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擲撒手锏，俄烏還怎么談

宛若多簇閃電觸地，一枚俄羅斯試驗型高超音速導彈的6枚彈頭（每枚彈頭又含6個分彈頭），于11月21日短短6秒內，在烏克蘭中部的導彈工業區上空次第濺落。

這種烏克蘭無法攔截的武器，堪稱普京的撒手锏。它一旦搭載核彈頭，還將是英法等國的噩夢。而今它只造成很小的殺傷，且俄方提前半小時“自動示警”美方，被視為對“美英遠程武器襲擊俄領土”的警告，而非單純的報復。

此前兩天內，烏方利用美英授權，先后以美制ATACMS導彈和英制“風暴陰影”巡航導彈，打擊了俄西部布良斯克州的彈藥庫和庫爾斯克州的俄軍指揮點，來報復11月17日俄方約120枚導彈和90架無人機襲烏。

俄方早前曾表示，如烏方用西方遠程武器襲俄，少不了西方衛星導航支持，就相當于是西方在直接與俄作戰。而在對方一意孤行后，普京先是簽署法令“放寬”動用核武的條件，再放言不排除攻擊西方。戰爭儼然出現升級態勢，但從更廣泛的背景看，這也可能是議和之前“雙方最后階段的加大籌碼行為”。

考慮到特朗普給出的談判時限在明年1月20日之前，各方加快秘密或公開接觸是必然的。烏總統澤連斯基已表示，特朗普任期內俄烏戰爭會更快結束，烏方將爭取通過外交手段在明年止戰。俄外交部也稱，俄方準備就“任何現實的和平倡議”展開談判。

烏方底牌

烏克蘭在2022年的反攻中頗有斬獲，但在2023年或2024年取得的進展要小得多，反而相繼丟失了頓巴斯兩大重鎮巴赫穆特和阿夫杰耶夫卡。眼下，在俄軍對烏方能源設施的連番轟炸下，烏克蘭的城市再次迎來了寒冷、黑暗的冬天。

日前，澤連斯基視察了頓巴斯地區西部的波克羅夫斯克（俄稱紅軍城）。那里是俄方下半年圍攻的重點，局勢相當緊張。俄軍一旦突破此“后勤樞紐”，不久將兵臨斯拉維揚斯克和克拉馬托爾斯克城市圈。而在頓巴斯西南部的重鎮庫拉霍沃，盡管烏軍被迫炸毀水庫大壩，但俄軍已攻入城里。

對烏克蘭民眾而言，兩年多前挺戰的熱情已被磨滅一半。蓋洛普稍早前的民調顯示，52%的烏克蘭人希望盡快通過談判結束戰爭；尤其在烏克蘭東部，希望戰爭盡快結束的受訪者比例（63%）大增。不過，仍有38%的烏克蘭人認為應該戰斗至勝利，另外10%的人不置可否。

早在9月下旬訪美時，澤連斯基曾表示，戰爭結束的時間比很多人想象的要近。他在10月公開的“勝利計劃”，包括“加入北約”和“使用西方遠程武器打擊俄領土”兩個條件。前者目前看不現實，但后一條件已實現，包括法國也已跟風授權。

接下來一個多月，利用西方導彈重創俄后方的軍事設施，是澤連斯基的上策。雖然俄軍已將大部分戰機撤出了烏方300公里射程范圍，但還有很多目標在射程內，比如俄軍基地、機場、煉油廠、發電站等。取西方武器之長，可補烏兵力吃緊之短。

利用西方武器“死守”庫爾斯克州烏占區，成為澤連斯基的中策。這樣做會使俄方不可能同意凍結前線，從而加強烏方在未來談判中的籌碼。代價就是，遠離本土的烏精銳部隊會被大量消耗。

至于下策，就是澤連斯基有關“不入北約即制造核武”的威脅。雖說烏方有核工業基礎和7噸钚材料，能在數月內生產出基于钚裝料的簡易核彈，但用這個來威懾核大國俄羅斯，未免有點滑稽，多半只能當作向西方施壓的籌碼，畢竟西方也不希望核擴散。

澤連斯基的期待，還包括德國明年2月大選后，反對加大援烏的朔爾茨總理會下臺。在德國政壇，反對黨領袖默茨領導的基民盟，以及正在或曾經與朔爾茨聯合執政的綠黨、自民黨，都贊同對烏援助“金牛座”巡航導彈。該導彈射程可達500公里，能打到莫斯科，一旦入列烏軍，將使其如虎添翼。

利用西方武器“死守”庫爾斯克州烏占區，成為澤連斯基的中策。這樣做會使俄方不可能同意凍結前線，從而加強烏方在未來談判中的籌碼。

不僅如此，如果德國帶頭，似可撇開歐盟（內有親俄的匈牙利）和北約（內有親俄的土耳其），新打造一個援烏的歐洲“盟中盟”，包括英國、波蘭、瑞典、芬蘭和波羅的海三國等。瑞典、芬蘭作為北約新成員國，已警告其居民做好戰爭準備。英國挺烏的民意原本很高，但在保守黨下臺后，工黨政府對于援烏有所顧慮，法國又容易口惠而實不至，所以需要德國來當這個頭。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烏克蘭的底牌似乎是，利用西歐國家對于烏克蘭戰敗的擔憂，把它們更深地拖入戰場，從而彌補美國一旦離場造成的損失。但烏方也清楚西歐國家不配合的風險，且即便歐洲“盟中盟”頂上美國缺口，烏軍的前景也不會比現在好。所以，澤連斯基沒有拒絕與特朗普本人直接探討和平方案，11月23日還表示他正在等待特朗普的建議。

