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新時代推進全面從嚴治黨向縱深發展,必須高度重視鄉村隱性腐敗的防治。從類型學角度考察,鄉村隱性腐敗主要有“改頭換面型”“情感滲透型”“為官不為型”“集體合謀型”等類型,誘因主要來自于主體、心理、權力、環境、科技五個方面。在明晰鄉村隱性腐敗的發生機理后,應系統推進鄉村隱性腐敗治理,建立起全周期的長效防范機制:凸顯村民主體地位,構建群防群治鄉村隱性腐敗的機制;密織制度規則天網,堵塞鄉村隱性腐敗的漏洞;厚植勤廉文化沃土,營造崇廉拒腐的良好風尚;推動大數據賦能,加強腐敗風險隱患動態監測,多措并舉形成治理鄉村隱性腐敗的強大合力。
關鍵詞:鄉村隱性腐敗;類型學;發生機理;新型腐敗
中圖分類號:D26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170(2024)06-0048-16
一、問題提出與文獻綜述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堅決懲治群眾身邊的‘蠅貪’”“堅持受賄行賄一起查,懲治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①。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提出“豐富防治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的有效辦法”②,為新時期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提出新的任務和要求。據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全國紀檢監察機關共處分66萬人,其中黨紀處分49.8萬人、政務處分16.2萬人;處分省部級干部49人,廳局級干部3144人,縣處級干部2.4萬人,鄉科級干部8.2萬人,一般干部8.5萬人,農村、企業等其他人員41.7萬人。①“蠅貪成群”“小官巨貪”導致鄉村權力運行的“最后一公里”被扭曲,人民群眾反映強烈、深惡痛絕,直接影響黨群干群關系,損害黨和政府的公信力。防治鄉村隱性腐敗將成為新時代推進黨的自我革命和全面從嚴治黨的新趨勢。
何謂隱性腐敗?徐家良認為隱性腐敗是公職人員“借助公共權力和職務、利用隱蔽的非法方式獲取各種物質利益和非物質利益的犯罪行為”②。魏芳、王磊從公權私用的視角出發,將其定義為“國家公職人員特別是領導干部以謀取個人利益為目的,利用職權濫作為或者不作為的行為”③。王旭在梳理近年來不同領域查處的腐敗案件特點的基礎上,認為隱性腐敗歸根結底就是權力的越軌、濫用和謀私。④不難看出,隱性腐敗是與顯性腐敗相對應的概念,特指公職人員及相關利益人或組織利用公共權力,采用隱蔽性強、難以查辦的手段謀取私利,進而損害公共利益的行為。隱性腐敗的手法具有較強的隱蔽性、偽裝性、欺騙性、迷惑性,其常見種類主要有期權交易、干股分紅、假賭謀利、低買高賣、感情投資、禮尚往來、以智撈錢等。與傳統腐敗相比,無論隱性腐敗如何隱形變異、翻新升級,其本質仍然是權力的濫用、越軌和謀私。
近年來,學界還對隱性腐敗的基本特征、表現形式、發生機理、治理策略等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提出諸多真知灼見,取得一系列理論成果。
一是關于隱性腐敗基本特征的研究。彭新林認為,不同于傳統腐敗和顯性腐敗,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具有腐敗主體隱身化、行權方式間接化、腐敗手法市場化、利益實現曲線化、賄賂標的動態化、主觀意圖模糊化、風腐交織一體化、危害潛伏長期化等特點,使其被發現和查處的難度更大、危害更深遠。⑤蘇江濤等認為,隱性腐敗中“隱”的特點滲透到了腐敗的主體、客體、手段、目的等各個方面,對公共權力的危害從顯性嬗變為隱性,從而隱匿地蠶食公共利益。⑥印波等基于腐敗文化因素的角度,認為隱性腐敗本質上是人情文化的變造,即利用人情文化實現對公權力的異化,并借人情文化作為“保護色”。⑦
二是關于隱性腐敗表現形式的研究。胡鞍鋼運用經濟學的視角,將隱性腐敗劃分為尋租性腐敗、地下經濟腐敗、稅收流失性腐敗和公共投資與公共支出性腐敗四種。⑧寇政文等把隱性腐敗劃分為打“時間戰”的隱性腐敗、打“空間戰”的隱性腐敗和打“要素戰”的隱性腐敗⑨。邱忠霞、張英魁從文化傳統、社會認同、利益團體、政府管理四個維度,認為隱性腐敗隱于不良的人際交往之中、“亞腐敗”的社會心理氛圍之中、追求小集體的共同利益之中、政績的績效考核過程之中。⑩
三是關于隱性腐敗發生機理的研究。毛昭輝、朱星宇闡釋了“替代”“轉換”“混搭”三種隱性腐敗的嬗變方式。①王興紅基于“情境設租”的分析視角,闡釋隱性腐敗的新形式,即根據辦事環境和個體變換而尋求設租情境的尋租方式,具體表現為隱性腐敗者合法利用職權,利用情境的適時性和相對性,迫使當事人付出額外成本,從而從中獲利,達成腐敗目的。②李輝認為新型隱性腐敗的產生在于同反腐敗措施的相互博弈、社會環境的變化滋生新的腐敗土壤、新技術的產生和發明帶來新的腐敗手法。③林建華、姜彥竹認為,隱性腐敗是腐敗分子逐漸意識到傳統的腐敗形式(現權、現錢交易等)易東窗事發,于是煞費苦心、挖空心思“發明”和“創造”以權謀私、中飽私囊、徇私舞弊的策略與手段,使公共權力的變異具有隱蔽性。④
四是關于隱性腐敗治理策略的研究。學者們提出通過強化權力監督、完善公民參與反腐敗機制、數字技術賦能腐敗治理、加強廉潔文化建設等方法,以實現糾治鄉村隱性腐敗的目標。張飛、宋芹提出以制度建設為抓手,通過行政審批制度透明化、監督約束制度協同化、福利保障制度清晰化等一系列制度手段來防治隱性腐敗。⑤公婷則認為僅依賴于高壓政策與嚴格查辦等自上而下地治理腐敗未必完全奏效,控制腐敗還應加強民眾的參與,構建預防腐敗的社會生態。⑥杜治洲、趙雅星針對隱性腐敗難以識別和預防的特性,提出借助大數據的精準留痕和關聯分析的優勢,實現對隱性腐敗的預防、發現、調查以及懲處。⑦劉奕提出從源頭上遏制隱性腐敗,必須以廉潔文化凈化公職人員的“朋友圈”,增強公職人員的自律意識,形成廉潔奉公的文化氛圍和愛崗敬業的工作氛圍。⑧
