女性作品,一般會用到“生態女性主義”的概念,認為女性和自然環境之間存在著共同的特征和命運。但韓江這里的處理,則是平等地看待人類,不僅女性和自然親近,男性也是本能地要與自然和睦相處的,對自然并不仇視,只是男性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與女性的這一共性。

結婚后,我按約定在陽臺上擺上了花盆,但我倆都不是合格的管理員。不知道為什么,原本覺得只要澆水就可以生長的蔬菜連一次都沒有收成就蔫死了。

……妻子對植物的誠意出乎我的意料。死了一棵生菜或白蘇,她都會郁悶一整天,只要有一棵看似能存活,她便輕哼著動聽的歌。

不知是什么原因,現在陽臺上剩下的只是那些填有干土的四邊形花盆。

上述三段,是韓江區別于一眾作家的深刻之處。首先我們可以看到,植物這種非人類的自然和女性一樣,它們(悲傷的復數)被擺在十三樓的封閉公寓里,都受到壓制,因壓抑而消亡(就和下文妻子成為植物后也會消亡一樣)。另外更重要的一點是什么?是男性和女性對于非人類的自然都是盲目的、無知的,男性和女性在這一點上是一樣的,女性并不比男性更“生態”,并沒有,他們其實都不真正懂得如何傾聽自然需求,與自然平等對話。女性固然那么愛植物,但事實上,在妻子的“照料”下,植物最終都死去了。這點直到第七節她自己成為植物后才感受到。所以韓江筆下,男性和女性在壓制自然方面,可以說都是有罪的。

這時妻子望著我說道:

“干脆去遙遠的地方吧,我們!”

這是妻子婚前的夢想,但丈夫肯定是不接話的,就像他對待妻子提出的去醫院一樣,他對妻子的真實需求,報以一以貫之的沉默。

……妻子仿佛更加陰郁地凋零著。(動詞“凋零”也是植物化的。)

“在這里郁悶得活不下去。連鼻涕和痰都是黑的。”(城市工業化進程帶來的環境污染問題,對男性女性、對身體精神的侵蝕和損害都一樣嚴重。)

……妻子用滿是敵意的嗓音說了出來:

“真是無法好好存活下來!在這嘈雜的地方……被關在這樣憋悶的地方!”

這是小說中妻子第二次用尖銳的聲音說話。她說出了對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這種依附關系的不滿。弗吉尼亞·伍爾夫想有一間獨屬于自己的房間,而今天的女性也得有錢,得有一個自己能立刻拖走上路的行李箱才能啟程。沒有錢其實走不遠。妻子的錢都花在壓抑自己的婚姻上了。她走不了。

丈夫的反應是什么呢?

“你郁悶什么呀?”

…………

我將雙手里接得滿滿的雨水澆在妻子的臉上。

“什么那么嘈雜呀?”

這是他們之間一次徹底無法修復的沖突,丈夫有暴力舉動。

丈夫不希望生活發生任何變化,只要妻子還能持續給予,能付出,能做飯,能等他回家,能接受他的需求就可以了。

這樣一次沖突,雖然不是加諸妻子身體上的暴力,但我們可以看到,偌大城市是如何過度利用、榨干了男性,由此生產出如此之多充滿戾氣的兒子、丈夫和父親。

但是從那天以后,妻子閉上嘴省略掉了短暫整理后說話的階段。那天以后,我們連一次架都沒有吵過。

“醫生說沒有任何異常嗎?”

我深感疲勞和孤獨,脫下了夾克。妻子沒有接它。

“說找不到任何異常。”

妻子的回答很短,依然向一旁側著頭。

那次沖突后,妻子陷入失語狀態,也不再與丈夫面對面。從有聲語言到無聲視線,雙向交流都能停則停了。(妻子其實也是有點冷暴力的。)婚前就感到很孤單的丈夫,婚后不久再次感到了孤獨。蘇珊·S.蘭瑟在《虛構的權威:女性作家與敘述聲音》里強調:對于那些一直被壓抑而寂然無聲的群體和個人來說,“聲音”這個術語已經成為身份和權力的代稱。通常,這樣一個由女性講述的,為了女性的,又是關于女性的敘事文本,往往會選擇讓女性成為第一人稱敘事者,由其直接發出聲音。韓江卻讓施暴的男性一方同樣受到痛苦折磨,她沒有簡單使用作者權力去譴責施暴的一方,而是讓男性也成了自己暴行的受害者。她讓同樣一直感到孤獨的丈夫成為第一人稱,讓他自己開口訴說:也想善待植物,也有感性一面的男性,是如何被外在社會索取、侵略以至于變成了如今這樣一個人。

