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馬里西部薩福鎮的教室里,坐著十幾名“特別”的學生,他們或曾輟學,或從未踏入過校門。與本國的大部分學生一樣,他們都不曾接觸過成文的本土語言。然而,他們此刻正滿懷熱忱地拼讀著電腦屏幕上的單詞,不僅如此,若是一則故事通篇由最受歡迎的馬里方言——班巴拉語寫就,他們基本上能做到流暢地朗讀全篇。
這其中的轉機到底從何而來?
馬里曾經是法國的殖民地。近年來,隨著兩國政治關系的緊張,法語在馬里的地位逐漸下降。2023年,馬里政府正式取消了法語的“官方”地位。如今,雖然政府機構和公立學校仍在使用法語,但班巴拉語以及其他12種民族語言的地位正在逐漸攀升。
得益于這一政策,利用人工智能創作的本土語言童書順勢而興。馬里智能教育公司便是一個好例子。雖然只是一家初創企業,但自2023年以來,這家公司已經通過人工智能技術創作了140多本班巴拉語圖書。塞尼·托格尼是創作團隊的一員,同時也是馬里教育部的職員,一直協助該公司進行編書工作。據他所說,此前政府曾多次嘗試在公立學校推廣班巴拉語,但均以失敗告終,主要原因在于缺乏必要的資金支持和一套健全的教師培訓體系,同時,家長們也并不重視法語以外的語言。不過,隨著法語失勢、本土語言振興以及這類人工智能公司的蓬勃發展,馬里正掀起一股本土語言的學習熱潮。
值得肯定的是,這些由人工智能創作的圖書真實地描繪了馬里人的日常生活,展現了獨特的民族文化魅力。例如,該公司團隊在創作時并沒有一味照搬,簡單粗暴地將《小王子》這樣的法國經典作品譯成班巴拉語,而是有意優化提示詞,進一步引導聊天生成式預訓練轉換器(ChatGPT)“列舉出馬里兒童常做的惡作劇”等,以實現更加本地化的替換。

工作人員剔除與馬里大多數兒童無關的內容后,先用谷歌翻譯器完成初步翻譯,然后借助人工智能進一步改進,最后再交由托格尼這樣的專家來審校潤色。除此之外,還會有一位專門的同事負責用人工智能繪圖工具匹配插圖,確保故事中的角色能讓馬里的兒童讀者產生共鳴。當然,完成整本圖書的創作之后,團隊會再次利用聊天機器人進行一輪閱讀理解測試,保證故事內容流暢易讀。
實際上,非洲大約有1000多種語言,但絕大多數在網上難以找到資源,因而大型生成式人工智能平臺在訓練時很難爬取到充足的數據。
以埃塞俄比亞最通用的兩種語言阿姆哈拉語和提格雷尼亞語為例,當你用它們向聊天機器人提問時,即便問一些最簡單的問題,得到的答案也是一堆亂碼,甚至偶爾還會摻雜著其他語言。因此,阿斯梅拉什·哈德古特別創立了一家公司,專門利用機器學習技術來進行英語和埃塞俄比亞民族語言的互譯。他表示,馬里智能教育公司的項目證明了人工智能潛力巨大。哈德古說:“如果該項目卓有成效,那么人工智能對推動教育民主化將大有裨益。”
作為馬里智能教育公司的聯合創始人,邁克爾·利文撒爾把自己位于首都巴馬科的一套房子改造成了辦公基地。近來的一天,大家在辦公室里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一位同事正在審校機器翻譯的譯文,另一位則利用在線繪圖工具生成“非洲婦女舂米圖”,與此同時,利文撒爾正在研究一張人工智能繪制的父女合照,思考著其中的非洲男性形象是否塑造得過于刻板化。誠如他所言,這種情況屢見不鮮。

但無論如何,在托格尼看來,人工智能技術的確大幅提高了部門的工作效率。“雖然有很多內容需要優化完善,但過去耗時數周或數月才能完成的翻譯工作,現在幾秒鐘就解決了。”他隨后補充道。僅在那一周,托格尼就已經創作了兩本書。
教育部的巴卡里·薩霍戈也參與了編書工作,他認為用本土語言進行寫作意義重大。他還稱贊道:“人工智能豐富了我們的文化和語言歷史,讓我們能夠守護并傳承自己的文化。”
華盛頓非洲戰略研究中心副教授內特·艾倫認為,盡管美國和中國在人工智能領域“穩居領軍地位”,但馬里等國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人工智能的風能夠惠及世界”。
利文撒爾曾是硅谷的科技企業家,十年前,他以計算機科學教授的身份來到馬里短期支教,卻被當地匱乏的教育資源觸動,便決心在此扎根。鑒于非洲的本土語言大多停留在口語階段,所以利文撒爾的終極目標就是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為馬里構建一套更加完善的班巴拉語書面體系。他堅信,隨著人工智能系統習得更多的語言數據,這一愿景有望實現。

然而,他們眼下的重點是先從短期項目著手,如薩福的項目,雖然只有短短九周,但90%以上的學生都能從目不識丁的狀態迅速提升到一個基礎的閱讀水平,學習成果格外顯著。
當然,這番成績的背后除了項目團隊的盡心盡責以外,學生們的勤懇好學同樣功不可沒。這一天,老師在分發新教材時發現,盡管氣溫高達43攝氏度,但孩子們仍然能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學習之中。無論過去如何,如今的他們已經能夠緊跟老師的步伐,讀完一則又一則的兒童故事,同時也能明辨是非,知道哪些行為是值得學習的,哪些是不該做的。為了鞏固學習效果,老師還會時不時地點名讓學生大聲朗讀,學生們熱情高漲,讀得聲情并茂,若是有同學發音不準,其他同學也會輕聲地予以糾正。

14歲的勃拉瑪·迪亞洛說,之前在公立學校學習時,他只能使用法語,因此備感壓力,總是繃著一根弦,但現在他真正愛上了學習。

同樣癡迷于學習的還有性格內斂的索科·庫里巴利,從未上過學的她現在坐在前排,一邊指著字一邊練習發音。回憶起第一次接觸書面語時的情景,她坦言自己當時“有些緊張無措”,心里一直疑惑該怎么學。然而,經過幾節課的學習,她感覺掌握這些日常單詞變得越來越容易,同時還發現自己對動物主題的圖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值得一提的是,在文盲率高達70%的馬里,她的媽媽也沒有接受過教育,于是庫里巴利在放學之后,會把書帶回家和媽媽一起學習。基于這份學習熱情,她特別希望能夠繼續跟著老師上課。對此,利文撒爾表示,項目結束以來,他們的團隊已經多次回訪,并給孩子們帶去了新書,他計劃一旦新的資金到位,就立刻重啟項目。


庫里巴利說,沒來上課之前,她甚至不知道電腦是什么,所以當工作人員向她解釋這些故事的創作過程時,她仿佛打開了新的世界,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
“你可以用電腦創造一切!”庫里巴利的語氣中充滿了激動和好奇,“它們簡直無所不知!”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