綜上所述,學者們主要從隱性腐敗的內涵、緣由、表現、治理等方面進行初步探討,提出一系列創新性觀點,豐富和拓展了隱性腐敗的研究視角,為后續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但有關鄉村隱性腐敗的類型劃分與產生根源的研究還相對薄弱,尤其是關于鄉村隱性腐敗的治理策略還需要做出前瞻性思考和系統性謀劃。基于“目標導向—主觀動機—行動策略”的視角,深入剖析鄉村隱性腐敗的典型表現與發生機理,全面分析鄉村腐敗隱性變異、翻新升級的特點,提出治理鄉村隱性腐敗的理想路徑,這有益于深化基層隱性腐敗治理的研究,是在鄉村這一權力運行的末端持續反腐,提高鄉村“一體推進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能力和水平”⑨的關鍵。
二、鄉村隱性腐敗的類型學考察
從政治學的角度來理解,腐敗就是公共權力的非公共運用。⑩“不同社會的腐敗活動和腐敗現象,有著不同的類型和形式”{11},運用類型學方法考察鄉村隱性腐敗,顯得尤為必要。類型學(typology)研究最初出現在生物學等自然科學中,指通常稱做類型(types)的類集體系(system of groupings),可在諸多現象之間建立某種有限的聯系,以便于說明問題和調查研究。①相對于權錢交易、行賄受賄、貪污受賄等傳統的顯性腐敗,隱性腐敗一般采用更加隱蔽、更富技術含量、更難查處辦理的腐敗形式,大多是在傳統腐敗形態上翻新變異。隱性腐敗具有“隱蔽性”“溫和性”等特征,手法變化莫測,種類名目繁多,識別和治理的難度不斷加大。為深入研究鄉村隱性腐敗的表現形式和發生機理,本文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及各地方紀委監委網站、《中國紀檢監察報》等權威媒體為案例資源庫,從中篩選出多個典型的鄉村隱性腐敗案例進行綜合分析。聚焦公權力主體的權力非規范和非公共運用,以公共權力異化形式為類型學劃分標準,可將當前鄉村隱性腐敗的主要類型劃分為“改頭換面型”“情感滲透型”“為官不為型”“集體合謀型”四種類型。
(一)“改頭換面型”:鄉村隱性腐敗“合法化”的偽裝
“反腐敗的工作越是深入、規章制度越是健全,腐敗活動就必得采用越來越隱蔽和巧妙的手法和技巧。”②相較于傳統的“顯性”腐敗,隱性腐敗重點在“隱”,將以往赤裸裸的利益交換、權力尋租方式變得霧里看花、真假難辨,抑或是將其藏匿于復雜的人際關系背后。由于風險指數大、危險系數高等原因,以往簡單直接粗暴的權錢交易方式逐漸被拋棄,而代之以悄然無聲、遁跡無形的隱性腐敗方式。貪腐者通過非直接性、非即時性、非單一性等諸多隱蔽的方式來規避腐敗風險,試圖將腐敗行為“合法化”。其慣用手段主要有腐敗主體替換分離、腐敗方式隱形變異、腐敗收益時空轉換三種方式。
一是腐敗主體替換分離。即利用特定關系人轉移腐敗交易主體,通過多層次的間接利益交換,用騰挪轉移的方式掩蓋權錢交易的本質,遮蔽鄉村干部的非法貪腐行為。鄉村干部利用特定親緣關系,將親屬帶入到腐敗活動中,成為腐敗交易的“收銀員”。諸如莊河市步云山村下坎屯村民組長林某某以其妻子名義,將本屯未確權的集體土地違規申報耕地地力保護補貼,套取補貼款共計3690.84元。③不僅如此,有的鄉村干部還利用非公職人員的特定關系,增強行賄人與受賄人之間的保密性。如忻州市繁峙縣巖頭鄉水峪村黨支部原書記張某某,安排他人通過開具虛假憑證報賬的方式,套取項目資金50萬元,將其中的10萬余元據為己有,并以他人名義為自己申報抗震房改建,冒領抗震改建款。④總之,鄉村干部利用其親友家屬或者特定利益關系人為腐敗活動加以掩護,經由其選定的腐敗代理人淡化或隱匿自身的腐敗主體地位,延長其貪腐鏈條,間接迂回地收受賄賂,為自己構筑起一道貪腐“防火墻”,而在“東窗事發”之后,鄉村隱性腐敗主體則往往佯裝不知,“金蟬脫殼”,利用腐敗手段的隱蔽性和欺騙性進行自保。
二是腐敗方式隱形變異。隨著反腐敗力度加大,腐敗主體摒棄了以往的傳統腐敗方式,不再直接收取現金、名貴禮品等,轉而用股票、期權等市場經濟手段以及“電子紅包”等科技手段替代,腐敗手法更加隱蔽狡詐。例如,浙江省杭州市錢塘區義蓬街道春園村原報賬員朱某某將34萬元村民農醫保款轉進個人余額寶賺利息,待農醫保款上繳時,已賺得1000多元的“外快”。①東麗區金鐘街道原南孫莊村黨總支書記、村委會主任孫某某指使他人在村集體賬戶外設立“小金庫”,先后存入集體資金4800余萬元,既不留痕跡,也可以躲避監管。②由此可見,傳統的資產型腐敗正在向隱性的權益型腐敗轉變,以往直接的權錢交易“巧妙”演變為“有形或無形”的利益交換。這種腐敗方式不僅更加隱蔽,而且能夠取得持續性收益,即使為人發覺,也可以拋出“我入股,所以我獲益”這一“合情合理”的解釋。
三是腐敗收益時空轉換。“延遲滿足”原初應用于心理學領域,后引入反腐敗語境中,其原意是指“一種個體甘愿為更有價值的長遠結果而放棄即時滿足的抉擇取向”③,并視為個體心理成熟且自我控制能力強的標志。在反腐敗語境下,“延遲滿足”指的是領導干部在腐敗行為的實施過程中,利用任職時間或崗位調動進行身份變換,權力方和需求方基于彼此的了解和信任達成長遠的共識,最大程度地轉移腐敗風險。其主要手法有逃逸離職、退休取利等手段,較為典型的案例是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里水鎮原黨委書記朱輝球為不法商人“私人定制”土地出讓金,牟取1500萬元的高額感謝費,致使鎮財政損失1.4億元,直至案發時已經辭職兩年,其受賄所得的1500萬元仍未兌現。④這類隱性腐敗多利用腐敗的“時間差”“空間差”,將腐敗獲益的時間和空間做了轉移,改變以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即時性腐敗,轉而通過現有職權謀求離職或轉崗后“投桃報李”式的利益反哺或承諾兌現,該方式從性質上講則是典型的“將來時”腐敗。該隱性腐敗類型將退休、離職視作腐敗的“擋箭牌”,將期貨交易的市場行為運用到政治領域,其腐敗的收益未必減少,但風險系數明顯降低,具有時限寬、隱蔽深且查處難的特點。
