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艸”

摘 要：整理“艸”古文字字形資料，隸鶴壁龐村古墓葬出土銅甗銘文“”為“艸”，疏徵《說文》等辭書“艸”形、音、義的流變，辨析“艸”“草”“屮”的系聯，釋甗銘“艸”字喻義“新生、向上、活力無限”。

關鍵詞：龐村古墓葬；青銅甗；“艸”；字義；喻義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20.033

河南博物院館收藏一只銅甗①（圖1），編號為0490，銘文（圖2）在器內壁。銅甗通高38.5厘米。全器胎質厚重，繩紐耳鑄生；腹內腰部有鉤環、箅齒、十字孔箅；壁范三分應足，底范三角形，足有土胎，有注痕、煙痕；頸帶對夔紋、云雷紋底，壁有席紋，足獸面浮雕。

甗于1961年7月出土于河南省鶴壁市龐村古墓葬，“”字銘文拓片初見于《龐出》②。《群研究》將甗銘摹寫為“”③，《集成》收錄“”字銘文拓片④。上述文獻均將“”字作未識字處理。

《銘圖》隸“”為“友”，但體例并未申述理據⑤。“友”字甲骨文作“”（《甲骨文合集》18144），金文作“”（《集成》4718），《說文》篆書字頭作“”⑥，其構形為兩個“”?！啊眱晒P：一筆為半弧，口向一側，此構件雖有多種變體，弧筆開口既有向內的，也有向外的，但絕無向上或向下開口的；第二筆起筆從第一弧筆中間穿過，向側下方延伸，構形為斜向的弧筆。“”字構形則為二“”，“”亦兩筆，第一筆為弧筆，開口朝向正上方，第二筆則為丨，是標準的直筆，與今天楷書的豎畫完全相同，整體構形是一棵象形的草形，與“”構形完全不同。隸“”為“友”應為“”“”誤識。

“”字雙“”并生，左側略低，右側略高，不是嚴格并排的形狀，此字與古文字⑦“”“” “”等字構形相近（表1）；《說文》有部首字“”，隸書作“”，楷書作“艸”；篆文“”上與古文字“”“”等古文字相綿延，下與隸書“”、楷書“艸”字形相系聯，傳承的脈絡清晰可見，隸“”為“艸”。甲骨卜辭中只有少量的以“艸”為偏旁的字例，隸“”為“艸”，填補了金文“艸”字空白⑧。

辛村衛國墓地是西周時期衛國貴族墓葬群，大型墓的墓主人是國君或君夫人。衛人葬制“頭北足南，長者在北，晚輩在南，父蹬子肩”⑨。衛國的第一位國君衛康叔墓與龐村古墓葬直線距離1千米左右，龐村古墓葬在西北，衛康叔墓在東南⑩。龐村古墓葬所處的位置是衛人長者的兆域，不應出現西周衛國中小貴族墓葬，可能只有一種，衛人東來之前，已有商代貴族先選擇這里做了葬地，只是衛人不知情而已，由此推斷龐村古墓葬年代應當早于辛村衛侯墓葬。龐村古墓葬同出銘文器9件，都是食器。除艸甗外，簋一銘“白作寶彝”（圖3、圖4），一銘“乙辛”（圖5、圖6）；觶（圖7）銘“父乙”（圖8）；卣（圖9）銘“魚父乙”（圖10）；同銘同形制爵三（圖11）銘“父”（圖12）；尊（圖13）銘漫漶，原報告摹寫為“”?！啊弊止P畫粗獷、圓潤，“”“”字是象形圖畫文字，“”是一組合文，這是典型的早期金文的風格?！啊迸c1934—1935年河南省安陽市殷都區北蒙街道侯家莊西北崗1550號商代大墓出土的鼎銘“”相似k。辛村衛侯墓葬群m60出土銅甗銘文“”，此字的筆畫已經明顯拉直，顯見西周早期風尚l?！洱嫵觥贰度貉芯俊芬札嫶骞拍乖崤c辛村衛侯墓同處鶴壁辛村遺址保護區，距離相近為主要依據。將龐村古墓葬斷代為西周早期，理據是不充分的，根據墓葬位置、衛人葬俗葬制和青銅銘文特點，推斷龐村銅甗銘文“艸”字為商代晚期金文。

艸甗、父乙觶出土時器物的底部留有厚厚的煙炱，同出的另一銅鼎的下腹部留有內外夾補的痕跡，這是日常用器作為隨葬品的實例，說明器物不是為紀念或祭祀墓主而制作的專器，因而稱謂與墓主之間也找不出直接的關聯。卣、觶、簋銘文同有干支文字“乙”，是否能夠反映各器的些許關聯，有待進一步考證。龐村古墓葬出土的這9件銘文器按照銘文稱謂可以分為7組，稱謂5種，其中甗1稱“”，簋1稱“白”，觶1稱“”，卣1稱“”，爵3稱“”，簋2稱謂闕如。裘錫圭謂“”是族氏文字m；李義海謂“”是“國族或姓氏”n；張亞初、劉雨謂“”是族徽o；西安張家坡墓葬考古發掘報告為青銅器銘文為族徽文字，其中銘“”字的銅器有2件，且同出一墓p。考察器物出土遺痕，辨析器物來源功用，各器稱謂銘字之間雖互無系聯，但“艸”應為具有美好的象征意義、標識初始作器者身份或階層的商代晚期族氏文字。

