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新時代社會文化圖景中,人民性文藝理論正視了社會發展對審美需求的客觀影響,堅持立足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的創新理念,強調多元發展。人民文藝創作實踐在此基礎上運生了關乎人民情感、百姓生活、個體價值和內在審美等具體表達策略,發現并提煉了人民文藝的求同存異觀,彰顯了格局的包容性和立體性。將人民性與人性、民間性、人類性等概念相通共融,形成了具有生長動力的思想體系,明確和完善了新時代人民文藝創作的社會文化責任和美學價值。
關鍵詞:新時代;人民文藝;創作實踐;求同存異觀
“人民性”是馬克思主義哲學領域的重要內容,多年來,“人民性”問題在我國社會政治、歷史文化、經濟建設、文藝發展等多個層面都表現出一定的共通性和傳承性,已具有扎實的民族歷史接受基礎和大眾化實踐經驗。人民文藝在長久的積累和傳承過程中形成了更具時代性的生動美學觀念和共同體意識,形成豐滿立體的、具有生長動力的思想體系。進入新時代,中國社會正值深刻的歷史性變革,人民文藝要進一步反映人民心聲和時代新聲,人民文藝理論應堅持立足實踐、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的理念,有序向前發展,努力成為“中國問題和中國經驗”研究場域中重要且深刻的學術命題之一。
一、“異”,從何而來?
伴隨著社會時代的發展,人民文藝的研究側重點亦有所變化。百年來,社會文化界“圍繞新與舊、西方與東方、外來與本土、精英與大眾、鄉村與都市等多個層面展開的文化論爭與文化實踐”1,這是對民族文化與人類文化建構思考和選擇的結果。通過梳理探究中國百年文藝的演進過程可見,從“人的發現”到五四文學“個人的解放”,到20世紀30年代革命文學的“群體的解放”或“階級的解放”,再到194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民族解放”與“人民解放”,再到新時代人民文藝發展訴求,中國百年文藝的發展演化過程就是中國社會時代中心任務的發展轉換過程。在中華民族復興的新時代語境下,人民文藝創作在中外文化之碰撞、傳統與現代之沖突、政治與藝術之關系、個體與群體之訴求等方面都表現出強大的承載能力和巨大的包容性,通過差異和沖突完成歷史發展的邏輯自洽,更透視了中國現當代復雜的社會歷史狀況對“人民性”文藝理論建設的深遠影響,正視了社會需求對審美需求的客觀影響。
首先,不同群體在不同的時代語境中,對待同一事物的態度和處理方式,本身就存在差異。加之國家不同區域內經濟發展不同步,社會文化秩序和審美范疇很難在絕大多數人中保持一致。例如,脫貧攻堅題材、少數民族生存生活題材就具有明顯的地域特點;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題材就涉及文化傳統在不同時代的變遷轉型和面相展示;不同行業、不同職業的日常表達也在受眾中存在嚴重的信息差,這些都會導致認知的差異……肖江虹的小說《百鳥朝鳳》(后改編為同名電影)便是以傳統藝術的生存危機為背景,通過民間嗩吶藝術在現代性沖擊下的自我調節、自我更新、自我開拓,尋求文化進步和審美價值的提高,擺脫終結的命運。這部小說表面上寫的是嗩吶,但不同的讀者、觀影者和批評者對嗩吶背后的農耕社會禮儀、人文倫理表達了各自的態度,引發了大眾對傳統藝術保護與傳承話題的熱議。文化傳統的自我更新、對傳統存在意義的理解,以及面對新舊對立、碰撞、交替、結合的思考,不僅吸收了各種優秀文化元素而優化了中華文化自身的結構與功能,而且豐富了人類文明的大傳統。總體來講,人民文藝不僅要適應文藝社會功能的發揮,還要辯證地完善政治與歷史邏輯,積極參與社會發展進程,“既回望歷史又緊貼現實、既高屋建瓴又娓娓道來的生動論述,不僅創造出許多新的理論話語,而且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學說勾勒出一個新的發展綱要,搭建出一個邏輯嚴密、特色鮮明的框架結構”2。這要求新時代人民文藝創作既能承接歷史、熔鑄傳統,又能面對世界、指向現代,從重塑社會文化秩序和人類思想多元化的角度,深掘人民文藝的精神指向和現實功能。