(二)“情感滲透型”:鄉村隱性腐敗“合情化”的遮掩
長期以來,人情深植于中國鄉村社會,不僅是維系鄉村人際關系的紐帶,也是鄉村社會互動的基礎。中國社會的基本特點是“關系本位”⑤,其公與私的領域含義相當淡薄,界限也十分模糊。在相對保守的鄉村社會更是如此,鄉村干部常在公私關系轉換時陷入兩難境地,“當他犧牲國家為小團體謀利益爭權利時,他也是為公,為了小團體的公。在差序格局里,公和私是相對而言的,站在任何一圈里,向內看也可以是公的”⑥。這樣一來,許多鄉村干部基于私人領域的利益,來運作公共領域的權力,然而“親情、人情對公權領域的滲透必然導致公權力的扭曲”⑦。
腐敗分子往往為鄉村腐敗行為披上“合情”“合禮”的外衣,通過“擬親化”“儀式化”“物的禮化”①等腐敗行為“化大公為小公”②,將公共領域的權力關系轉化為私人領域的社會關系,將公共道德中的“為民為公”轉換為私人道德中的“人情往來”,將權力尋租的不法利益裝在“禮尚往來”的“包裝盒”之內,以此來掩蓋赤裸裸的權錢交易行為。腐敗分子將血緣、地緣等情感關系與權力運作的利益關系融為一體,不顧公共利益而追逐自我利益,借正常人際交往和尊親重禮之名行徇私貪腐之實。學者翟學偉將中國人情分為“恩情回報型”“人情投資型”“禮尚往來型”三種。③基于此三類人情劃分,可以大致將鄉村情感滲透型隱性腐敗進一步歸納為如下類型:
一是鄉村“恩情回報型”隱性腐敗。密切的人情關系網絡以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腐敗亞文化賦予了鄉村干部“回報”的義務,導致鄉村干部將公共權力異化為謀取私人利益的工具,形成了“恩情回報型”隱性腐敗。例如,湖北省潛江市種畜場黨總支委員劉某某利用職務之便,違規為其舅父辦理低保,騙取低保金共計11189元,被查處后懺悔道“本想自己當個干部,適當照顧下親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又沒損害其他人利益,沒想到觸犯了群眾紀律”。④更有甚者,利用職權安排家人占據村職,大搞“家天下”,例如禮縣城關鎮馬連村原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年某某操控安排其子擔任村委會副主任、女婿擔任村文書。⑤究其根本,此種現象的發生,仍是在“特權思想”的驅使下將黨性原則、紀律規矩丟在一邊,將私人利益置于公共利益之上,導致出現權力失范、損公肥私的鄉村隱性腐敗行為。
二是鄉村“人情投資型”隱性腐敗。人情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交換行為,權錢交易容易隱藏在“人之常情”之下。差序格局的人情文化本身根源于農村⑥,“趕人情”“送人情”是村民交往的常見形式。在以血緣等強關系為紐帶的“恩情回報型”隱性腐敗中,基于情感或道德上的“回報”義務,腐敗者往往會主動向關系親密者謀取不當利益。然而,當關系的“波紋”越推越薄,弱關系者多以“中間人”“明禮暗賄”“形禮實賄”等方式,并通過一種“道德化”的方式行賄鄉村干部,最大程度地規避道德風險,降低隱性腐敗行為主體的心理緊張感。例如,某拍賣公司總經理周某某,通過蘭田村第一片區片長陳某和村民吳某在村內的關系,運作一番,把價值兩億元的拍賣業務攘入自己懷中,并在事后給予“中間人”及蘭田村相關工作人員20萬元好處費。⑦事實上,一些“圍獵者”放“長線”釣“大魚”,在“人情往來”的遮羞布下,對其進行感情拉攏、誘蝕腐化、金錢收買,導致腐敗的發生不可避免。
三是鄉村“禮尚往來型”隱性腐敗。中國鄉村傳統的婚喪嫁娶、節日祭祀等被視為重要的儀式性人情節點。然而,傳統的儀式性人情的禮尚往來被貪腐者利用進而異化為大肆收受財物的“利尚往來”,這實質上就是一種腐敗往來。①例如,浙江省江山市峽口鎮定村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鄭某某在操辦女兒婚事過程中,事先向峽口鎮黨委報備“宴席計劃在30桌以內”,實際卻置辦酒席60桌,并違規收受多名管理和服務對象禮金。②誠如學者所言,“農村人情關系的發生機制是隱蔽于傳統人情外衣之下的,其內含的具有契約性質的交換關系和利益享益格局往往具有隱蔽性而非清晰可觀測的”③。腐敗分子便將腐敗行為隱于“禮尚往來”的交往之中,使其更具迷惑性、欺騙性,從而難以甄別。
(三)“為官不為型”:鄉村隱性腐敗“合規化”的欺瞞
隱性腐敗者除了絞盡腦汁將腐敗行為“合法化”“合情化”之外,更有甚者選擇“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合規化”欺瞞狀態。從某種意義上講,“為政不廉是腐敗,為官不為也是變相腐敗”④,而“為官不為”主要體現為不擔當、不作為、假擔當、假作為。
“為官不為”屬于隱性腐敗的特殊類型,使得本來能夠解決的問題,因貽誤時機而難以解決。據統計,2022年全國共查處“在履職盡責、服務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方面不擔當、不作為、亂作為、假作為,嚴重影響高質量發展”問題37567起;“在聯系服務群眾中消極應付、冷硬橫推、效率低下,損害群眾利益,群眾反映強烈”問題2630起。⑤2023年,麗水市蓮都區雅溪鎮雅里村原黨支部書記、村民委員會主任李某某,在村飲用水提升項目和“非農化”“非糧化”專項整治等重點工作中,均存在“拖、浮、慢”的問題,嚴重損害群眾利益,他曾自責地談到“上任前,我還當著全村人許諾:要美化村莊環境,推動產業發展。現在非但無所建樹,還耽誤了村里發展,真是愧對組織和村民的信任。”⑥由此可見,“為官不為”現象屢見不鮮,降低了人民群眾的幸福感、獲得感和滿意度;個別領導干部的不擔當、不作為、假擔當、假作為,嚴重損害了黨和政府的權威與形象。
(四)“集體合謀型”:鄉村隱性腐敗“合盟化”的庇護
