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字里行間尋找舞臺闡釋依據

摘要：目的：文章旨在通過深入分析契訶夫經典戲劇作品《海鷗》中的事實事件，從字里行間挖掘舞臺闡釋的深層次依據。研究的核心在于探討如何通過細致解讀劇本中的事實事件，理解契訶夫戲劇中人物性格的塑造、情節發展的邏輯以及主題思想的表達，從而為導演的舞臺闡釋提供更準確的依據。方法：文章采用文本細讀與分析方法，對《海鷗》中的事實事件逐一進行梳理和解讀。首先界定事實事件的概念，在此基礎上，深入分析事實事件對人物性格塑造、情節發展和主題思想表達的影響，以及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系和因果關系，對劇本中的事實事件進行更為全面的解讀。結果：《海鷗》劇本中的事實事件不僅構成了劇情發展的基本框架，更是塑造人物性格、推動情節發展和表達主題思想的重要手段。深入分析事實事件后發現，契訶夫巧妙地運用這些事件來展現人物內心的掙扎與成長，表達對藝術、愛情和人生等問題的深刻思考。結論：劇本中的事實事件分析是舞臺闡釋的重要依據。深入解讀這些事件，可以更加精準地把握人物性格的塑造、情節發展的邏輯以及主題思想的表達。因此，導演應充分重視劇本中的事實事件，呈現這些事件的內在含義和深層意蘊。

關鍵詞：契訶夫；戲劇；舞臺闡釋；事實事件；" 《海鷗》

中圖分類號：J8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6-00-04

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1860—1904）是19世紀末俄國文學的重要人物，他以獨特的戲劇風格和深刻的社會洞察力被譽為“20世紀的莎士比亞”。契訶夫的戲劇作品一經問世，便因深刻的思想和可供多重闡釋的空間而被眾多導演選中、改編、頻搬上舞臺。在當代戲劇創作中，契訶夫的戲劇作品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其中不乏十分優秀且別具一格的舞臺闡釋。這些闡釋為人們重新認識并解讀契訶夫戲劇提供了豐富多樣的藝術視角，加深了人們對契訶夫筆下所描摹生活的認識。特別是《海鷗》被廣泛改編和演出，成為探討人性、社會、藝術與現實之間關系的經典文本。

作為契訶夫創作成熟期的代表作品，《海鷗》自首次在莫斯科藝術劇院演出以來，便因對戲劇的探討、對親密關系的思考以及對人本身成長命題擲地有聲的發問，受到一代代導演的矚目，成為契訶夫作品舞臺闡釋的一大主力軍。對詩意性主題的多重闡釋構成了《海鷗》導演二度創作的重點。

與經典性相伴的是對解讀契訶夫作品《海鷗》的高難度要求：如何把握《海鷗》的詩意性？如何把劇目的詩意性訴諸舞臺？探究這兩個問題，必須從字里行間尋找舞臺闡釋依據。

著名導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就曾憑借“對契訶夫戲劇淡化緊張激烈的戲劇沖突而凸顯抒情性的準確把握”［1］，在分析事實事件的基礎上，充分挖掘其劇作中豐富的潛臺詞，實現契訶夫戲劇詩意化的舞臺呈現。

契訶夫的戲劇作品以語言精練、準確見長，其善于透過生活的表層進行探索，將人物隱蔽的動機揭露得淋漓盡致。因此，從字里行間尋找人物行動依據是理解契訶夫戲劇精髓的關鍵。在此基礎上，本文以《海鷗》為例，通過分析其中的事實事件，為導演二度創作提供借鑒。

1 事實事件分析是導演舞臺闡釋的首要依據

事實是劇本中不可遺漏的環節。而舞臺事件首先是一個事實，是相對重要的事實，是在舞臺行動中展開的事實，是能影響人物之間矛盾沖突的事實，是能引發戲劇人物相互行動的事實，是由它引發的行動又能引發新事件的事實，是能夠對人物命運的變化產生關鍵影響的事實［2］。

“二度創作中導演如何認識事件、判別事件并對其進行藝術處理是一個重要課題。”［3］導演對劇本事實事件作出分析，是導演進行舞臺闡釋的首要依據。丹欽科認為應從認識事實開始認識劇本。分析事實、分析事件，以此為基礎再認識人物，是導演二度創作的必要過程。劇本由事實事件所組成，不同導演對事實事件的判別與分析各有不同。