其次,中國判斷與他者判斷之間存在差異。盡管2011年《中國的和平發展》白皮書提出要以“命運共同體”的新視角,尋求人類共同利益和共同價值的新內涵,國際社會日益成為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然而,面對復雜的國際關系和國際事務,中國人民文藝有責任向世界講述對人類文明走向的中國判斷,表達屬于中國的國際權力觀、共同利益觀、可持續發展觀和全球治理觀,而不隨波逐流或被裹挾影響。“人類命運共同體”并不意味著用強力碾壓式地消解認知差異,而是尊重個性選擇,把握自我權力,客觀呈現尊重歷史邏輯、倫理邏輯和現實性的世界觀。例如,電影《紅海行動》中敘述的“摩洛哥撤僑”事件,其原型是被記入《中國共產黨一百年大事記》的“也門撤僑”事件,中國動用軍艦成功將自愿撤離的613名中國公民以及來自15個國家的共279名外國公民安全撤離“鬼城”亞丁港。當然,對于撤僑,中國也尊重了其他國家的選擇。因此,在電影《紅海行動》中,編劇兼導演林超賢有意識地弱化了個別國家的政治選擇和對撤僑的態度,轉而通過虛構炮火交戰過程,著重向觀眾呈現了中國軍人的英雄主義、愛國主義、集體主義、人道主義等主流價值觀,尊重和保護民眾的權利,尊重個體生命,體現了愛國主義和人道主義精神,對國別政治態度、外交選擇和“新全球化”現實彰顯了大國自主、獨立的人民文藝姿態。中國新時代人民文藝是面向世界展現中國在哲學、政治、藝術等層面的發展主題,不僅指向國際關系和世界和平,也指向民族國家的和諧發展。尤其當意識到人民性與人性、人類性、公共性、民間性相通共融后,人民文藝的“求同存異”凸顯了人民文藝強大的包容性和對“新全球化”的共贏姿態。
最后,個人邏輯與歷史邏輯的碰撞催生了新時代人民文藝表達形態的錯落參差,包裹了不同節奏、不同層次、不同程度的創新所帶來的差異性。北京“地丁花劇社”是一個由家政女工組建的社區文藝組織,從編劇、導演到演員、劇務都是由家政女工獨立完成。她們創作的第一部劇《我的勞動、尊嚴與夢想》就是根據家政工們真實各異的親身經歷創作而成,真正做到了底層發聲與勞動者的自我賦權。城鄉大規模流動的數以億計的“城市新工人”已成為中國當下重要的社會景觀,這一景觀深刻影響著中國社會經濟形態,關涉了養老、親子、醫患、城鄉、教育、生育、留守等重大社會問題。在疾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他們面對社會歷史大浪潮的反應是獨特且重要的。家政女工們早已是我們最為熟悉和倚重的務工群體之一,但對于她們真實的生活狀態和心理狀態,我們卻沒有給予足夠的關注,所以,家政女工們主動書寫了勞動正義和人間友情,請大眾傾聽她們的艱辛、困惑、希望和理想,勇敢地激發大眾的自覺思考和情感認同。她們在努力爭取自己發聲的機會和場合,但因為自身的知識水平和文藝創作經驗都十分有限,資金資源更是有限,《我的勞動、尊嚴與夢想》的戲劇場景較為零散簡陋,戲劇情節沖突也不夠連貫自然,但她們因陋就簡,巧妙地將話劇、舞蹈、音樂、紀錄片等形式熔為一爐,借助外部形式輔助身體語言,多維度地表現底層人民的社會訴求。如果說這部劇在2012年創作完成后并在皮村新工人劇場公演,是家政女工們想讓社會關注到她們的發聲,那么這部戲2013年4月登上朝陽9劇場等專業戲劇舞臺商演,就說明文藝市場肯定了這一創作題材和表演形式,將其視為主體創新、形式創新、姿態創新的人民文藝作品,這本身就說明中國人民文藝的兼容性。
這一觀點進一步延伸,就可借之對以往“經典化”的文藝理論實踐進行反思。當某一思想具有高度概括性和抽象性,具有長期適用性,以致人們產生思想依賴和審美慣性,使經典化文藝生產脫離了現實依據,最終發展為僵化的失真創作。“現代性的一元邏輯日益成為改變人們日常生活的發展要素,高效率、標準化、整齊劃一取代了文化的個性化追求,人類文化發展的多樣性被消弭。”3因此,對經典的界定和評價也需要實時更新,在不同的時代和場景中展現因認知發展而產生的差異,這樣才能不斷激發人民文藝的生命力和文明發展演進的動力。