到了第五節,丈夫的大喊,得不到妻子的任何回應。

妻子的臉色正在變壞,即使是在陰暗的日光燈下也能看得清楚。

記得有一次,晚上和朋友散步,路過一個小區,幾排公寓樓,從上至下,每一扇窗戶透出的都是那種慘白的光,他非常驚訝:怎么沒有一戶人家使用暖光燈?這得多壓抑啊。(研究發現,慘白冷光會刺激人體內的壓力激素分泌,引起本能的緊張和焦慮。)

過去三年對我而言是最溫馨最安穩的一段時間。既不太累也不太難的工作,沒有提高租金的房東,快到期的房屋認購金,沒有特別的撒嬌但對我很忠實的妻子,一切都像熱得恰到好處的浴缸里的水一樣撫摩著我疲勞的身體。

在一個精心設計過的小說中,事物出現的順序也是有其重要性的。大家都做過一些心理測試題吧,憑直覺做出的排序卻能看出一個人生命中所看重的東西都有哪些。對這個丈夫而言,婚后這三年的溫馨、安穩,首先要感謝的是工作,其次是錢,最后才是妻子。這里用到的比喻也是物質性的存在(浴缸水肯定也是妻子為他準備的),也就是說,丈夫只注意到每天可觸摸的熱菜熱飯熱水,妻子所提供的愛、關懷、等待等等精神價值、情緒價值一概不在他的感恩清單上。

妻子到底是怎么了?……這女人怎能這樣令我孤單?她有什么權利令我孤單呢?

小說中的代詞變化,我們是一定要注意的。同樣稱呼媽媽,是有些諷刺地直呼其名,還是親密調侃為某女士,或是耶利內克般冷嘲為母親,人物與之的心理距離都是不一樣的。“這女人”,是有一種質問的憤怒感在內的。

有一次我要到國外出差六七天。

這個地方的語感其實是不對的,因為是在故事向前推進,妻子繼續植物化的過程中,而不是回憶倒敘的語勢,更恰當的表述方式應該是:那之后我要到國外出差六七天。

妻子緊咬著嘴唇繼續點著頭。……我感覺我無人傾聽的話語像一文不值的餅干碎片一樣散落到客廳地板上。

丈夫尖銳的語言和聲音的暴力,已經被自動消解了。從形式到內容,男性的威權被消解了。

第六節,丈夫出差多日后回來。

“我拖著沉重的旅行包走到黑暗的走廊盡頭”,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這間屋子所處的外部空間:一個死角。這個房間并不處于比如通往樓梯口或通往求生通道的位置,并不處于開放空間,這與妻子想走到世界盡頭的愿望也形成了悲傷的反差。

穿著拖鞋沒走幾步我便聞到了刺鼻的氣味,打開冰箱門一看,南瓜、黃瓜等已然干癟,從中間開始腐爛著。電飯鍋里很久以前做好了的米飯已經干硬地粘在鍋底,陳舊米飯的味道同熱氣一起撲鼻而來,飯碗也沒洗。洗衣機上的盆里,衣物泡在灰色洗衣粉水中,散發著腐爛的氣味。

冰箱、電飯鍋、洗衣機,這些工業化社會文明的科技的產物,幫助人類便利生活的秩序的象征,發達的象征,都從內部開始腐爛了。

……我感到很孤獨。我因為孤獨而生氣。……倘若何時何地都是孤單一人,沒有人愛我,這就等于我不存在。(感到孤獨痛苦的女性,其實也是男性孤獨痛苦的根源之一。)

這一刻,傳來了細細的呻吟聲。

我向聲音的源頭轉了過去。是妻子的聲音,無法聽清的嗡嗡聲從陽臺傳了過來。

…………

我感到自己在強烈的寂寞中安下心來,然而見到她后不耐煩又涌了上來,我打開陽臺的門。

這里又有個bug,丈夫只是聽到妻子,還沒有看到,所以應該是“然而聽到她后不耐煩又涌了上來”。

深綠的嘴唇之間,已退化的舌頭像水草一樣晃動著。牙齒已不知去向,毫無蹤影。

還記得開頭吐出一片片如斷舌模樣花瓣的牡丹花嗎?可能很多女性都慢慢地在丈夫的忽略中,變成了花花草草,變成了樹。

我再次端來水澆到妻子的頭上,像跳舞般,妻子的頭發向上躥。看著妻子閃耀的草綠色身體在水的洗禮中清新地綻放,我的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