《說文·卷一》載：“‘草’草斗，櫟實也。一曰象斗子。從艸，早聲?！薄皬钠H，早聲”，謂“草”從“艸”，音從早聲，是形聲字。南唐徐鉉《說文·注》載：“‘草’今俗以此為艸木之艸。”朱駿聲謂：“……經傳以草為之。漢書多以屮為之?！眖裘錫圭認為：“‘艸’‘草’是本有本字的假借字，‘屮’為‘艸’的異體字，傳世古書大都借‘草’為‘艸’。”r新中國漢字規范化改革以后，《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列“艸”為“草”的異體字，經史文獻出版印行統一使用通用規范字形“草”?！墩f文解字詁林》舉例“《前漢書·晁錯傳》屮茅臣，無識知。《儀禮·士相見禮》在野則曰艸茅之臣”，用“草”的轉義，略有鄙陋之義；“《尚書·洪范》庶屮蕃蕪?！盾髯印じ粐反体彻取保谩安荨钡莫M義的原始義項，指種植植物以外的草本植物，俗稱野草s。

《說文·卷一》“‘艸部’艸，倉老切，百芔也。從二屮。凡艸之屬皆從艸?！薄啊俊?，艸木初生也。象丨出形，有枝莖也。古文或以為艸字。讀若徹。凡屮之屬皆從屮。尹彤說。”“艸木初生也”“古文或以為艸字”明確說明，在《說文》指稱的“古文字”語境里t，“艸”“屮”二字喻義相同，同為事物發展的樣貌，如草木初生狀態。

相同的象形圖畫性質的獨體字組成新字，約略有三種情況：一謂新字會意為新的義項，但與原來的字義聯系緊密，如兩個“人”組成“從”，兩個“木”組成“林”；二謂新字會意為新的義項后與原字字義相去甚遠，甚至失去了聯系，如兩個“立”組成新字“竝”，“竝”簡化為“并”，從字形上已看不出直接的聯系u；三謂新字與原字字義基本相同，新字字義似為原字字義的突出和強調，“屮”字義“草木新生也”，喻義“始發韌、創新質、生命源”，兩個“屮”組成了新字“艸”，表現的仍是事物發展潛力最大、前景最光明的趨勢，是“屮”字喻義的強調，據此推測龐村銅甗銘文“艸”義為“新生、向上、活力無限”，是商代晚期新貴族的徽標。

注釋

①鶴壁龐村出土銘文青銅器彩色圖片為首次刊布，由河南省鶴壁市教師發展中心提供。

②周到，趙新來.河南鶴壁龐村古墓葬出土的青銅器[M]//文物編輯委員會.文物資料叢刊（3）.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簡稱《龐出》。

③郭寶鈞.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簡稱《群研究》。

④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1984：164.簡稱《集成》。

⑤吳振烽.商周青銅器銘文與圖像集成：第七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30.簡稱《銘圖》。

⑥《說文解字·大徐本》電腦截圖，文中多處引證《說文解字·大徐本》，簡稱《說文》。

⑦本文將甲骨文、金文、陶文、簡帛文字、石鼓文字、簡牘文字統稱為古文字。

⑧“金文無艸字。即偏旁草頭也無一見?！备啉櫩N.中國字例：第二篇[M].臺北：三民書局，2008.

⑨郭寶鈞.?？h辛村[M].北京：科學出版社，1964.

⑩郭德海.衛康叔墓蠡測：衛侯墓研究回顧與名稱隸定[J].文物鑒定與鑒賞，2019（1）：58-65.

k吳振烽.商周青銅器銘文與圖像集成：第一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88.

l孫海波.河南通志：文物志：吉金編上：?？h彝器：一卷 [M].排印本，1937（民國二十六年）：28.

m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28.

n[出版者不詳].豫北出土商周青銅器銘文檢討[C]//華東師范大學中國文字研究與應用中心.中國文字研究2007年第二輯.鄭州：大象出版社，2007：108.

o張亞初，劉雨.商周族氏銘文考釋舉例[C]//四川大學歷史系古文字研究室.古文字研究：第七輯.北京：中華書局，1982：31.

p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灃西發掘隊.1967年長安張家坡西周墓葬的發掘[J].考古學報，1980（4）：457-502，535-546.

q丁福保.說文解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8.

rs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58.

t《說文·敘》：及宣王太史籀做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至孔子書六經，左丘明述春秋傳，皆以古文，闕義可得而說。

u黃德寬.古文字學[M].漢字的結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