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平面理論下的網絡流行語“躺平”探析

網絡流行語體現了一個時期人們普遍關注的新問題、新事物和新思想。本文以網絡流行語“躺平”為研究對象，從三個平面的視角對“躺平”的語義、句法、語用進行描寫分析，并探討“躺平”流行的原因。本文語料主要來源于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和人民網語料。

一、“躺平”語義演變及認知機制

（一）“躺平”語義演變

“躺平”在網絡上的使用頻率很高，在使用的過程中，“躺平”語義發生了變化。

1.“躺平”的原義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于“躺”的解釋是：“身體倒在地上或其他物體上，也指車輛、器具等倒在地

上。[1]如：躺在地頭休息?！薄疤善健钡脑x是對一種具體行為動作的描述。其語義重心在“躺”這個字上，“躺”和“平”構成述補結構，“躺”強調的是動作，與“站、坐”相對，“平”強調的是一種結果，補充說明“躺”這個動作的結果。如：

（1）我和鐵竹偉采訪同住一室，晚上燈一閉，我還沒躺平，她的鼾聲已起。（《作家文摘》）

（2）仰臥的方法是平臥后利用腹肌力量坐起、躺平、再坐起，如此反復，直至腹壁肌肉發酸發脹，不能支持為止。（《養生與健美方法100例》）

例（1）和例（2）的“躺平”側重的是描述一個具體動作，這時“躺平”的意思就是組成部分的意義相加，就像“坐正”之類的短語。

2.“躺平”的新義

隨著網友的頻繁使用，“躺平”中“平”的語義加強了，“躺平”不再局限于對一個具體行為動作的描述，而是引申出使用者的一種心理狀態，一種抽象義。如：

（1）“躺平”就是追求不再努力，工作崗位上混，生活中懶，諸事無所謂、萬事無追求。（《乘風破浪“奔跑”嚴厲拒絕“躺平”》）

（2）青年口頭語中的這種“躺平”“佛系”，更多還是緩釋壓力的調侃和情緒的表達。（《做剛健有為的新時代青年》）

例（1）中的“躺平”是指有些人對任何事都沒追求，整天混日子，這里的“躺平”表達的是人們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一種心理狀態。例（2）中的 “躺平”表達出的是一些青年面對生活壓力所呈現出的一種自嘲心理。這時“躺平”表達的不再是對具體行為動作的描述，而是說話人所持有的一種主觀態度或心理狀態。例（1）和例（2）的“躺平”產生了“不行動，不反抗”等新的語義特征，這是“躺平”的原義所不具有的。

另外，從語義來看，“躺平”逐漸從一個短語向一個詞轉變?！疤善健钡脑x是“躺”和“平”詞義的相加，兩個詞構成一個述補短語，它們是臨時組合在一起的。但網絡流行語“躺平”卻不是“躺”和“平”詞義的相加，它具有整體性的意義。從詞的意義具有穩固性和整體性的特點來看[2]，網絡流行語“躺平”應看作是詞。

（二）“躺平”語義演變的認知機制

“躺平”一詞語義演變的根源在于隱喻思維的作用。認知語義學認為，對詞語進行隱喻和轉喻，是詞匯語義發展變化的兩個主要途徑。

人類普遍認知規律是從具體到抽象，由現實位移到虛擬位移，之所以能實現這個轉變是基于“概念隱喻”。認知語言學把一個概念隱喻大致分為兩部分：一個是始源域，一般是具體的、有形可感知的、客觀的常規化的 ；另一個是目標域，一般是抽象的、無形特殊化的、主觀的非物理性的。“所謂概念隱喻，就是以約定俗成的方式將內在結構相對清晰的始源域映射到結構欠清晰的目標域之上?！盵3]始源域通?？梢酝ㄟ^觸覺、味覺、嗅覺等身體感官來體驗和感受，目標域更多是一種感受和心理體驗。其原理見圖1：

“躺平”新語義的產生就符合概念隱喻理論。[4]其映射過程可以具體化為：

從以上始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過程可以看出，“躺平”的原義是指躺的動作，“躺平”的新義是指內心的一種順從和妥協。比如“我躺平了，你們卷吧。”這里的躺平不是指躺平動作，而是指在巨大的競爭壓力下，在“內卷”的環境下，人們無論多么努力都改變不了自己的現狀，因此選擇“躺平”，這里的躺平動作始源域可以映射到心理躺平、內心順從的目標域。其目標域語義比始源域語義更為抽象，其語義變化符合概念隱喻認知路徑。其他網絡流行語，比如“破防”“命運共同體”“凡爾賽”等與“躺平”有著相似的隱喻認知機制。