“躥”“綻放”,都是主動性動詞。生長的主動的能量,出現在這樣一個曾經蒼白的、瘦弱的妻子身上。被這種生命的活力所驚住,丈夫顫抖了。

妻子從來沒有像這樣美麗動人過。

簡單一句,卻有幾層意思可推敲。第一層,被忽視已久的妻子如今才被看見;第二層,不管跪在陽臺上的妻子是否痛苦,男性看見后首先看到的還是美,還是從男性視角出發;第三層,從丈夫這樣一個旁觀者視角也表現出,在變成植物的過程中,妻子開始適應,有了一種客觀的舒適感。

第七節的形式是妻子寫給媽媽的一封信。

媽媽:

從現在開始不能給您寫信了,也不能穿您留給我的那件毛衣了……

…………

奇怪吧,媽媽。雖然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嘗不到所有的一切,我反而覺得自己更加靈敏了……

這封信有一個巨大的技術bug,因為信中所敘是動態的,有發展過程,一直寫到即將進入冬天。成為植物的妻子明明跪在那里,后來又被丈夫種進花盆,視覺都已消失,怎么還能寫信呢?但這正如露絲·伊里蓋蕾所言,有了聲音便有路可走,作者堅持讓妻子發出自己的聲音,而不再是男性替她發聲,于是采取了私下向媽媽講述個人感受的書信體敘事模式,我們從中看到的是一個手法還不成熟的年輕女性作者強烈的心性。但它一方面賦予女性敘述聲音以真實地位,另一方面又因為在敘述邏輯上丈夫沒法讀到這封信,而導致女性實際需求的聲音并未傳達到丈夫這里。

每一個敘事視角都是一種作用于文本的話語權力。讓人物發聲,即讓人物顯形;讓人物發不出聲音,即等同于消滅。單一敘事視角的傳統文本,往往是二元的,即敘事者和世界的對抗斗爭關系;多視角的復調文本,往往呈現出多樣性的開放態度。

其實這封信的本質相當于自言自語的傾訴。要解決這個bug,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刪去第一句話(既然寫信這個動作無法實現),變成“媽媽:從現在開始,不能穿您留給我的那件毛衣了……”

住在那兒的人們能看到我嗎?那些開著車燈疾馳的車輛能看到我嗎?我現在長成什么樣了呢?

這三個問句,我個人會覺得也是作者早期不成熟的地方,這個時候,妻子已經變成了植物,已經有了身為植物的主體性,怎么還會去介意他者的眼光呢?這三句話的抒情性,其實是敘事不自信的表現。

他變得非常體貼。弄來很大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把我種在里面。每個星期天整個上午都坐在陽臺的門檻上給我捉蚜蟲。……總是顯得那么疲憊的人竟然每天早上上后山打來滿滿一桶泉水澆到我的腿上。前幾天還買來一大堆肥沃的新土壤給我換。下雨的第二天凌晨……他敞開窗戶和大門給我換新鮮空氣。

首先我們看到,女性的植物世界,其實也在讓男性的內心變得柔軟,恢復了愛的能力。但這封信的結尾是這樣的:

媽媽,我害怕。我得垂下四肢。花盆太小太硬。伸展的根梢有些疼。媽媽,冬天到來之前我將死去。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在這世間上綻放生命之花了?

聯想到前面,夫妻兩人蒔弄植蔬,一一養死,丈夫的捉蟲、澆山泉水、換土、透氣,都是治標不治本的表面關懷,并不能解決本質問題。丈夫明明知道妻子向往遠方,為什么不把妻子帶去山上,種到野外呢?所以韓江筆下,男性和女性都一樣。你以為你在愛植物愛動物愛自然?你只是以人的方式出發。人類還是盲目地無知地壓制著非人類自然。韓江與眾不同之處正在于,她是消解人類中心主義的,正像波蘭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萊姆的《索拉里斯星》對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思一樣。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圍繞著人類展開?為什么人類就那么重要?所以在我看來,韓江并不是那些反抗男性權威的表面的女性主義作家。

我知道不久就會失去思維的能力,但我很坦然。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夢想著能這樣只靠風、陽光和水而生存。

這不是所謂人的異化,而是在強調,所謂的身心自由是要直接回到生命本身的。我們常說:人與自然相互依存、和諧統一。但這其實還是二分法,人類是人類,自然是自然,只是硬要把他們捏在一塊兒。韓江其實是升維了,不再在人類的語境下展開敘述,而是直接進入了植物的世界,回到生命體本身,而生命體我們知道,不僅僅局限于人類這一種形態。

……那是我十七歲時,……在釜山、大邱、江陵等城市輾轉了一個多月,之后虛報年齡在日式餐廳做起了服務員,到晚上就蜷縮著睡在閱覽室里。但我還是喜歡上了那些地方,喜歡那里輝煌的燈火和華麗的人們。(階段A)