在監督力度不斷強化的形勢下,為實現以權謀私利益最大化、查處風險系數最小化,鄉村腐敗個體傾向于采用集體合謀的手段進行隱性腐敗。此外,鄉村組織體系中橫向平行的權力結構使得個體腐敗不易達成,而由多人或團體結成“利益風險共享同盟”,利用集體權力實施鄉村隱性腐敗行為。鄉村隱性腐敗的集體合謀新形式正潛滋暗長,大有裂變擴張之勢。所謂的“利益風險共享同盟”是指貪腐者依托集體權力的互補性、多元性,以非正式規則結成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庇護互惠關系,降低腐敗查處風險和個體心理顧慮,繼而攫取更大的非法利益,具有危害性大、隱蔽性強、查處難度高且存續時間長等特點。
一是鄉村“橫向合謀”隱性腐敗。村干部是村民選舉產生的,其干部身份附加于鄉村社會網絡之上。鄉村社會網絡中的人際關系為村干部組建“橫向同盟”奠定了社會基礎,而村級組織體系的權力關系則構成“橫向同盟”的結構性前提。
在國家大力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背景下,大量資金、資產、資源下鄉,村干部天然地擁有資源支配權。從委托—代理關系的視角審視,村干部作為代理者,可以完整全面地接收源自委托者(行政系統)的各類信息,從而擁有得天獨厚的信息優勢。一旦村干部出于自利性目的,利用鄉村非正式規則組建腐敗“橫向同盟”,則會產生“劣幣驅逐良幣”的效應。該效應迫使村干部共同參與鄉村隱性腐敗,并以“官官相護”的方式,最大限度地降低腐敗暴露的風險。例如,湖北省紅安縣石家咀村原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石某某與村黨支部委員、村委會委員蔡某某、石某某以及村委會副主任萬某某結成腐敗“橫向同盟”,共同議定截留套取五保資金,并以指標不足的借口不予辦理困難群眾的低保申請。①顯然,集體合謀者基于權力差異締結成腐敗“橫向同盟”,以“集體決定”的形式秘密截留相關政策信息,有預謀地選擇發布利于達成腐敗目的的政策信息,而村民常被信息隔絕,處于毫不知情的劣勢地位。
二是鄉村“縱向合謀”隱性腐敗。我國大力推進“三治”融合的鄉村治理體系,更加青睞多元主體的協同共治。然而,在鄉村治理的過程中,多元主體利益偏好各不相同,往往展開激烈的利益博弈,嚴重妨礙彼此之間的有序協同。一方面,在壓力型體制下,鄉鎮政府作為最基層的政權組織,為完成目標考核任務,依然沿用著“鄉政”壓制“村治”、“政務”主導“村務”的政治模式,將治理壓力進一步傳導至村干部,而當部分謀利型鄉村干部感到壓力過大,便會打著“自治”的旗號進行推諉。另一方面,鄉村地區原本治理資源匱乏,為完成鄉鎮政府派發的“任務”,在謀求自身特殊利益的同時,村干部往往不得不尋求縱向行政系統中公職人員的支持。如此博弈,鄉村治理陷入“政務”無法落實、“村務”無人管理的無序狀態,為組建“縱向同盟”提供了巨大的空間,鄉村腐敗行為得到包庇和掩護,從而變得更加隱秘,難以識別和防范。
三、新時代鄉村隱性腐敗的發生機理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從零亂的現象中發現事物內部存在的必然聯系,從客觀事物存在和發展的規律出發,在實踐中按照客觀規律辦事。”②防治鄉村隱性腐敗,必須深刻洞察權力配置、運行和監督的規律,不斷發現隱性腐敗在各個層面的翻新和變異,挖出隱藏的腐敗線索,找出潛藏的滋生條件。事實上,鄉村隱性腐敗的產生有兩個必要條件,一是主觀條件,即隱性腐敗個體或組織的動機;二是客觀條件,即滋生隱性腐敗的環境或機會。結合鄉村地區的特殊背景、制度建設、思想觀念、經濟發展等具體情況,綜合分析鄉村隱性腐敗產生的主客觀條件,可將“主體誘因”“心理誘因”歸為主觀條件,“權力誘因”“環境誘因”“科技誘因”歸為客觀條件。
鄉村隱性腐敗并不是一種隨機發生、無法預測的行為,而是在傳統腐敗基礎UjpuBssTmR1idxaTJr510yjyrWtx++IcobEdhnHz12M=上進一步異化的產物,遵循獨特的發生機理。鄉村隱性腐敗主體在不良目標的驅動之下,產生從事腐敗行為的主觀動機,并充分利用產生腐敗的土壤和機會。“腐敗者通過什么方式進行腐敗,不僅取決于腐敗者的腐敗動機,還要看腐敗機會、腐敗成本、腐敗收益的存在與否和大小。”③主觀動機和客觀條件的雙重疊加,共同促成了鄉村隱性腐敗獨特的“目標導向—主觀動機—行動策略”的發生機理(見圖1)。
(一)鄉村隱性腐敗發生的主體誘因
鄉村隱性腐敗是在行為主體、現實環境和腐敗心理動機共同作用下的產物。“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遇到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①腐敗主體是掌握公共權力的人,他們具有自私的一面,常將權力異化為謀私的工具。鄉村隱性腐敗行為主體精于計算“成本—收益”,靈活調整腐敗行徑,以“改頭換面”的方式逃避法律懲戒,或以“情感滲透”的方式逃避道德審判,或以“為官不為”的方式逃避執紀問責,或以“集體合謀”的方式減輕心理負擔。一旦行為主體實現腐敗的預期目的,而不用付出代價或者得不到懲戒,會進一步強化腐敗心理或動機,導致隱性腐敗行為的蔓延,進而對其他主體形成負面示范效應,造成政治生態惡化、積重難返。在此情形下,腐敗行為產生邏輯閉環,致使腐敗循環疊加。
(二)鄉村隱性腐敗發生的心理誘因
心理動機是誘發鄉村隱性腐敗的內因。基于“經濟人”假設,行為主體無論處于何種地位,“所盤算的也只是他的利益”②。馬克思認為:“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③在現實環境的影響和刺激之下,會強化腐敗心理動機,繼而誘發腐敗分子鋌而走險。鄉村隱性腐敗在“合法”“合情”的外衣包裹之下,具有極強的隱蔽性和潛伏性,造成一些貪腐者“天知地知心理”④的形成。
一方面,當反腐敗形勢相對寬松時,個人的趨利性動機難免會進一步萌發,進而強化貪腐的心理動因。腐敗分子在貪腐心理動機的驅動之下,考量腐敗成本與腐敗收益之間的關系,企圖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貪腐收益。個別鄉村干部自認為“天高皇帝遠”,無人能干預,自律意識淡化;或者信奉“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心存“位卑不懼”的僥幸心理;部分鄉村干部缺乏基本的責任意識,背離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在行使公共權力時衍生出懶政怠政惰政等心理,這是鄉村隱性腐敗常見的心理誘因。
