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于新課程改革提出的“學科實踐”之新要求,可以從“生活力”的視角加以深刻理解與把握。首先,我們要把“生活”理解為“有機體”與“環境”之間的關系,理解為“有機體”面對環境壓力時的一種生存機制,這是理解“生活力”的出發點。其次,“生活力”是“有機體”利用“環境”中的元素進行改造、行動,以更好地適應環境并在環境中生存的能力。與此同時,“生活力”表現為一種外向的行動力和實踐力,這就意味著一種內在的“經驗改造”,一種內向的“改造力”。總之,對于“學科實踐”的真正理解,需要超越“認識論”的層面,走向“生命論”的高度,如此才可能真正理解“學科育人”中的“實踐育人”之深意。
【關鍵詞】生活力;學科實踐;環境;生命
【中圖分類號】G62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24)37-0022-04
【作者簡介】呂林海,南京大學(南京,210093)教育研究院、陶行知教師教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從培養學生“生活力”的視角對新課程“學科實踐”進行理解與把握,這幾乎達到了言說的極限。這是因為,當我們說讓“學科實踐”走向“生活”,很明顯就是讓“學科教學”走出狹隘的課堂學習、符號學習之界域。無疑,此時的“生活”一詞是比學校教育、課堂教學更能體現上述價值取向的一個論說范疇了。而且,我們此時還真說不出什么能比“生活”更高的東西了(因為,“生活”一詞幾乎是人的生存樣態的最普遍界說,并且在日常意義上,我們幾乎無法對“什么不是生活”或“什么是比生活更高的人類存在樣態”給出信心滿滿的論證)。由此可見,在現有的認識范圍中,圍繞“生活”以及學生的“生活力培養”來對“學科實踐”加以解讀和研究,無疑是高位(甚可謂“最高位”)且正確(甚可謂“最正確”)的。這種言說的極限,似乎也只能讓研究者在這個“極限”的限定內,進行下位的經驗闡釋,如對各種“學科實踐”的策略、方法、模式、機制等加以研究,這是必要且重要的。但作為點評者,筆者如果也沿用大家的書寫模式和思考模式,并提出其他的“學科實踐”的實踐策略、模式、方法等,顯然并不討巧,而且也不必要。這是因為,此時再做下位的經驗構建之重復工作,有可能并不能增加對上位概念(如“生活”和“生活力”)的理解,甚至還可能因為大家理解的彼此不一,造成相互之間在“上位概念”上的理解偏差甚或沖突。由此,本文試圖回到這個“極限”——“生活力”,對這個“言說的極限”進行更豐富的“再言說”(即進行內涵的更進一步解析)。當然,超越這個“言說的極限”在現階段是無法實現的(即無法說出比“生活力”更高的概念,這只是就筆者的能力所及),但這并不意味著對這個“言說的極限”就不能進行解釋和理解。就好比,如果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目前物理學體系的“言說之極限”,物理學家雖然可能不能(或很難)超越這個體系的界域,但卻能對這個體系進行更深的挖掘和解讀,而這個挖掘和解讀無疑也能為具體工作帶來更多的啟示,這是筆者撰寫本文的初衷。
一、何謂“生活”?
在學科實踐中實現學生生活力的培養,這一命題中的核心概念就是“生活力”。這一概念的原創者就是偉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在陶行知先生的思想體系中,“生活力”的概念其實并沒有明確的定義,它糅雜在“做中學”“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等“生活教育”的復雜理論體系之中。在陶行知先生看來,“生活教育是以生活為中心之教育。它不是要求教育與生活聯絡,而是教育即在生活之中”[1]。由此可以看到,陶先生的思想立意是,生活和教育是合一的,不能把生活和教育作為“兩件事”聯結在一起,而是要在“生活”的視域中理解教育。因此,這就需要我們厘清“生活”的真實意義,否則,我們容易在教育實踐中,把“生活”的概念加以窄化,特別是將其定位為一種“非學校環境中的生活”或“學校教育外的生活”。但如何明晰“生活”的真意,頗為不易。
要理解“生活”的內涵,就不能把眼光限制在一種“認識的視域”中,而要躍遷到“生命的視域”中。基于“前者”,實踐者容易把“學校教育”看作“正規的認識”,而把“生活”看作“非正規的認識”,此時,“生活”與“教育”就被兩分了。這種“兩分”是對“生活”內涵的扭曲。如果把學生看作“活生生的生命”,那么,無論是在學校中,還是在學校外,其都是在活著自己的“生命”,即,都是在“生活”。學校教育和非學校教育都是“生活”,它們共同構成了“生活”。由此,“生活”的內涵就自然明晰了,即,“生活”就是“活著的生命”的生存歷程,而任何基于時間、空間的“分割”顯然都是一種不正確的理解。“教育即生活”的真意恰在于此。
“生活”問題的本質是一個“生命體”的生存問題,而不是一個“非生命體”的生存問題。“非生命體”的生存問題其實就不能說是一種“生存”問題,而是一個“在”的問題。“在”是一種單純的“就在‘那里’”的樣態,而“生存”則是一種“努力地更好地適應‘那里’”的“存在”樣態(“那里”其實是“環境”一詞的通俗化表達)。例如,一塊石頭,作為一個“非生命”的物質,它只能被動地依靠自己本有的物質屬性去抗擊外力的擊打,它不存在一種主動的努力,去改變自己的存在樣態,讓自己更好地存在下去。當它被擊打時,它無法調動自己的內在能力去主動地、努力地讓自己更好地存在于“那里”。但人作為一個生命體,當外部的環境給予他某種“作用”(如壓力、威脅或任何不適的狀態)時,其會主動地行動、努力地改變環境的元素和自我的特質,從而讓自己“更好地適應環境,讓自己可以延續地存在下去”,這就是一種“生存”的特質。
總之,學生在學校中或學校外,其實都是在與各種各樣的“環境”進行相遇,甚至說,這并不是一種相遇,而是一種“相融”。課堂學習、課間游樂、勞動行動、班團活動、課外調研、家庭教養,如此等等,其實都是兒童“無時無刻”不身處其中的環境,它們時刻對兒童這個生命體產生著或這種或那種的作用,如要求、壓力、挑戰等,這都需要兒童努力地改變自己、更新自己、發展自己,從而使自己更好地適應、更好地生存。這就是“生活”的本真意義。
二、何謂“生活之力”?