舞臺事件根據進程的發展，劃分為三種類型，分別為起始事件、核心事件（即高潮事件）、結果事件。

所謂起始事件，是戲劇中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的事件，它標志著戲劇沖突的正式開始。核心事件是一段沖突中最主要的概括，是戲劇中最為關鍵的事件，具有緊張性、激烈性和決定性，能夠引發觀眾強烈的情感共鳴和反應。它不僅揭示了戲劇沖突的本質和根源，還決定了主要人物的命運和戲劇的結局。結果事件是核心事件之后發生的事件，揭示了核心事件的影響和后果，也可以成為下一個事件的開端。

2 契訶夫戲劇中的事實事件特征

契訶夫劇本的精妙之處在于高度凝練地還原了生活化的場景，舞臺事件在其作品中以極具迷惑性的日常樣式出現，仔細分析后方能發現其掩埋在日常生活表象下，牽引著人物情感的動向。

2.1 日常性

契訶夫善于從日常生活中提煉出具有戲劇性的事件，這些事件看似平凡，卻蘊含著深刻的社會意義和人性洞察。他的戲劇作品以現實主義風格為主，作品中的事件往往基于日常生活場景展開，但通過這些事件，觀眾可以看到人物內心的掙扎與追求。

2.2 隱含性

契訶夫戲劇中的事實事件往往具有隱含性，即事件表面的意義并不等同于其深層的含義。觀眾需要通過解讀和聯想，才能揭示出事件背后的深層意義。這種隱含性特征增強了戲劇的復雜性和多義性，使觀眾在欣賞過程中能夠獲得更加豐富的審美體驗。同時，這些事件看似零散，但經過作者的精心安排，能夠形成完整而緊湊的敘事結構。

2.3 開放性

契訶夫戲劇作品中的事實事件還具有開放性的特征。他的戲劇作品往往沒有明確的結局或結論，而是留給觀眾足夠的想象空間。這種開放性特征使觀眾在欣賞過程中能夠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感受來解讀事件的意義和價值。例如，在《海鷗》中，特里波列夫的自殺就是一個開放性的結局，觀眾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來解讀這一事件的意義和價值，從而獲得更加深刻的審美體驗。

綜上所述，契訶夫戲劇中的事實事件具有日常性、隱含性與開放性等特征。這些特征共同構成了契訶夫戲劇獨特的藝術風格和魅力。深入研究這些特征，可以更好地理解契訶夫的戲劇作品并挖掘其中的深刻內涵。

3 《海鷗》中的事實事件分析

以《海鷗》第二幕為例，開場，一個溽熱的午后，阿爾卡基娜突然站起來向身邊的瑪莎挑起比美的話題，這個下意識的舉動顯然是受到了什么事情的影響。多爾恩提到要繼續往下念書，讓人明白原來就在這之前，同二人坐在一起的醫生多爾恩正在念著莫泊桑的短篇游記集《在水上》。

根據劇本中提到的“糧商和老鼠”可以推斷出，在此之前，多爾恩念的內容正是一段關于女主人“豢養”座上賓的調侃文字。聰明如阿爾卡基娜一下就聽出了文章中的諷刺，“多爾恩在念書，書上的內容引起了阿爾卡基娜的不適”便是這一段落的起始事件。緊接著，她做出了“打斷多爾恩念書”的行動，并重新挑起一個新話題，此時年輕卻總是穿著沉悶的瑪莎，自然成為她新話題的對象。

新話題的選擇不是沒有針對性的。關于外形打扮方面的討論，阿爾卡基娜可以說上三天三夜，更何況比美對象是并不出眾的瑪莎。阿爾卡基娜的掌控欲和表現欲在第一段的核心事件，即“阿爾卡基娜試圖把話題引到自己能掌控的地方”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在核心事件發生過程中，醫生多爾恩打斷了阿爾卡基娜認為自己還年輕的演說，并表示要繼續往下念書。通過后面多爾恩與索林的對話得知，多爾恩宣揚“人要服老”的理念，他對阿爾卡基娜剛剛的言論大概是心生抵觸的，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來，一是出于對女演員理想主義的偏愛，二是受他自認的紳士風度的影響，三是因為對方是阿爾卡基娜。于是，他選擇以繼續念書的方式打斷。

突然被打斷的阿爾卡基娜反應過來后，受到掌控欲的驅使主動接過了書。沒想到書中接下來的內容更諷刺，阿爾卡基娜直接停止念下去，并為自己找臺階，但索林等人的上場再次打斷了她的演說。接連的打斷與讀書的內容讓阿爾卡基娜并不舒心，直接影響了她后面的心情，結尾事件“阿爾卡基娜心情不好”發生。