另一方面,當反腐敗呈現高壓態勢時,鄉村干部自覺貪腐成本過高,通過職位晉升實現其政治理想的難度大、期望值低,導致“多干多錯,不干不錯”的“保官”心理進一步蔓延,從而出現不擔當、不作為、假擔當、假作為的問題。不僅如此,鄉村干部普遍承擔了繁重的工作任務,“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是鄉村基層工作的生動寫照。他們經濟待遇相對較低,個人工作績效與實際收入不匹配,個人收入待遇長期沒有得到顯著提高,導致部分鄉村干部出現“相對剝奪感”“相對挫折感”心理,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誘發鄉村隱性腐敗的重要因素。
(三)鄉村隱性腐敗發生的權力誘因
與傳統腐敗相比,隱性腐敗仍是“新瓶裝舊酒”,二者共同之處在于掌權者以權謀私,鉆制度的漏洞。同時,公共權力自身的特性與內在矛盾也為鄉村隱性腐敗提供了土壤和條件,具體表現在如下方面:一是鄉村公共權力的自由裁量性。“公共權力從其產生的那一天起,強制力量就成為公共權力不可或缺的構成要素,它在維護既定的政治關系與社會秩序過程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①而在鄉村,這種強制性表現為鄉村干部的權力行使上擁有較大的自由裁量空間,“哪怕遇到反對也能貫徹自己的意志”②,導致在鄉村振興、扶貧養老、惠民惠農等領域,鄉村干部采用隱蔽手法騙取套取補助款等腐敗行為屢見不鮮、屢禁不止。
二是鄉村公共權力屬于稀缺性資源。在鄉村社會,鄉村干部手握稀缺性權力資源,在鄉村資產、資金、資源等方面擁有較大的支配權和控制權。一些鄉村干部對于財務、黨務、村務信息公開持有消極態度,信息公開不全面、不完整、不系統,造成了大量信息盲區,擴大了“暗箱操作”的空間。同時,村干部對于村集體資產、資金、資源擁有較大的處置權,為權力“設租—尋租”埋下隱患,也為隱性腐敗留下空間。
三是公權力所有者與行使者的分離性。在“委托—代理”模式下,公權力行使者悄無聲息地實現角色變換,常取代公權力所有者的位置,產生越俎代庖的情況。公權力行使者視“權力持有即權力擁有”,肆意妄為,對公共權力任意捭闔,使得“為民服務”的公共權力異化成“為己服務”的工具。
(四)鄉村隱性腐敗發生的環境誘因
外部環境的變化,會對鄉村隱性腐敗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從某種程度上講,腐敗懲處威懾程度低、腐敗風險漏洞多、廉潔感知能力弱等現實因素會為隱性腐敗提供隱蔽的生存土壤,致使鄉村“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廉潔政治生態難以形成。
一是鄉村社會缺乏“不敢腐”的震懾力。鄉村隱性腐敗的諸多形式藏匿于傳統道德背后,民眾對鄉村隱性腐敗容忍度高,誤認為防治鄉村隱性腐敗只“可以用道德譴責但是無法用法律制裁”③,這難免會弱化對貪腐者的震懾效應。在強投機心理和高腐敗容忍度的交織疊加下,進一步降低了隱性腐敗行為主體的內心緊張感。
二是鄉村社會缺乏“不能腐”的約束力。費孝通先生指出,“鄉土社會秩序的維持,有很多方面和現代社會秩序的維持是不相同的”④。當下的鄉村社會除黨紀、國法等正式“顯性規則”以外,仍存在大量由“差序格局”網絡和特定鄉土文化影響下生成的人倫規則、禮俗規則等“非正式規則”。傳統因素與現代因素交織并存,形成了鄉村社會對于腐敗行為高容忍度的異質性環境。當鄉村“非正式規則”上升為高度共識性規則,則會導致黨紀、國法等“顯規則”被束之高閣,陷入“制度失靈”的窘境,因而腐敗風險將大幅提高。另外,由于諸如村務公開制度、村級財務制度、選人用人制度,上級監督制度、同級監督制度、村民監督制度等“顯規則”剛性不足、流于形式,給“非正式規則”盛行留下足夠空間,并在“差序格局”下不斷強化,為鄉村隱性腐敗提供了空間。
三是鄉村社會缺乏“不想腐”的感召力。回顧歷史,幾千年來“官紳共治”①的精英治理、宗族治理模式仍有市場,村民依然會選出鄉村能人作為自己的代言人,并且對權力行使者和村域精英的權威自覺服從并且高度信賴。鄉村“臣民型”政治文化未被消解,村民常依據約定俗成的“非正式規則”開展社會活動,在兩種規則交替并存的異質性環境中,民眾對于腐敗的容忍度顯著提高。當前農村普遍實行村兩委“一肩挑”制度,鄉村“一把手”完全掌握著鄉村資源的支配權,民眾為了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常向上討好鄉村干部,認為“拿錢辦事”等腐敗現象理所當然,對腐敗行為的憤恨也轉變為“對于有機會通過不光彩手段營私之徒的羨慕”②。例如,2014年,賀蘭縣金貴鎮政府開展小城鎮建設征地拆遷工作,其間有20名村民為增加拆遷補償款,主動向村黨支部書記徐平等三人行賄。③另外,在“笑貧不笑貪”的不良政治生態下,部分鄉村干部“不想腐”的廉潔意識逐漸淡化,主動卸下自我防御機制,有意無意地行為腐化,甘于被圍獵。例如,貴州納雍縣扶貧辦原主任朱某一開始對受賄行為極為厭惡,但少數領導干部的“發財”,便萌生了“別人拿得,自己為啥不能拿”的意識,最后竟發展到“來者不拒”的地步。④由此可見,鄉村社會異質性的政治生態,進一步刺激了鄉村隱性腐敗的心理動機,繼而導致了鄉村隱性腐敗行為的產生。
(五)鄉村隱性腐敗發生的科技誘因