二、人民文藝創作“求同存異”的必要性
沒有一成不變的文藝理論和實踐范式,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發展過程中,文藝功能論、文藝形態論和文藝創作論等多個問題域不斷產生相互作用力。“宇宙的進化,全仗新舊二種思潮,互相挽進,互相推演,仿佛象兩個輪子運著一輛車一樣;又象一個鳥仗著兩翼,向天空飛翔一般。我確信這兩種思潮,都是人群進化所必要的,缺一不可……我又確信這兩種思潮,一面要有容人并存的雅量,一面更要有自信獨守的堅操。”4傳承必須創新,創新本身既包含傳承更包括反思和批判。因此,新時代人民文藝的求同存異在具體的創作實踐中是必要的,更是為闡釋“中國問題和中國經驗”提供具體的理論成果。
人民文藝,人民性是其根本和靈魂,也是其保有永恒生命和繁榮發展的動力所在。既然要放開文藝創作大視野,必然會出現廣大人民群眾的不同聲腔、不同態度、不同形式、不同節奏和不同風格。無論是創作者,還是評論者、研究者,都應在增加人民性與科學性的前提下,從審美之維進入思辨之維,做到理性和感性相結合;通過全面探求新時代人民文藝創作對人民情感、個體價值、內在訴求的有效表達,不斷地總結和探討現代化進程中積累的政治與文藝、文藝與生活的創作經驗。總之,正視物質世界的客觀屬性,正視人民文藝的表現差異,才會更好地確認新時代人民文藝的發展方向,明晰人民文藝的本質屬性和價值立場。在不同歷史時期,對文藝功能、文藝形態、文藝權力的態度,對文藝本質論的認知和實踐應用,對惡俗文藝、正義道德失準、庸俗化的抵御態度,都需要承認差異并求同存異,這樣才有可能在差異化、多元化、復雜化的問題域內形成對話和博弈。
差異性背后的張力也是社會文化發展的必需品。人類所創造的每一種文化都具有自身的價值,為維護整個人類文化的完整性而發揮著自己的作用。生命體或物質體一旦失去了差異性,失去了碰撞發生的介質,也自然失去了向前進化發展的內在動力,從而導致文化生態失衡,同時也失去了其原有的創造力,文化生命力會在失去差異的大環境中迅速萎縮。因此,在中國文化語境下,不僅要存異,還要盡力通過藝術自律和人文倫理主動尋求差異、保持差異,共生多樣性,從而為轉化和調整留存空間。差異的出現和存在是成熟發展的信號,說明文化基底的承載能力強大,這本身就是文化自信的表現。能夠在文化遷移過程中產生差異,為不同形態和元素提供空間,就證明人民文藝正在努力糾正以往“理性不發展”的問題,不再一味追求一致性,注重對于傳統政治倫理和傳統文化的賡續,尋找推動民族向前發展的動力。
梁曉聲的現實主義長篇小說《人世間》堪稱近年來引人矚目的主流大IP,無論是小說本身,還是改編的電視劇、話劇,包括同名主題歌曲,都在大眾中引發廣泛反響。“草木會發芽,孩子會長大,歲月的列車,不為誰停下”(電視劇《人世間》同名主題曲歌詞),人世間的煙火氣撫慰著每一個在命運浪潮下浮沉的靈魂。在小說中,20世紀60年代末到新世紀第一個十年間的社會變遷和人民命運都在極富張力的差異環境中表現出來,人世間的冷暖滄桑、悲歡離合都通過不同人的不同選擇、不同表現匯集而來。實際上,《人世間》的原著就是一個用時代包裹差異、用家庭容納不同人生選擇的承載體,“光字片”十幾位平民子弟最后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從事不同的職業,分化為不同的發展方向,在改革浪潮中有了不同的發展路徑,有悲有喜,充滿了偶然和遺憾,充滿了差異。
在周家,“求同存異”有了更具體的表現,周家父母和周秉義、周蓉、周秉昆三兄妹在社會時代中就代表了不同階級、不同層次的不同選擇和不同認知,對國家、社會、時代和人生的不同態度,以迥異的性格和命運道路書寫著各自的人生故事。老父親周志剛作為中國第一代建筑工人,參與“大三線”建設,周家也因此實現了從“農民階級”到“工人階級”的改變。盡管如此,周家仍然無法與省長親家正常往來,階層的差異在此處無法回避。周秉義畢業后從政,曾任市委書記、副市長等職,一路跌跌宕宕,也得罪過不少人,但他一直堅守著初心,做一名清正好官。周秉昆的一生,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轟轟烈烈的事業,甚至還兩次被關進監獄,他與哥哥姐姐的命運走向完全不一致,卻始終良善真摯。