三個事件漸次發生，阿爾卡基娜下意識地掩蓋不適，這一段落充分展示了阿爾卡基娜的掌控欲和表現欲，并為后面事件的發生做了鋪墊。

妮娜的父母離開當地，使妮娜有三天時間與他們待在一起，即“妮娜的加入”是本段的起始事件。她的加入讓阿爾卡基娜潛意識感到不舒服，當然，此時她并沒有如臨大敵的緊迫感，相反，她認為表現得大度才是她這個位置的女演員應有的儀態。

“妮娜的加入”使人物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阿爾卡基娜關于特里果林隨口的一句詢問，竟是妮娜最先給出了答案。發現這一點顯然令阿爾卡基娜更加煩悶，以至于她一時忘記了手上這本“討厭的書”中的內容，又開始往下讀了幾句，發現書中走勢不對，她便及時打住。

為了轉移話題，她向妮娜問起了兒子特里波列夫，這是本段的核心事件。這一詢問展現出舞臺上人物的關系，表現出他們的情感態度。妮娜的心此時開始轉向特里果林，對特里波列夫逐漸冷淡，因而她回答不出阿爾卡基娜提的問題。瑪莎的心卻一直被特里波列夫揪著，最終她接過了話題，并逐漸掩蓋不住自己對特里波列夫的崇拜與愛。“瑪莎的情不自禁”這一結尾事件影響了在一旁的梅維堅科和多爾恩，多爾恩對場上的一切看在眼里，覺得無趣。

“阿爾卡基娜表面關心的和真正煩心的”顯然不同。為了轉移話題搬出來的“關心兒子”，卻在得到瑪莎的回答后并未接話，想來她并沒想到妮娜會真的回答不出特里波列夫的近況，而瑪莎回答的“兒子的苦惱”無非又是反對她表演方式的那一套“新派思想”，也給她心里添堵。但眼下，阿爾卡基娜也意識到，對她來說，有比兒子更棘手的新問題要出現了。

本段中，梅維堅科雖無臺詞，但他在場上的行動是一直朝瑪莎示好，但瑪莎并不理睬。同樣，瑪莎談及特里波列夫時的興奮與苦悶，他也全都看在眼里。而這些，又都被多爾恩看在眼里。

前段中，多爾恩作為在場的旁觀者對這一切感到不耐煩，順著索林的鼾聲，他找到了離場的借口。“多爾恩把場上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是上一段遺留下來關于多爾恩的重要事實，但未走成的他緊接著聽到了索林的話，最后終于發作。“多爾恩的發作”作為段落起始事件，引發了接下來“索林與多爾恩兩人爭論”的核心事件。在這起核心事件中，又包括“索林的發作”“多爾恩針對索林的言論刺激到瑪莎”“瑪莎離開”“多爾恩與索林就瑪莎又要開始爭論”一系列重要事實。

兩人的爭吵終于讓阿爾卡基娜看不下去了，她打斷了爭論，并第一次表露出想離開鄉下的意愿。“阿爾卡基娜萌發回城念頭”是前面一系列事件引發的結尾事件：多爾恩與索林的爭論傷到了瑪莎，也傷到了阿爾卡基娜，妮娜與特里果林的情感苗頭已經出現，自己的兒子也并沒讓她省心。

沙姆拉耶夫上場看起來十分愉快，甚至有些亢奮，從言語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緒，帶著情緒上場使矛盾沖突更容易被引發。因而“沙姆拉耶夫忍氣來回稟阿爾卡基娜”作為段落起始事件，引起了接下來“阿爾卡基娜與沙姆拉耶夫爭吵”的段落核心事件。兩個人都帶著蘊藏已久的情緒，矛盾一觸即發。

這一核心事件中，貴族氣派的主人碰上了自以為是的管家，誰也不比誰高明。兩人先后生氣離開，似乎誰都沒有掌管這個家的能力。結尾事件“眾人站在自己立場各持己見”不僅刻畫了場上人物的性格與相互之間的關系，還為下一段的起始事件埋下了伏筆。

段中眾人的表現讓多爾恩感到厭煩，“多爾恩的反感與不屑”作為起始事件，引起葆琳娜向多爾恩的又一次求愛，戲由多爾恩對他人的評判轉移到多爾恩與葆琳娜這對人物關系的展現上。

“葆琳娜想和多爾恩在一起”是本段的核心事件，中間穿插重要事實“妮娜上場”，多爾恩于是借故離開，“多爾恩的逃跑”作為本段結尾事件，使葆琳娜的心情也糟透了，把妮娜送給多爾恩的花奪去搓壞。但她沒有放棄，緊跟著多爾恩下場離開。