隨著數字技術迭代升級,鄉村隱性腐敗主體逐漸摒棄傳統原始、簡單直接的腐敗手法,其腐敗行為由“線下”躲進“線上”,從“明面”走向“暗線”,呈現出腐敗主體不確定性、腐敗場域非限定性、腐敗手段智能化的趨勢。具體而言,鄉村隱性腐敗主體利用數字技術的高賦能性,以電子紅包、網絡購物、快遞配送、賬號充值等方式為腐敗行為披上數字化隱形衣,試圖隱匿腐敗交換行為的主客體、隱蔽權錢交易的腐敗痕跡、降低被發現的概率。相較于傳統的禮品禮金,部分鄉村干部認為數字化的紅包轉賬、網購代付等形式趨于隱形,兼具“安全性”、娛樂性、便捷性與“人情味”,便放心大膽地“笑納”。例如,安徽省界首市靳寨糧站副站長張某在夏糧收購過程中,先后三次共收取14個200元微信紅包,共計2800元,嚴重侵害了群眾的切身利益。⑤“積小貪、成大腐”,同實體的禮品禮金相比,數字技術的虛擬性為電子禮品禮金涂上了“偽裝色”。一方面,微信紅包、網絡快遞具有小額高頻的特點,降低了鄉村干部的警覺性與鑒別力;另一方面,其形式上的虛擬性與過程上的便捷性,進一步減輕鄉村領導干部心理上的負擔,部分鄉村干部在“溫水煮青蛙”中喪失底線,最終成為權力失范、權力自肥的基層“蛀蟲”。
四、新時代鄉村隱性腐敗的防治策略
“知其理,方能得其法;得其法,方能善其治”①,防治鄉村隱性腐敗是遏制腐敗增量、削減腐敗存量的迫切需求,也是全面鞏固反腐敗斗爭壓倒性勝利的現實要求。在明晰鄉村隱性腐敗的發生機理后,需從主體、制度、文化、科技四個維度,系統推進鄉村隱性腐敗治理,建立起“全周期”的長效防范機制(見圖2)。
(一)凸顯村民主體地位,構建群防群治鄉村隱性腐敗的機制
在村民自治中,民主監督對腐敗行為發揮糾錯和預防作用。村民是鄉村隱性腐敗直接受害者,對腐敗行為深惡痛絕。村民作為村民自治制度的主體,理應成為治理鄉村隱性腐敗的重要力量,“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②。因此,治理鄉村隱性腐敗,要建立治理鄉村隱性腐敗的群眾防線,形成廣泛的監督網絡,匯聚自我監督和人民監督相結合的強大偉力,使各類鄉村隱性腐敗無處遁形。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基層民眾往往掌握著大量的鄉村隱性腐敗信息。村民群眾作為村域事務的第一知情人,對于鄉村黨員干部的功過是非、勤廉與否最了解也最有發言權。村民群眾易于掌握鄉村隱性腐敗的隱匿性信息,在反腐敗案件的取證、檢舉等過程中起到關鍵性作用。為進一步激活村民群眾參與反腐的積極性,發揮“火眼金睛”的人民監督作用,應建立健全治理鄉村隱性腐敗的宣傳動員機制、村務監督機制、利益激勵機制,實現有效的目標整合、力量整合和意愿整合。
一是建立宣傳動員機制,實現對治理鄉村隱性腐敗的目標整合。要利用一切宣傳手段,強化村民群眾對自身主體性地位的認識,破除鄉村社會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權本位”思想,強化村民群眾的“主人”意識,明確鄉村黨員干部的“公仆”觀念。鄉村黨員干部為民辦事是理所應當的責任與義務,并非給予村民群眾的特殊恩惠。在村民樹立“主人翁”意識之后,有助于自覺抵制鄉村隱性腐敗行為,共同監督鄉村隱性腐敗。
二是完善村務監督機制,攥指成拳實現對各監督主體的力量整合。一是健全村務監督委員會制度,加強村事務決策、村財務管理、村干部考核等村務的“事前、事中、事后”的全過程監督。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建立健全村務監督委員會的指導意見》明確村務監督委員會擁有“知情權”“質詢權”“審核權”“建議權”“主持民主評議權”五項職責權限和“收集意見”“提出建議”“監督落實”“通報反饋”四項工作方式。①顯然,村務監督委員會的職能定位聚焦于發現、上報以及建議,但缺乏對腐敗問題的處置權,因此,為實現村務監督委員會的實質性監督功能,就必須借助其他外部監督。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實現對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監察全覆蓋”②。對此,應一體統籌縣鄉監督力量,完善基層監督體系。一方面,縱深推進全面從嚴治黨向基層延伸,通過日常巡察利劍直插一線,以破解鄉村監督難題,規范鄉村權力運行,精準有效地解決村民急難愁盼問題,實現鄉村社會治理效能躍升。另一方面,鄉鎮(街道)紀委監委機構可派駐相關人員參與鄉村紀檢監察工作,發揮派駐監督的“前哨”作用,同村民監督委員會形成協調貫通的監督合力。二是進一步強化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會議在村域治理中的主導地位。要設立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會議專門召集人,常態化召開會議。其中,村民代表會議由鄉鎮黨委委員列席,確保村民代表會議的主導地位。要在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會議中設立監督小組,充分吸納德高望重、知識全面的鄉賢進入監督小組,以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相結合的方式整合監督力量,壓縮鄉村干部權力尋租的空間。
三是建立利益激勵機制,實現村民參與反腐的意愿整合。為充分調動群眾參與治理鄉村隱性腐敗的政治熱情,要對勇于舉報鄉村隱性腐敗行為的村民群眾,給予榮譽激勵和實質獎勵。同時,對監督者進行充分保護,對打擊報復舉報人員的行為予以嚴懲,實現人人監督、人人負責的意愿整合,真正形成對鄉村干部“不敢腐”的威懾力。
(二)密織制度規則天網,堵塞鄉村隱性腐敗的漏洞
治理鄉村隱性腐敗,要加強鄉村現有制度的規范運行,嚴格落實制度執行。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有了好的制度如果不抓落實,只是寫在紙上、貼在墻上、鎖在抽屜里,制度就會成為稻草人、紙老虎。”③為防治鄉村隱性腐敗的發生,必須確保村級各項制度得到落實執行,避免制度執行出現“棚架現象”。
