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信息時代,媒體傳播的“媒介缺失”現象使大眾對建筑空間體驗的興趣銳減,部分設計師將設計重心轉向圖像化表達,對空間的實際建構和體驗的態度冷漠。文章旨在通過對建筑師西扎作品的分析,探索具有體驗感知的空間建構方法。方法:以Iberê Camargo Foundation博物館為研究對象,通過搜集文獻及圖像資料,剖析西扎在設計中對場地、空間、光影、景觀等問題的回應。同時,總結西扎的空間建構方法,探討其理念的文化和藝術價值。結果:西扎在該博物館設計中體現出以下空間建構方法:將設計邏輯基于場地自然條件推演,刻畫出具有雕塑感的外部形式,凸顯建筑張力;通過塑造空間的現象透明構建建筑漫步行徑,將建筑從靜態的物理圖像轉化為動態的敘事空間;通過光線和開窗精準的克制設計,使光、景與建筑相互交融,賦予空間寧靜深邃的氛圍。結論:西扎的實踐表明,建筑空間的建構需要結合形式、功能與感知,創造兼具情感共鳴與實用價值的詩意體驗。針對我國當代建筑中過度圖像化的傾向,西扎的經驗提供了有價值的啟示:設計應回歸對空間本體的關注,注重場地與人文需求的結合,推動建筑設計體驗與意義的統一。
關鍵詞:空間;阿爾瓦羅·西扎;ICF博物館
中圖分類號:TU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6-0-03
1 當代建筑實踐核心——空間
后工業時代的到來,建筑的傳播方式與大眾對建筑的認識途徑發生了新的變化。隨著信息網絡快速發展,圖像、視頻等成為信息傳播的主要形式,優雅的靜態構圖、簡明富有沖擊力的概念生成、酷炫的藝術化表達等圖示化語言成為大眾關注建筑的焦點。傳播的“媒介缺失”特點使得大眾對建筑空間的實際感知越發冷漠,部分設計師亦將圖像表現作為設計的思考模式,對建筑空間的建構、氛圍以及體驗敘事的營造興致缺缺。
人類的空間營造活動可以追溯到遠古時期,千百年來,人們通過建造空間,以滿足生產生活的需求。作為營造活動的本質,空間已然是當代建筑思維的核心和實踐的重點。我國的高速建設時期已經過去,如何營建更好的空間,在思考建筑其他價值的同時保證空間品質,以滿足當代使用需求和實現社會價值,值得建筑師深入探索與思考。
2 建筑詩人西扎與ICF博物館
阿爾瓦羅·西扎是當代最重要的建筑大師之一,他的設計延續了現代主義設計原則和美學,擅長以生動的建筑形象和豐富的空間準確地詮釋場所的歷史環境和文脈,并融入自己對社會文化變遷的敏銳感知,求得建筑與建筑、城市、自然之間的均衡。西扎作品中的空間大多樸實優雅、富有詩意,極具個人風格,其空間不僅具有圖像感,還具有極強的動態引導意味,讓體驗者不禁產生深入探索、游歷的欲望。而空間的幾何塑造與構圖帶來的靜謐感,又讓人忍不住駐足欣賞、體會……觀賞西扎的建筑,就如同閱讀一篇散文,給人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
Iberê Camargo Foundation博物館(下文簡稱“ICF博物館”)是為展示巴西畫家伊貝雷·卡馬爾戈的作品而建的。伊貝雷的作品常表現孤獨、內省和時間流逝等主題,風格介于表現主義和抽象主義之間,通過厚重的油彩和深沉的色調表達對人類心理的思考。建筑師弗拉維奧·基弗認為,西扎在ICF博物館的設計中受到了伊貝雷的啟發,形式上極具表現主義風格的坡道創造了一種緊張感,這種緊張感類似于伊貝雷繪畫中的反復與不滿足,令人驚嘆。同時,他也向伊貝雷致敬,通過收納藏品的“白盒子”理念營造出一個寧靜平和的內部空間,為其畫作提供了留白,使其得以“呼吸”。西扎尊重藝術家的風格和場地特性,建筑的空間塑造與伊貝雷作品的內省主題形成了深刻的共鳴,營造出一種沉靜的氛圍,使參觀者能夠在這座建筑中感受到藝術家精神的延續。
3 場地風景中的雕塑
在ICF博物館項目中,西扎沒有從純粹的空間形態創造或幾何秩序的組織入手設計,而是基于場地的限制條件、環境與文脈進行方案的推演,細致入微地將建筑嵌入場地之中,以求達到建筑與環境的平衡。西扎認為自然與建筑的關系對建筑設計具有決定性意義,這種認識貫穿其每個項目之中。建筑評論家威廉·柯蒂斯對他曾作出恰如其分的評價:“西扎最好的建筑其實不是真正的建筑,它們是嵌入當地文脈的光與空間的容器。”[1]