看見名人們真實生活的妮娜終于在獨處的時間把她的驚奇與新鮮表達了出來。“妮娜看見神壇背后的真實”作為重要事實出現在這里，為之后妮娜命運軌跡的發展做了鋪墊。特里波列夫的上場打斷了妮娜的自我沉浸，并帶來了一則發生在場下的起始事件——“特里波列夫打死一只海鷗”。這一事件展現出特里波列夫當下痛苦無助、無處釋放的情感，也顯露出他沖動的性格。

在此段落，特里波列夫無論是自責還是指責妮娜，歸根結底，都是想要挽回妮娜。因而本段的核心事件是“特里波列夫想要挽回妮娜”。

可惜，妮娜的眼睛和心都已逐漸離不開特里果林。段落結尾，特里果林的上場讓特里波列夫更為絕望。結尾事件“特里波列夫放棄掙扎”，直接導致場下事件“特里波列夫第一次自殺”的發生。

這一段是全劇中妮娜和特里果林二人情感線的重場戲，也是影響了妮娜命運的一場戲。準備隨阿爾卡基娜離開的特里果林碰見了少女妮娜，他罕見地一上來就說了許多，并釋放出想要了解妮娜的信號。“特里果林釋放好感信息”作為段落的起始事件，終于引得妮娜把自己對特里果林“成功人士”生活的好奇與疑問表達了出來。特里果林在回答中引導妮娜，但她顯然沒聽明白，還陷在成功作家的表象中不可自拔。即便如此，特里果林還愿意與妮娜繼續談話，明顯是對她有好感的。接下來大段的自我剖析，他越說越激動，也越來越直白，讓人發現原來他也是這樣一個孤獨的人，原來他也渴求有人能夠理解他。因而段落的核心事件即“特里果林希望妮娜能夠懂得自己”。

在二人情感升華的時刻，阿爾卡基娜尋找特里果林的聲音傳來，結尾事件“阿爾卡基娜通知特里果林不走的消息”產生。而這一事件又表明“阿爾卡基娜和沙姆拉耶夫的和解”這一場下事件的發生。

特里果林的大段傾訴讓妮娜感到高高在上的男神，不過也是一個普通男人（但依舊充滿魅力），這段對話讓妮娜感受到特里果林不再可望而不可即，她對特里果林的感情也由崇拜、喜歡逐漸變為想要照顧他，甚至覺得可以被他擁有。本段落收場事件，即“妮娜感受到與特里果林的可能性”由此而來，這引發了第三幕中妮娜的種種主動行為。

至此，以《海鷗》第二幕事實事件為例，通過對其進行細致的判別、分析，導演可在字里行間挖掘出作品蘊含的深意，為舞臺闡釋尋找堅實的依據。

契訶夫的作品能在舞臺上經久不衰，得益于其文字背后所反映出的強烈的詩意性，這也是他的喜劇作品給人悲劇感的原因之一。因為這種感受是全人類所共有，能超越時間和地域的，且被契訶夫用最生活化的日常一針見血地展現出來，所以他的作品無論何時都能引起創作者強烈的情感共鳴。導演通過對契訶夫戲劇中的事實事件進行抽絲剝繭般的判別、分析，最終把握其詩意性特征，這一過程本身就是一次深刻的藝術探索與再創作。對契訶夫戲劇中事實事件的精準把握與詩意性再現，不僅讓觀眾在舞臺上看到了一個個鮮活的角色與動人的故事，更讓他們感受到了契訶夫作品中那種超越時代與地域的深刻人文關懷。這種人文關懷是契訶夫作品經久不衰、持續吸引觀眾與創作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4 結語

可以說，導演對契訶夫戲劇中事實事件的深入分析與舞臺闡釋，是契訶夫作品在舞臺上煥發新生、持續影響后世的關鍵，能夠讓觀眾在欣賞過程中感受到一種超越事件本身的深邃與廣闊。

參考文獻：

［1］ 董曉，于澤姣.契訶夫戲劇在俄羅斯舞臺闡釋的嬗變［J］.戲劇（中央戲劇學院學報），2022（5）：75-89.

［2］ 鮑黔明，廖向紅，丁如如，等.導演學基礎教程［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52.

［3］ 姜濤.姜濤導演筆記［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22：120.

作者簡介：溫粵 （1995—） ，女，助教，研究方向：民族化演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