二、“躺平”句法分布

通過對相關語料的分析，我們發現網絡流行語“躺平”能在句子中做多種句法成分，具體有以下幾種：

1.作主語。例如：

（1）“躺平”已成為青年文化領域熱議的現象，這個概念經由網絡媒體的生產與傳播而迅速躥紅，折射出當代青年的某種精神鏡像。（《奮斗的青春不“躺平”》）

（2）“躺平”是一種示弱，開玩笑可以，但永遠不要把這種標簽放自己身上。（《對話侯詠、劉燁：致敬信仰大道守望者》）

（3）“躺平”只當是奮斗征途中的小憩，“強國有我”才是青年人心底的信念和擔當。（《拒絕“躺平”，奮斗的人生最精彩》）

2.作謂語。例如：

（1）就像觀眾說的，“看了《風吹半夏》，我再也不要躺平了，趁著年輕，我要去奮斗，去拼搏?！?（《風吹半夏》：以工匠精神打造時代力作）

（2）在這群年輕人看來，青春，不能“躺平”，只能奔跑。 （《乘風破浪“奔跑” 嚴厲拒絕“躺平”》）

（3）他的人生信條是：“只要能行，絕不躺平?！?（《氛圍感拉滿，年輕人花式擺攤帶來新機遇》）

3.作賓語。例如：

（1）年輕干部應干事創業，拒絕“躺平”。（《年輕干部應拒絕躺平》）

（2）年輕干部遠離“內卷”與“躺平”，必須破除“心中三賊”。（《年輕干部拒絕“躺平”須破“心中三賊”》）

（3）只有與自身所處的時代建立起更加自覺的關聯，才能完成意義世界的重建，才能在陷入發展困境時不屑于“躺平”。（《奮斗的青春不“躺平”》）

4.作定語。例如：

（1）這般放任自流的“躺平”模式，實在是不可取。（《“躺平”政策危害不容忽視》）

（2）如何在西藏實現“躺平”養殖，讓百姓輕松致富，成了過去幾年他一直琢磨的大事兒。（《“躺平”的養蜂人？他帶著“蜜蜂戰士”守衛邊疆甜蜜生活》）

（3）面對困難，躺平的態度會將人困于其間，而奮進則可以通過持續的努力克服每一個困難，清除前進道路上的每一個障礙。（《奮進的青春拒絕“躺平”與“內卷”》）

三、“躺平”語用價值分析

網絡是不同的主體進行信息交換的場所，在網絡上不同的個體通過語言來表達自己和傳遞信息?！疤善健背晒θ脒x年度十大網絡用語一定有它的價值和合理性，“躺平”的語用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情感表達價值

網絡流行語作為一種特殊語言形態，能夠恰當地表達網民內心的真實情感，容易引發大眾共鳴。“躺平”表達了一種無奈和無力感，在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壓力和挑戰時，有些人可能會感到力不從心，無法改變現狀，于是選擇躺平，表達了內心的不滿和無奈。另外，網民在交際中通過使用“躺平”不僅能表達自己內在的情感體驗，也能獲得他人的情感認同，形成一種情感共識。這種共鳴能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也能使得“躺平”等流行語迅速傳播。

（二）新聞標題價值

“躺平”被許多媒體用于文章標題當中，比如《奮斗的青春不“躺平”》《乘風破浪“奔跑” 嚴厲拒絕“躺平”》等。它的使用會簡化文章標題的結構，會使得文章標題更加簡潔?！疤善健钡氖褂眠€會增加文章標題的趣味性。“躺平”這一網絡流行語一出現，人們可能就容易想到“葛優躺”的有趣畫面。

（三）網絡交際價值

網絡作為21世紀最重要的媒介形式，是全民參與、海量信息的即時分享平臺，網絡傳播能夠幫助詞語的流行。從近些年的社會流行語來看，很多是從網絡出現、在網絡傳播、于網絡流行的。在網絡交際中，網友們使用“躺平”這種流行語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使說話人和聽話人的交流能夠順利進行下去，進而達到網絡交際的效果。

四、“躺平”流行原因

網絡流行語是語言在互聯網大環境下的一種變體，它也是社會文化的載體，毫無疑問它反映著社會的發展和文化的變遷。“躺平”的流行有著多方面的原因，不僅包括語言因素，還有社會因素和使用者的心理因素。