周秉昆的好朋友曹德寶和喬春燕夫妻倆在市場經濟大潮中漸漸暴露出貪得無厭的自私本性,脫離了“光字片”小團體……但同時,這種差異最終又走向了統一,我們能從中看到無數身邊人的影子,他們是時代發展的既得利益者,也是發展陣痛下的承受者、歷史的見證者。這部小說通過全景式表達和生動的人物群像書寫了社會變遷,一家人在完成各自人生使命的同時,也在書寫一部當代中國善良、勤勞、堅韌、寬厚的百姓的生活史詩。小說敘述還直面各個歷史年代的特權、貧困、貪腐等黑暗面,調侃官話和權力說教,但又正視國家命運、經濟政策、情感倫理等,這說明社會與國民自信了,敢于從容面對、回顧、反省自己走過的歷史,這是民族文化的進步,體現了人民文藝主動彰顯差異的內在需求。全景展現平民大眾的差異性,并給予差異合理的表達路徑,是使文藝作品復雜、豐富、生動的重要手段,也是文藝作品引發共情、發揮交互式影響的重要方式。
總之,在《人世間》中正面角色的自卑、自私、軟弱、退卻絲毫不掩其光輝;負面角色的仗義、溫情、反省、熱情完全真實可信,更有一些角色前正后負、此正彼負、不正不負,讓人感受到世間眾生皆有血肉、皆可悲憫。可以說,《人世間》非常準確地勾勒了新時代人民文藝的新發展格局:一方面,進一步深化主旋律文藝創作中的人民意志表達,客觀看待政治歷史語境和藝術的關系;另一方面,深植現實主義土壤,將“人的發現”從外向內推進,關注人本體的精神家園,關注理性、情感、邏輯。這彰顯了人民文藝“求同存異”的必要性。
“人民性”絕不只是文藝創作和意識形態生產中的一個理論話語,更是勾勒出了近代以來中國時代精神、國家形象與本民族氣質的理論蹤影,這也意味著應與時俱進地思考其基于時代使命下的理論與實踐的創新發展。人民文藝創作者應主動去尋找異處,竭力去尋找以往被遮蔽的特征、元素,甚至是主體價值,進而思考如何清晰合理地“存異”“合異”,如何在注重人性、個人性和人類性的同時,兼顧人物內在沖突與社會人文問題,開掘“人學”的尊嚴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
三、“大黨史文藝”格局下的多元實踐經驗
新時代人民文藝的求同存異創作理念,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具象發展,也符合黨史精神與中國百年文藝發展之間的內在發展邏輯。“大黨史文藝”的總體形態近乎中國共產黨發展歷程的形象化總結,所以其政治美學特征是不能被漠視、忽略的,明確這一點,便能夠為國家敘事提供更為科學的探索方向,一脈相承并與時俱進地發展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現實主義風格。“國家敘事,就是站在時代全局的高度,從現實社會和過往歷史的存在中,選取……具有重大社會影響和價值的題材進行敘事”,5是具有大氣象、大主題的一種宏大敘事,將“政治正確”與審美建構有機融為一體,葆有可貴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因此,如何在哲學層面、政治層面、藝術層面打開現實主義創作的邊界,能夠突出人民性文藝觀對人的發現、對真實的挖掘、對共同體意識的觀照,是新時代文藝創作者應該著重思考的。
表現國家民族抗爭的國家敘事是“大黨史文藝”范疇中最常見的一類,也是展現中國力量、中國創造和中國精神最為典型的一個類目。馬克思從人類和世界的立場來看待民族和國家沖突,強調民族的責任和世界的責任應該是一致的,并且每個民族在人類發展史中都有自身應當承擔的主要使命。中國新時代的人民文藝創作正是沿著這一精神指向有機融合“政治正確”與審美建構。