媽媽,那時真沒想到會帶著一張衰老的破臉在這陌生人群攢動的城市中流浪。(形容詞用得有些煽情隨意了。階段B)

如果說在故鄉不幸福,在他鄉也不幸福,那我該去哪里呢?(階段C)

這部分寫得有些心急了。從海邊的貧困村進城,喜歡繁華的階段A到階段B的心力交瘁再到階段C的疑問,妻子從憧憬喜歡到被磨損到生出這種牢獄感、囚徒感,即使是自言自語的概要式敘述,也需要耐心寫出層次變化,做出過渡的漸變肌理來。

……媽媽,我真想用拳頭砸破巴士的玻璃窗,想貪婪地舔舐我的手背上流出的血。

這里就處理得不錯,有了變化的進階。這個地方出現的是一種主動的對抗性,是傳統用暴力的方式以暴制暴,用自己的肉身去施行暴力,同時承受暴力。后面則是她用自己的肉身去凈化了自己。

醫生把聽診器放到桌子上,打開了超聲波檢查儀的黑白顯示器……

“正常啊。”

…………

醫生說一切都正常。

就和之前提到的冰箱、電飯鍋、洗衣機一樣,所有體現人類科技的先進和智慧的精密儀器,是沒有辦法關照到人類的精神問題的。

之后出現了韓江喜歡使用的夢境元素。夢是受做夢者本人控制的,既不受社會控制,也不受男性控制,更不受語言控制、價值觀控制。女性只有在夢里才能找回自己的主體性。

夢里我的個子長成三角葉楊那么高。穿過陽臺的天花板經過上層房屋的陽臺,穿過十五層、十六層,穿過鋼筋混凝土一直伸到樓頂。……膨脹的水管內吸滿了清澈的水,使勁張開所有的樹枝,用胸脯拼命地將天空向上頂。就這樣離開這個家。

三個“穿過”。對于妻子來講,只有在夢里才能遠離如此厭煩的現實生活中的自己的處境和被困的壓抑。只有成為植物,才能不憋悶,才能見到光。“膨脹的水管”,我不知道是不是翻譯的問題,因為這里對應的其實是妻子自己的身體,是不是改成“管道”更準確呢?“水管”并不是一個表現身體空間的詞匯。“使勁張開”“拼命頂”,就跟“向上躥”“綻放”一樣,是飽含生命力的動詞,彰顯著一個女人的主體性,但這樣的動詞揭示的行為卻是逃離,面對家這個讓她有了創傷的地方,身體詩意地退場,離開男女的空間、人類的空間,變成植物。

第八節,敘述視角又回到了丈夫這里。

……我澆完第三盆水時,妻子不斷吐出黃色的胃液。(一個凈化自己身體的過程。)

之后妻子開花、結果。

手里托著妻子一下子吐出來的滿滿一把石榴籽般的細小的果子……

我拿起其中的一粒含在了嘴里……在世間我唯一擁有過的女人的果實。首先感到的是一陣強烈的酸味,最后留在舌根時稍帶苦味。

為什么要寫如此不美好的味覺?作者完全可以這樣抒情:首先感到的是一陣淡淡的甜味,我想到了妻子的笑容……

我們知道這果實來自女性的身體,女性的身體和植物一樣,是孕育性的。盡管寫的是“吐出”,但女性是經由產道孕育生命的。女性的產道是怎樣的?偏酸性,所以是“酸味”。如果這個小說里的妻子不是被動成為樹,而是主動成為樹,也許這時吐出的果子就帶有一點甜味了。

第二天,我買來十幾個圓形小花盆,填滿了肥沃的新土后種下了那些果實的種子。

丈夫顯然沒有反思過。妻子交付的種子,可以說是他們的孩子了,卻又被他種在了小花盆里,可以想見它們未來的命運。

晚秋涼颼颼的風吹亂了一縷縷的煙,和我長長的頭發。(丈夫沒有及時修剪的“長長的頭發”這一細節對應了第四節妻子“沒有及時修整的白色腳指甲像打了彎一樣”,丈夫畢竟因為妻子變成植物,無暇他顧了。)

春天到來時妻子會重新發芽嗎?妻子的花會紅紅地綻放嗎?我不停地問自己。

那么,作為讀者,我們想要問的是,丈夫有可能帶上植物妻子和植物孩子離開這封閉的公寓樓嗎?有可能帶他們去到真正的自然里嗎?