一是完善信息公開制度,推進村務公開、財務公開、民主評議。“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腐敗是一種“見光死”的事情,治理鄉村隱性腐敗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將其置于陽光之下,做到信息公開,內容精細化、操作規范化、程序嚴格化;要創建村級信息公開官方微博、微信群等線上平臺,全面及時準確公開各類信息,確保村民看得懂、看得全、看得快,充分保障村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例如,山東濰坊市寒亭區創新“數字電視+黨務村務”信息公開的新路子,讓村民足不出戶就能“看電視查村務”,并因此獲得全市組織工作創新獎。④
二是完善落實民主監管制度,實現對鄉村人財物的規范管理。一方面,完善鄉村民主理財制度,強化農村集體“三資”信息公開,提級監督鄉村財務管理,健全“村財鄉管”的有效監管方式,實現鄉村錢賬分離,進一步壓縮鄉村干部的隱性腐敗空間。例如,呂梁市柳林縣穆村鎮實行村賬鄉管的新型財務管理模式,由鄉鎮代管村級財務,但不改變村集體對本村財務的決策權、使用權以及所有權,有效保障了資金管理和使用規范透明。①另一方面,完善鄉村民主管人管事制度。進一步規范村級事務政務的運行規則,限制鄉村干部的自由裁量權,明確鄉村干部廉潔從政的行為準則,劃分人情往來與腐敗行為的邊界,以“顯規則”遏制“潛規則”。
三是健全村務管理責任終身制和干部獎懲制度,強化問責懲戒以及履職督導。要以制度化管理破解“為官不為”“延遲滿足”等隱性腐敗問題,增強對村域現實環境的制度約束力,讓貪腐者無機可乘。此外,還要明確鄉村干部的獎懲制度,拓寬鄉村干部多元化的晉升渠道,確保能夠獲得合理的物質待遇,維護其正當利益,激發干事創業的積極性。
四是彰顯村規民約的反腐敗效用,增強非正式制度的規約作用。新制度主義認為個體或集體的行為方式需要在制度環境中予以理解,諾斯指出,除正式制度外,嵌入在習俗、傳統和行為準則的非正式制度同樣影響人民的行為。②村規民約作為非正式制度,在治理鄉村隱性腐敗方面具有獨特的作用。“一般情況下的社會秩序和特別情況下的犯罪預防的基礎恰恰在于非正式機制。”③基層政府應加強對村規民約等軟法的指導,提升鄉村軟法的約束力、執行力與法治化,實現“鄉規民約與國家法律相互融通與銜接”④。在相關部門的引導下,最大限度地將廉潔文化與民主法治精神糅合進村規民約中,減少鄉村宗親文化、人情文化等負面作用。此外,還應提高村規民約的懲罰性,做到“軟”中有“硬”。要進一步細化村規民約中懲治鄉村隱性腐敗的內容,并形成可量化的評價指標體系,實行“積分制”管理,匯聚鄉村廉潔文化新風尚。要設立鄉村“紅黑榜”,落實“以廉積分”“以德積分”“以學積分”等評價標準,在“紅榜”上宣傳鄉村先進典型,發揮“頭羊效應”。將鄉村隱性腐敗受賄人、行賄人于村務公開欄進行公示,起到“聞者足戒”的作用,營造腐敗零容忍的鄉村社會氛圍,讓鄉村黨員干部對村規民約心生敬畏。
(三)厚植勤廉文化沃土,營造崇廉拒腐的良好風尚
腐敗的產生與社會環境息息相關,而文化影響著社會環境的方方面面。“文化是約束社會行為、塑成社會規范的意義、符合、價值觀以及是非判斷的綜合體系。”⑤“文化既作用于社會大眾,也作用于公私官員。”⑥貪腐文化與鄉村隱性腐敗行為呈正相關關系,當貪腐文化漸成氣候,再好的制度規范也會缺乏制約效用,從而淪為徒有其表的空中樓閣,無法有效遏制隱性腐敗的滋生和蔓延。因此,治理鄉村隱性腐敗,必須鏟除滋生腐敗的文化土壤,營造崇廉拒腐的良好風尚。
一是推進榜樣示范和警示教育,提升鄉村干部的黨性修養。廣泛宣傳中國共產黨百年來的英雄模范人物,挖掘身邊的廉潔人物故事,利用身邊人講述身邊事,增強廉潔教育的感染力與說服力,起到見賢思齊的效果。同時,定期組織鄉村干部進行形式多樣、生動活潑的警示教育,可通過學習觀看廉潔紀錄片以及貪官懺悔錄,實地考察監獄中服刑腐敗分子,使他們堅定遠離腐敗的決心。
二是加強鄉村法治文化宣傳教育,凈化鄉村不良社會風氣。要加強鄉村法治文化建設的針對性和實效性,常態化開展“送法下鄉”等民主法治宣傳教育活動。同時,還應經常性地開展黨紀國法知識的學習教育,塑造鄉村干部的規則意識、程序意識,將黨紀國法作為其行為準則,而不再是過度依賴鄉村社會傳統的“非正式規則”行事。要建立專門的農民法治教育隊伍,推動法治宣傳教育“接地氣”,更易被村民接受,從而逐漸提高農民的法律意識和維權能力。要將當地廉潔文化資源、鄰里街坊的家風家訓以及村規民俗中的廉潔名言,通過“上墻”“上網”等多種方式進行傳播,將正確的人情交往文化、腐敗零容忍觀念“內化于心、外化于行”。
(四)推動大數據賦能,加強腐敗風險隱患動態監測
當今時代,數字技術飛速發展,為腐敗治理提供了新動能。然而,民眾的反腐熱情常因程序煩瑣、精力不足以及懼怕報復等因素陷入“無聲狀態”。大數據技術使得基層民眾的監督突破了時間、空間、心理等因素的限制,基層民眾只需“動動手”便可即時傳遞鄉村隱性腐敗的信息。借助大數據等科技手段,基層民眾可以提高腐敗識別敏感度,增強腐敗預警能力,實現精準靶向糾治,增強權力末梢“不易腐”的監督合力。
一是暢通大數據監督渠道,提高民眾參與反腐的協同性。治理鄉村隱性腐敗,民眾的廣泛參與和協同配合至關重要。要扭轉信息不對稱局面,提高鄉村民眾對大政方針、法律法規、村情村務等的掌握程度,同時要暢通大數據監督渠道,將鄉村民眾的監督由物理空間轉移到“賽博空間”。例如,泉州市探索構建“監督微信群+小微權力監督平臺小程序”模式,利用微信群讓基層民眾更快更好地了解村務,同時,暢通群眾監督渠道,通過微信小程序可“點對點”直達紀檢監察部門后臺。截至2023年9月,該小微權力監督平臺已收到民眾訴求8萬多條,發現問題近4000個。①可見,鄉村民眾的廣泛參與和協同配合,有效凝聚了反腐合力,增強了同鄉村隱性腐敗斗爭的能力與底氣。
二是完善鄉村反腐倡廉數據庫,做好鄉村隱性腐敗信息比對工作。在信息比對和腐敗識別方面,鄉村反腐倡廉數據庫具有獨特優勢,能夠做到監督前置,保證監督具體化、精準化和常態化,有效防止鄉村干部“優親厚友”“違規補貼”等隱性貪腐行為,并易于獲得完整且強有力的證據鏈。因此,要將鄉村干部的個人基本信息、人際關系信息以及各類收入來源錄入鄉村廉政數據庫,實現對鄉村干部信息收集的全覆蓋。要構建包括經濟、政治、作風等多維指標在內的全面指標體系,綜合運用大數據技術信息研判和風險預警功能,自動采集相關數據,精準快速地發現廉政風險點,并作出全面、及時、有效的干預。