高滿堂2017年創作的《最后一張簽證》敘述了中國外交官在二戰時期為了生存、自由、正義,冒著巨大風險為猶太難民辦理簽證的故事。劇作改編自中國駐奧地利外交官何鳳山及其同事無私幫助猶太人逃亡的真實故事,創作者在書寫傳奇的同時不忘現實主義總綱,用積極的生命意識和價值觀照亮歷史災難中的人心與人間。消滅法西斯、維護人類和平是全世界人民的共同使命,《最后一張簽證》站在當代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高度,展現了中外各國反法西斯人民同仇敵愾和中華兒女的正義之感,在傳奇故事中探討人性與人道主義。人們通過這部劇感受到了悲愴的底色——駐維也納領事館的副總領事魯懷山隨時隨地面對死亡,從最初廣泛接觸的維也納猶太市民的死亡,到奧地利猶太科學家的先后殉難,再到國內親人盡數遇害,他在外交官的身份之下,是一個真正的“人”。然而,當他用不動聲色的隱忍,保領事館各方周全時;當他面對納粹的殘忍,斗智斗勇,不斷護送奧地利專家離開時;當他決定繼續發放簽證,表現出超拔的人格魅力時,他從一個正直的外交官最終變成了一個人道主義英雄。觀眾在其中感受到了強大的思想啟迪力量和崇高的道德感召力量。“悲劇的力量在于激起人們對于邪惡勢力的強烈憎恨而產生摧毀它的勇氣、信心和力量,悲劇的實質是悲壯。”6悲壯的審美感受來自倫理的正義,新時代人民文藝對崇高的表現更側重于精神的覺醒及人格的強大,如此大格局、大氣象不僅能夠表現中國人民在新民主主義革命中不畏強暴、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百折不撓、堅忍不拔的必勝信念,還進一步彰顯了共存互進的人類文化整體價值觀。中國共產黨的文藝思想和創作機制經歷了從積累、深化到創新發展的過程,這也使得百年中國文藝作為一種巨大的精神力量有效地參與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歷程之中。
除激勵和鼓舞人民的題材之外,敢于表現中國當代社會發展短板也是“大黨史文藝”范疇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新的歷史時代語境下進一步認識人民文藝的本質屬性和價值立場,不光要有益于社會政治,還要有益于人民,有益于人類,要有說真話的藝術良心和敏銳的洞察力,進而表達積極深刻的思想主張和藝術倫理。總之,是要“講好”中國故事,而非講“中國好故事”,具體如生態環保題材、少數民族生存發展題材、災難題材、反恐題材、科幻科技題材、脫貧攻堅題材等,雖然這些題材從某種層面暴露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的問題,但敘述的卻是具體、現實的“中國問題和中國經驗”。批判也是一種崇高道德,是推動社會向前發展的正能量,它為“大黨史文藝”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和經驗路徑。尤其是“脫貧攻堅”題材,作為新時代人民文藝的重鎮,是表現中國精神具有特別顯示度的書寫方式。
2015年11月2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扶貧開發工作會議上發表重要講話,他強調:“消除貧困、改善民生、逐步實現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我們黨的重要使命。”“必須以更大的決心、更明確的思路、更精準的舉措、超常規的力度,眾志成城實現脫貧攻堅目標。”7何建明的長篇報告文學《詩在遠方:“閩寧經驗”紀事》敘寫的就是寧夏貧困地區在福建省的長期對口幫扶下,最終脫貧進入小康的當代改革史。“脫貧攻堅戰是中國共產黨在新時代領導和發動的一場新的偉大斗爭,是一場面向9000多萬貧困人口、自上而下的重大民生工程。這場人類歷史上規模空前、力度最大、惠及人口最多的脫貧攻堅戰又被稱為中華民族新史詩、人類減貧新奇跡。”8一個地區從深度貧困的形成到消除絕對貧困的過程,充滿了歷史與現實、科學與人文、自然與社會等多種錯綜復雜的因素,而“閩寧扶貧經驗”不僅總結了福建寧夏對口幫扶的成功之處,還為國家層面的扶貧、脫貧積累了寶貴經驗,為世界減貧難題提供了中國智慧。同樣圍繞著“閩寧合作脫貧”,2021年播出的電視劇《山海情》除了表現發展經濟、擺脫貧困這個核心主題,還向觀眾傳遞了中國百姓之間真摯濃烈的情感,包括對貧瘠家鄉的熱愛之情、對扶貧干部的感激之情、戀人跨越山海的無奈愛情以及黨和國家的愛民之情。海對山的幫扶贏得了山對海的誠摯感激之情,這也是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思想的生動詮釋。