（一）語言因素

1.“躺平”的流行受經濟性原則的影響。經濟性原則是指說話者向受話者傳遞信息時，用最少的語言達到最佳的交際效果。[5]網絡流行語是時代的信息載體，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了解信息爭分奪秒。所以網絡流行語不使用冗長且復雜的表達方式，而是用簡潔明了的詞語來傳達清晰準確的信息。 用“躺平”來表達不買房、不買車、不結婚、不生娃、不消費的主觀態度和妥協思想，符合語言經濟性原則。

2.“躺平”的流行受類推的影響。從“躺槍”到“躺贏”再到“躺平”，“躺X”詞族發展得越來越壯大。在人民網上，有關“躺槍”的文章有9823篇，有關“躺贏”的文章有15266篇，可見它們的使用率之高。網絡流行語的產生有一種普遍的方式，那就是類推，即在已有詞語的基礎上類推出一個或多個詞語。馬若宏和杜敏（2021）認為“躺X”詞族的產生就屬于類推這種方式。[6]“躺X”這類詞的語義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相同之處是都表達“什么也不做”的意思，不同之處是“躺槍”表示什么都不做反而受到牽連和傷害；“躺贏”表示什么都不做反而獲得了好的結果；“躺平”表示什么都不做，內心毫無波瀾。“躺X”詞族正是以“什么都不做”為基礎語義條件，在引申義的不斷發展下形成的。引申義的發展路徑為從“反受牽連”到“不勞而獲”，再到用于表示“內心不為所動”?！疤蒟”詞族通過這種意料之外的結果形成了語用效力，在網絡上廣泛流傳和使用。

（二）社會因素

互聯網的迅速發展是“躺平”等網絡用語成為流行語的重要原因。網絡的出現改變了人們的社會生活，方便了人與人之間的交際。網絡語境的溝通變化決定了網絡用語表達方式的變化。在互聯網時代，網絡媒體為人們獲取信息、傳遞情感提供了多元化的渠道，網絡流行語通過各個平臺進行傳播。在各種網絡媒體的傳播下，“躺平”的使用越來越頻繁，意義也變得越來越豐富。

（三）心理因素

2024年3月22日第53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12月，20 —" 49歲網民占比為48.9%。

20 —" 49歲的這個群體多為年輕人和中年人，年輕人大多面臨考試、升學、就業的壓力，中年人則上有老下有小，面臨事業和家庭的雙重壓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壓力不斷地積累，加劇了他們內心的無奈和焦慮。而不良的情緒是需要合理宣泄和釋放的，語言正是人們心理的一種表達和反映。[7]一方面“躺平”是人們宣泄自己壓力的方式，從“內卷”到“躺平”，人們在巨大的壓力下喘不過氣來，需要通過網絡來釋放和自嘲。另一方面，“躺平”表達的是人們內心的無奈。每一個年輕人剛開始步入社會時，內心都有自己的夢想和志向，并且努力地去追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人被現實磨平了棱角，最初的夢想也隨之消失，在社會的排斥下他們無奈地選擇了“躺平”。因此在網絡中，“躺平”恰好能表達出這個群體的情感訴求。他們通過“躺平”來表達自己的內心情感和主觀態度，這正是“躺平”在網絡上一直流行、熱度不減的重要原因，它反映出了使用者的復雜心理，因此不斷地被使用和傳播。

五、結語

“躺平”在語義上已經出現了泛化，在當今網絡流行語中它更多表達的是使用者的一種主觀心理狀態，具有抽象的意義，它逐漸從一個短語向一個詞轉變；在句法分布上，“躺平”可以作主語、謂語、賓語和定語，幾乎不作狀語和補語；在語用上，“躺平”具有情感表達、新聞標題和網絡交際的語用價值?！疤善健钡牧餍胁粌H具有語言本身的原因，也有社會原因和使用者心理的原因。面對網絡流行語，不能“一刀切”，要客觀地去看待，符合社會需要的流行語最終會被保留下來。

作者簡介：郭召偉（2000 —），男，漢族，山東德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沈淑花（1975 —），女，漢族，四川綿陽人，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等。

注釋：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2〕邵敬敏.現代漢語通論（第三版）[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6.

〔3〕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402-412.

〔4〕朱志勇，韓東時，李瑾皓.認知隱喻視角下網絡熱詞“躺平”的語義泛化分析[J].湖北科技學院學報，2022，42（5）：74-78.

〔5〕邵媛媛.網絡流行語“躺平”探究[J].文化創新比較研究，2022，6（36）：56-59.

〔6〕馬若宏，杜敏.“躺平”的流行及其語用指向[J].語文建設，2021（18）：78-80.

〔7〕陳玉雪，張林.關于對網絡熱詞“躺平”的研究[J].漢字文化，2023（7）：134-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