ICF博物館設計始于對場地的調研,西扎通過現場速寫分析觀察場地,敏銳地捕捉場地的特點以及與設計的契合度。小而狹長的場地位于湖面與峭壁之間,臨湖一側有道路穿過。西扎在設計中需平衡建筑與自然環境,協調狹長地塊內建筑與山體、湖面、道路的關系。對此,西扎通過草圖進行了大量的嘗試,也曾設想從山頂平臺入頂層,再乘電梯至底層,但因私人產權、成本高及體驗不佳而放棄。
隨著草圖試錯的推進,西扎意識到建筑體量無法舒展,因此嘗試將建筑立體化,使之與峭壁齊高,界面協調山體走勢與北側湖面。同時,這一階段的草圖開始出現最終方案中的坡道元素,西扎表示坡道非刻意設計,而是手與腦的下意識協作結果。這種設計靈感似乎源于潛意識中對博物館坡道的印象,因此自然而然地將其融入了草圖。而正是這樣基于場地推演的“無意為之”,形成了雕塑感十足的“之”字形立面,作為豎向交通的同時完成了形式的塑造,回應了場地的高差限制。坡道銜接起地面與山頂,建筑整體成為環境連接的樞紐。坡道猶如張開的臂膀將中庭擁入博物館的懷中,峭壁的綠意滲透其中,也為地面的游人留下了得以窺見峭壁綠色的視線廊道。略帶粗獷的坡道形式與光滑的曲墻形成對比,剛與柔之間多了一份巴西的豪放與熱情……
西扎曾就ICF博物館介紹了他的設計方法:不追求直接得出好的答案,而是通過迂回嘗試各種方案的可能性,并對每個方案進行批判,在相互關聯中逐步形成結論。他將建筑師的工作比作偵探,強調要“發現基地自身的期待”[2]。與很多以理念作為設計出發點的作品不同,西扎的設計并不是純粹的空間創造或者場所搭建,而是以一種樸實的、共生的方式使原本的場所空間得到延續和提升,仿佛這個建筑一直就在場地一般。這也是ICF博物館具有令人無法拒絕的張力和吸引力的原因,即使只是通過照片也能感受到該建筑、空間與基地之間“生長出來”的服帖感和光影刻畫下的雕塑感,流露出特有的靜謐與厚重。
4 交疊與流轉的空間敘事
空間作為當代實踐的核心,在西扎的作品中常呈現出交疊和流轉的特征,并最終形成關于體驗的空間敘事。西扎曾將空間體驗比作旅行,認為空間要素的構成及空間組織的關系能帶來豐富的精神感受。
西扎在ICF博物館展廳的墻面上挖了大窗洞,洞口底部與欄板齊平,上部直至樓板,結構中的梁“消失”,空間要素關系被打破。洞口的開啟使原本完全獨立、隔離的多個展廳之間建立起視覺上的連續,在保證各展廳功能的完整性上,空間滲透形成多重關聯,從屬關系被模糊。透過洞口,觀者的視線、交流的聲音、不同展廳的光線等相互交織,呈現出現代空間現象透明的水平延展感和流動性。在現象透明的空間組群中,各種活動得以發生,由空間關系誘發“建筑漫步”,使觀者對空間的感知由靜態圖像轉變為動態的精神領略,最終獲得對空間的整體感知。
“現象透明性”的空間觀念與立體主義觀念關聯密切。立體主義在繪畫和雕塑中引入了時間要素,認為對事物的感知是連續的、多角度的,共同形成對事物的綜合印象。這一思想在繪畫中表現為將形態肢解、幾何化,并通過碎片化布局來展現多維視角。現代主義建筑借鑒了這種觀察方法,將時間作為第四維度融入三維空間,創造出連續、動態的體驗,空間彼此的滲透關聯則稱為空間的“現象透明性”。ICF博物館空間現象透明的空間關系呈現出極強的空間流動特點,這為“建筑漫步”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視覺驅動力,引導觀者展開持續的探索觀察。自柯布西耶提出“建筑漫步”后,“時間—空間”觀念便受到大量建筑師的關注和實踐。立體主義與第一代建筑大師的探索對西扎產生了深遠影響,他的設計雖然外觀簡潔樸實,卻包含豐富的動態空間,使用空間的滲透和穿插,使人們通過不同角度、方位感受空間的變化,形成流動、連貫的體驗和整體印象。
ICF博物館兩個平緩多折的坡道與展覽空間共同構成了博物館的“建筑漫步”流線,和西扎以往的建筑一樣,博物館的空間敘事經過嚴謹的推敲,觀者的視野會隨參觀的過程慢慢發生轉變。西扎稱這種設計為“一種拉長時間的方式”,它讓參觀的進程更加舒緩、溫和,參觀者能夠慢慢體會空間的氛圍,思考作品的意義,感受周邊的一切,直至整個參觀流程結束,建筑的完整樣貌才在其腦海中真正展開,最終將各個片段的體驗串聯起來,獲得對博物館的整體感知。
同時,ICF博物館通過坡道設計消解了豎向體量樓板的重復穩定秩序,帶來回轉、上升的空間體驗。這種具有動態性的視覺秩序為運動提供了暗示信息,步移景異,引導觀眾對空間進行持續探索。多層螺旋坡道和不規則窗洞產生格式塔心理學中的“傾向性張力”,與樓板的靜態秩序產生對比,增強了空間的流動性和水平延展感受。
5 留白與克制的光景塑造