在這個短篇里,韓江呈現出什么是女性和非人類的自然,男性和非人類的自然;男性、女性和父權文化之間的關系,但男性與女性之間并不是二元對立的關系,她呈現出的是一個有和諧與詩意可能的世界。我們人類,要先解放自然,才能解放男性與女性。而女性對于主體性的追求,也是從無到有的。相比《素食者》,這篇其實是一個開端,女性對陽光,對適宜自己生存環境的渴望,還沒有內化成女性自己的自然需求。這一篇里,是身體替女性做出的選擇,她之后的作品里,女性才開始主動拒絕自己的身體被客體化,被審美化,被消費化。韓江真正想要探討的問題是:人能否在完全去除暴力的境況下生存。

在我們的傳統寫作中,似乎只要追求女性主義,就一定要犧牲一些女性特有的感受方式、特有的身體經驗,改變自己的生存選擇和話語路徑。正如弗吉尼亞·伍爾夫所言:“一個女性如果著手寫小說,她就會發現自己總是想改變現存的正統價值觀念。她想把男人覺得無關緊要的東西寫得事關重大,把男人認為要緊的東西寫成雞毛蒜皮。”這樣寫,獲得的其實是虛假的女性主體地位,因為這其實是更深地進入了男性的話語機制,是在完全清晰男性的要求下,故意反其道行之,是以男性行事標準作為參照物來書寫女性的。但是韓江給出的路徑是什么?我們失去女性的特征,我們失去人的特征,我們進入自然界,我們并不重新進入以人類為中心的社會機制當中。不再是性別的二元論,不再是非此即彼的斗爭模式。在人類和非人類之間,在動物和植物之間,也許并沒有性別之分,所以她的作品超越了那些放大兩性之間差異的所謂女性主義文本。

所有對反抗的鼓勵,恰恰是在重新地、一再地確定男性的主體地位和女性的客體地位。而韓江的寫作呈現出,其實男性在社會中同樣處于客體地位,是被傳統價值觀客體化的(比如男性要掙錢,要養家,要強勢,要男子漢……),既然同為客體,那男性是不是可以在反思自身處境的時候去關注到女性,從而思考:這個社會是不是尊重了各種多樣性的主體?韓江筆下的世界,是從受到父權文明壓迫的動物世界,去到沒有暴力的植物世界,非暴力不合作,不再是對父權社會的壓迫進行簡單反抗,她以非卡夫卡甲蟲異化的方式,體現出了女性的力量,同時消解了人類中心主義。

【作品原文選自《植物妻子》,[韓]韓江著,崔有學譯,四川文藝出版社2023年2月第一版】

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2024級全日制創意寫作碩士研究生對第七節bug的有趣改寫:

改寫1(付文清):妻子在變成植物的過程中,神智變得錯亂,以至于將丈夫錯認為母親。她以為自己是在向母親講述感受,實際上是向丈夫表達了自己的內心世界。這樣,她的話語就能反映出丈夫是如何看待她、對待她的。

改寫2(范傲):他們之前也嘗試過養植物,那些植物最終都死了。妻子變成植物后就有了植物屬性,是否可以設想她與之前那些死去的植物之間發生了一種類似幻覺的對話?幻覺可以用日記、夢境或其他形式來呈現,讓妻子與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進行對話,從而透露出她自己過去的經歷和反思。

改寫3(楊豐菱):是否可以將這節內容作為一條獨立的敘述線索,有意識地穿插在文本中。這樣讀者就能通過丈夫的視角以及妻子的內心獨白,了解到兩者之間思維的差異,從而更全面地理解故事。

改寫4(付穎):如果媽媽來看望女兒,卻發現女兒不見了,只在陽臺上看到一盆植物。相對于丈夫這個角色,媽媽對植物更為熟悉。她在觀察植物的過程中,感受到了不同,從而與女兒產生連接,聽到了她的心聲。

改寫5(付穎):此外我還想起了月桂女神達芙妮的故事。她選擇獨自一人在森林中生活,但阿波羅瘋狂地愛上了她,在樹林里追著她跑,為了逃離阿波羅,她懇求她的父親河神佩諾斯改變她的外形。幾乎是眨眼之間,“她柔軟的白色胸部被一層樹皮環繞住,她的頭發變成了樹葉,她的手臂變成了樹枝。曾經那么敏捷地奔跑著的雙腳已經陷入泥土,成了呆滯的樹根;她的頭被鎖在一棵樹的樹頂;只有她的美貌還依然可見”。如果這個故事也有這樣一個類似逃離中變成樹的過程,會是非常有趣的。妻子在徹底變成植物之前有過自救行為,她想逃離這個家,跑到更遠、更親近自然的地方去。丈夫可以有一個尋找她的過程。

責任編輯:羅小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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