三是建立鄉村隱性腐敗大數據監督平臺,拓展智能特色應用場景。大數據監督平臺不受情感好惡的影響,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熟人社會”中的人情關系、政治庇護等主觀因素的影響,實現腐敗治理過程的客觀化、去人格化。針對人情往來、違規入股、期權腐敗等重點領域,要推動大數據監督平臺迭代更新,開發適用于特定領域的大數據監督模型。例如,諸暨市紀委監委針對農村私人建房背后公職人員違規審批等問題開發的模型,上線4個月,就有8條預警信息轉為問題線索。紹興市上虞區構建勞務用工大數據監督模型,通過設定村干部家屬用工次數占比等參數,有效預警發現優親厚友、虛增冒領等行為。①要利用大數據監督平臺,針對特定領域實施分類監督,收集專項腐敗的數據信息,推動數據信息庫朝著“專而博”“深而廣”的方向發展。與此同時,紀檢監察部門還可以利用特定領域的腐敗案例數據庫,精準把握鄉村隱性腐敗的內在規律,為有的放矢地謀劃腐敗治理策略奠定基礎。
防治鄉村隱性腐敗,既是新時代堅定不移全面從嚴治黨的內在要求,也是增進民生福祉和提高人民生活品質的核心要義,更是實現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保障。鄉村隱性腐敗主要有”改頭換面型”“情感滲透型”“為官不為型”“集體合謀型”等類型,可從主體、權力、心理和環境等層面分析其獨特的發生機理。為有效防治鄉村隱性腐敗,需要從主體力量整合、規則制度建構、文化氛圍營造、數據技術賦能等方面綜合施策,有的放矢地打好腐敗防治“組合拳”,確保鄉村隱性腐敗防治取得預期成效。總之,針對鄉村隱性腐敗不斷隱性變異、花樣翻新的特點,著眼于其發現線索難、準確定性難、精準取證難等問題,需要堅定斗爭意志、提高斗爭本領,全方位多層次鏟除其滋生的土壤和條件,著力構建一體推進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體制機制,全面提升鄉村隱性腐敗的綜合治理效能。
責任編校 張煜洋
Typological Investigation of Hidden Rural Corruption in the New
Era and Its Prevention
CHEN Honglian, JIANG Tianhao(School of Discipline Inspection and Supervision,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61, Shandong, China)
Abstract: In the new era, in order to further promote comprehensive and strict administration of the Party, it is necessary to 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hidden corruption in rural area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ypology, the rural hidden corruption mainly includes the type of making superficial changes, the type of emotional penetration, the type of not behaving in the way required of officials, and the type of collective collusion, incentives of which mainly come from the five aspects of subject, power, psychology, environment and technology. When generative mechanism of such corruption is found, management in a systematic manner should be established for the whole-procedure long-term prevention: Highlighting the dominant position of villagers helps establish a mechanism for collectiv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corruption; Weaving a network of rules and regulations will block the loopholes of the rural hidden corruption; Cultivating a fertile soil for clean and honest culture is conducive to creating a good trend of upholding integrity and rejecting corruption. It is necessary to facilitate the means of technological supervision, strengthen the dynamic monitoring of corruption risks and hidden risks, and take multiple measures to form a strong synergy in the governance of the rural hidden corruption.
Key words: rural hidden corruption; typology; generative mechanism; new corrup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