王三毛、未夕、小倔、磊子、邱玉潔、列那和庹政在電視劇播出后又撰寫了同名小說《山海情》,字里行間都飽含著敘述熱情和生命激情。“情”的背后是中國人崇德尚義、堅韌不拔、永不服輸、追求幸福的性格特征。一身書生氣的白校長為了阻止未滿16周歲的學生輟學打工只身攔下大巴車;菌草專家凌一農常年守在大棚里,耐心教授村民們掌握種植菌菇的本領;白麥苗在學有所成后,決定帶著技術反哺貧瘠落后的家鄉……小說的每一個細節都做到了環境真實、人物真實、語言真實,沒有回避移民扶貧過程中的種種矛盾和普遍個體的復雜心態,展現了既有歷史記憶又有時代回響的民族拼搏歷程,真正體現和反映了中華文化精神、中國人民群眾多樣化審美追求,是融思想性、藝術性和觀賞性于一體的文藝精品。
無論是書寫國與國、省與省,還是家與家、人與人;無論是表現民族抗爭,還是小人物的堅韌勃發;無論是洞悉政治與文藝的關系,還是描繪文藝與生活的關系,都把人民作為文藝表現的主題,以人民文藝觀的發展變遷作為總支撐。“大黨史文藝”格局下的多元實踐經驗,本質上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具象發展,是在社會需求和審美需求之間找尋現代文藝的發展視野、價值觀念、精神內涵、藝術形態,同時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觀照視野和共鳴場域。正是新時代人民文藝的求同存異創作理念和“大黨史文藝”格局下的多元實踐路徑提煉了新時代文藝對人民情感、個體價值、內在訴求的有效表達方式,探討了人民文藝的復合審美要求及對題材和創作方法的挑選機制。
新時代人民文藝創作的求同存異創作理念以融入百姓生活為基本前提,將“政治正確”與審美建構有機融為一體;注重對傳統政治倫理和傳統文化的賡續,與世界文學進行平等對話交流,促使中國文學走出去,共謀民族文化建設和人類文明發展方向;尤其是面對社會重大問題時要體現與人民休戚相關的道德情感,產出具有正義倫理的文藝作品;尊重歷史邏輯、倫理邏輯和藝術邏輯,重新闡釋應用現實主義,使人民文藝創作不僅具有激勵和鼓舞功能,也具有批判精神,進而完善新時代人民文藝創作承擔的社會責任和美學發展價值。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人藝’創作體系與現實主義發展態勢研究”(編號:23BZW150)階段性成果、西南交通大學2023年文科建設專項自由探索項目研究成果]
1 張福貴:《人類命運共同體與中國文學文化自信》,《中國社會科學》2022年第5期。
2 董學文:《充分認識習近平文藝思想的重大意義》,《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7日,轉引自張福貴:《百年黨史與中國新文藝的邏輯演進及藝術呈現》,《文藝研究》2021年第7期。
3 鄒廣文:《馬克思恩格斯世界歷史思想及其時代意義》,《高校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2016年第3期。
4 李大釗(守常):《選論:新舊思潮之激戰》,《每周評論》1919年3月9日,第12號。
5 丁曉原:《新時代非虛構國家敘事的審美之維——以何建明的創作為視點》,《當代文壇》2022年第6期。
6 林平:《論美學悲劇的價值與意義》,《時代文學(下半月)》2010年第1期。
7 習近平:《在中央扶貧開發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二〇一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31、34頁。
8 王景霞:《〈山海情〉小說:續寫現實主義律動下的奮斗故事》,《中國圖書評論》202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