依前文所述,“生活”問題其實就是一個生命體如何與環境的相互作用問題。非生命的物質只能“被動地”抵制環境的壓力,生命體則“主動地”通過“改造活動”而適應環境的要求。正是因為生命體作為主體,始終需要通過主動的“自我更新”來適應、來延續、來存在,其就需要向環境施加某種作用,從而實現一種改造、一種變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生活之力”的概念就可以得到理解、得到闡釋。
“生活之力”就是“生活力”,是“生命體”在生命活動中與環境的一種相互作用。在物理學或科學體系中,“力”就是一種以“相互作用”為內涵的概念建構。但“相互作用”的內涵限定仍然顯得過大,因此,一種“能產生改變的相互作用”就成了對“力”這個概念的更精細的定義。借助這個定義,我們可以將“生活力”所具有的“發生改變的相互作用”之內涵進行進一步的拆解,即,“主體”面對“環境”的一種實踐或行動,以及“主體”內在的“經驗改造或改變”。很明顯,前者是“生活力”的“向外”性(即面向“環境”),后者是“生活力”的“向內”性(即面向“主體”)。接下來,筆者對其分別加以闡述。
第一,“生活力”是主體面對環境提出的挑戰,而利用環境并由此產生適應的一種作用狀態。例如,工作忙碌的父母在家陪伴孩子的時間相對較少,這對“兒童自己”而言就是個問題,即一種環境所產生的對自己的“逼迫狀態”,如感到孤獨、晚上害怕、想得到父母的學習幫助而不可及時獲得,等等。這都是主體(即兒童)面對環境時所產生的困境。而學生通過統計父母加班的時間、工作的時間規律,基于對統計數據的分析,調整自己向父母傾訴、聊天和求助的時間,從而解決了由于父母工作忙碌所帶來的家庭相聚時間較少的問題。此時,學生其實并不是在回避環境的挑戰,而是直面困境,利用環境中的元素(如手邊的鐘表、紙筆、各種統計知識等)進行父母在家時間和工作時間的統計,并由此調整自己的活動與行動安排,這就是一種“生活力”。“生活力”讓學生能夠不斷適應環境的不確定性,讓學生能夠更好地在環境中“存在”。其實,我們可以看到,當站在“生活力”的視角來看待“學科實踐”時,“學科的知識”就不能成為“首要關注的對象”,因為此時的學生并不是直接“奔著”“習得知識”而去的,而是“朝向”“生活問題”而去的。此時的學科知識,如統計方面的知識,就只是生命體借以使用來解決問題的一種資源、一個工具。擁有這一知識,并不僅僅意味著“理解這一知識是什么”,而是要“能運用這一知識做某事”,要能產生靈活的、有效的行動。此時的認知,就不能僅是一種對外部“客觀知識實體”的“旁觀式的反映”,而更應是一種主動的、參與性的引導和控制情境的能力。
第二,“生活力”還同時體現為個體的一種對“自我經驗的改造力”。當主體面對疑難環境去調整、去控制、去行動,以達到和環境的一種新的協調與平衡的狀態時,主體自身內在的“經驗”其實也在發生著改變。外在的行動,同時也引導著內在的改變,這是相互整合、彼此統一的過程。其實,“生活力”的外顯方面當然是一種行動力、實踐力,它指向對于環境元素的利用來“不斷地解決問題”,但這只是故事的一面,甚至仍然是表層的一面。主體行動的深層目的,其實是自身“生存力”的改進和完善。“生存力”是一種更好的適應力,它需要的是主體對自我生命狀態的持續改造。“生命狀態”是生命體的一個基礎生存樣態,它包含生命體的生理樣態,但更包含生命體的精神樣態。這一“精神樣態”,其實就是杜威所謂的“經驗”。生理樣態是生命體的物質基礎形態,精神樣態(即“經驗”)則是生命體的高階生命形態。學生的“學科實踐”過程,就是學生在面對疑難時,所經歷的一種思維的活動(包括假設、推理和規劃等),以及最終解決問題并獲得對觀念的確證之完整歷程。在這個過程中,個體獲得的是一種經驗的不斷變化。按照杜威的說法,就是“個體實現了一種生命的生長”,“它生長著”[2]。而這種生長是一種“生命體的智性生長”!
綜合而言,今天的課程改革所提倡的“學科實踐”,其深處是一種“生活力”的建構,而不僅僅是一種“認知力”的生成。由此,“學科實踐”是一種對于生活事件的遭遇、解決和理解之過程,是兒童經驗改造的過程,改造的目的并不僅僅是對“知識的認識”,而是兒童作為一個生命體對于不斷變化的環境之持續適應、更優生存。因此,要理解“學科實踐”,我們需要站在生命和生活的高度,從一種環境與兒童之間的關系的視角,以兒童內在的疑難、思維、確證之探究機制為內涵,進行更深的把握,這才有可能走向“實踐育人”的深處!
【參考文獻】
[1]陶行知.教育的真諦[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3:21.
[2]約翰·杜威.民主主義與教育[M].王承緒,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