立體主義與其他現代藝術打破了古典主義美學的思考模式與邏輯,但存在過度碎片化而失去主體焦點的缺陷。雖然西扎的空間建構受到立體主義的影響,存在許多片段性的視角,但同時具有清晰的整體性和連續性,這得益于西扎對光線的運用。在ICF博物館,西扎為南側展覽部分在頂部設置了三個矩形大天窗,頂層設備檢修層的樓板被局部掏空覆以玻璃,繼而將天光漫射到四層展廳內部。在二、三層的展廳頂棚則用和天窗形狀、大小、照度相同的人工照明,通過相近光環境的設計使空間保持整體性,光與空間融為一體,奠定了博物館光的氛圍基調,片狀的、具有高度和厚度的光源柔和地映襯著展品。博物館采光的位置和角度經過精心設計并且是節制的,盡可能地減少直接光照對藝術作品的影響,使畫作在白墻上更為突出,觀賞者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而坡道處不同的采光方式則引導著路徑,串聯起不同樓層的空間,增強了空間的整體性。
在外部,白色體量在光影的襯托下,表現出極佳的雕塑感,錨接起綠色的山丘和藍色的湖面。曲面墻體如同自由展開的畫卷,不規則、幾何化坡道明確的體面交界線讓建筑在光線下擁有了更加純粹而明確的幾何形態表達,各式小窗在白墻面上偶爾點綴,生動且純粹。這些窗戶是ICF博物館內外空間滲透、聯系的邊界,也是光進入室內的界面。
西扎在一次訪談中談到窗與景觀時說:“窗戶的設計是非常困難的。賴特曾說,建筑如果沒有窗戶,或者我們不必設計窗戶,建筑會變得更加美麗。我一直對阿道夫·路斯在其建筑項目中設計窗戶的方式深感興趣……他的窗洞并非外在加以構建,而是源自內部空間的需求,這也是為什么房屋的實際結構與居住體驗之間的秩序與和諧關系,決定了窗戶的定位與形態。”[3]在ICF博物館的北側,當離開展廳進入曲線坡道時,它會引導觀者投身于景觀之中。館方曾提出疑問,為什么不開大面積的窗戶使人們觀賞到外面壯闊的風景?但當站在坡道上從窗洞遠眺時,他們就知道了答案。透過窗洞,美麗的湖景和三角洲一覽無余,并與一半在室外的懸臂坡道形成別致的構圖,以獨特的視角構建一幅幅優美的景象。從外部看來,正是這幾個帶有厚度、弧形、傾斜角度,甚至不規則形狀的窗洞,使建筑看起來更像一個雕塑,這是對開窗加以節制但又可以使景觀最大化的做法。離開中庭坡道走進外部懸臂坡道時,空間封閉,僅有一燈或一窗引導,但到盡端開口處已到上層或下層空間,有“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之感。可見,光、景、空間在這里是同時發生變換的。
6 結語
阿爾瓦羅·西扎,這個被諾曼·福斯特稱為“貪婪地繪制草圖的人”的當代建筑大師,在信息技術充斥著人們生活方方面面的時代,依然以手繪草圖的形式匍匐于場地自然環境之間,讓建筑以謙遜的姿態介入,并呈現多元的空間特點,為建筑使用者帶來真實、豐富的空間體驗,一切就如同一篇優美的散文一般,合理且充滿詩意。ICF博物館的空間建構對身處平面媒體視覺圖像沖擊時代的建筑師而言,具有極好的借鑒作用。建筑不同于其他藝術,觀者需要進入其內部游歷才能形成完整的體驗和理解,空間和時間的要素無法被忽視與抹除,靜態圖幀的設計無法帶來空間的真實體驗,只有從場地場所、空間功能、材料和建造三個維度出發,結合對生活需求的敏銳捕捉,才能創造出有詩意的當代建筑空間。
參考文獻:
[1] 蔡凱臻,王建國.阿爾瓦羅·西扎[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78.
[2] 李華,周凌.對話2011UIA金獎獲得者阿爾瓦·西扎[J].建筑學報,2011(10):26-29.
[3] Santo, Juan Domingo. The Meaning of Things. A Conversation with Alvaro Siza[J]. EL Croquis 140: Alvaro Siza 2001-2008, 2008 (140): 7-59.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2022年度五邑大學本科高質量課程建設與創新創業教育建設改革項目“公共建筑設計原理”研究成果,項目編號:KC2022056
作者簡介:陶濤 (1994—) ,女,助教,研究方向:公共建筑設計;黃梓棟 (1991—), 男,助教,研究方向:公共建筑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