俄方底氣

到11月19日，俄烏戰事迎來第1000天。烏軍在這天對布良斯克州彈藥庫的打擊，有點出乎俄方的意料。不過總的來說，俄方在這場消耗戰中略占上風。

一個重要原因是，俄羅斯每年上千億美元的油氣收入支撐了戰事開銷，甚至綽綽有余，而且俄軍主要從邊疆地區而不是大城市征兵，這樣一來，烈士家屬會獲得在他們看來堪稱巨額的補償金。《華爾街日報》舉例道，一名35歲男子在前線戰斗了一年，然后陣亡，家屬會從其士兵工資和撫恤金中獲得約1450萬盧布，約合15萬美元。這比他在某些地區工作到60歲所能掙到的總和還要多。

由于數百億美元撫恤金源源不斷注入一些最貧窮的地區，俄經濟發展反而比之前更均衡了；認為國家正朝著正確方向前進的俄羅斯人，比例顯著增加。在圍繞著戰爭英雄的宣傳攻勢下，俄羅斯目前每天能招募約1000名士兵。相比之下，烏克蘭的進一步征兵就困難得多。

即便軍事上后繼無憂，長期陷入戰事也讓俄羅斯的主流民意感到困惑。獨立民調機構ExtremeScan今年9月的一項電話調查發現，49%的俄羅斯人支持俄軍立即撤出烏克蘭并達成和平協議，只有33%的人反對。

一年多前，俄庫爾斯克州有77%的民眾支持政府繼續在烏克蘭推進軍事行動。但今年8月以來，庫爾斯克州部分領土一直被烏軍占據，俄方組織了5萬大軍也沒能將他們推回去。這也讓俄羅斯人體會到烏克蘭人的某種處境。所以在上述電話調查中，超過60%的俄羅斯人支持明年與烏克蘭達成“相互讓步”的和平協議。

普京11月21日表示，俄方愿通過和平方式解決問題，同時為事態的任何發展做好準備。對于今年3月連任總統的普京來說，當下正是開展和談的“機會窗口”。夜長恐夢多，特朗普即將給美國國內的油氣開發松綁，這會較長期拉低國際油價，給俄戰爭機器“釜底抽薪”。所以，普京會珍惜特朗普遞來的橄欖枝，而不像澤連斯基那樣欲迎還拒。

普京曾在今年6月開出立即止戰的條件：烏克蘭放棄加入北約的野心，并從烏東四州（頓涅茨克、盧甘斯克、扎波羅熱和赫爾松）的全部領土撤走軍隊——顯然，澤連斯基不可能答應，因為俄軍在這四州只控制約八成領土，仍有2萬多平方公里在烏軍控制下。日前，路透社援引現任和前任俄官員的消息稱，在莫斯科聲稱完全屬于俄的烏東四州，具體劃界方面可能還有談判空間；而在哈爾科夫州和尼古拉耶夫州，俄方也可能愿意從所占的小片領土撤軍。

另外，俄方擔心短暫的停戰只會給西方重新武裝烏克蘭的機會，希望有一個完整且可持續的和平方案，就像俄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強調的，談判的“關鍵是要考慮到俄羅斯的國家利益、當前的局勢，并保證遵守相關協議”。

普京反復提及的2022年3—4月的伊斯坦布爾協議草案，其副本顯示，烏克蘭應同意永久保持中立，以換取包括俄在內“安理會五常”的國際安全保證。俄方當時是要求，不光俄烏同意止戰，美英等強國也要為此背書，不能另生事端。

然而，這個當時烏方代表團團長已簽字的草案，還是被西方攪黃了。時任英國首相約翰遜前往基輔，“向澤連斯基保證西方堅定不移的支持”。于是，本來一兩個月的戰事，被生生延長了30多個月。

美方策略

近三年來，拜登政府的戰略一直是“只要需要”就幫助烏克蘭。特朗普新一屆國家安全顧問、眾議員邁克爾·沃爾茲認為，這種開空白支票的做法，與其說是戰略，不如說是口號。

最初，拜登政府以及北約盟國、日韓等，幫助烏方抵御了俄軍奪取烏克蘭大部分地區并推翻澤連斯基政府的企圖。但過去兩年的戰斗，一直處于僵局和俄方的適度優勢之間，像F-16戰機、艾布拉姆斯坦克和ATACMS導彈這樣的美制武器，幾乎沒有改變這種勢頭。

由于數百億美元撫恤金源源不斷注入一些最貧窮的地區，俄經濟發展反而比之前更均衡了86c759795a606e5172bc592869ca455efec2854c6e04a846a03e37230267cdb1；認為國家正朝著正確方向前進的俄羅斯人，比例顯著增加。

由于烏克蘭近期接連在頓巴斯前線失守，加上俄方利用援軍試圖奪回庫爾斯克州失地，拜登索性在未經國會批準的情況下，首次授權烏方使用美制遠程武器打擊俄本土。對于這種戰略冒險，特朗普長子小唐納德形容為像是在“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

特朗普本人曾反復聲稱，他可以在24小時內通過談判結束俄烏戰爭。這顯然得算上他當選后到就任前的兩個多月時間。即便現在俄烏雙方民眾都有止戰的愿望，特朗普也需要對雙方政府施加更大的影響力，并且最好能夠動員歐盟和英國一起促談。

今年因為烏方總體處境被動，在特朗普重新當選之前，西歐國家的代表都不敢把俄烏議和當作一個選項，以免“政治不正確”。但之后，德國總理朔爾茨與普京通了電話，探討了“以談判結束俄烏沖突”的可能性；里約G20峰會聲明也歡迎一切“旨在實現烏克蘭全面、公正且持久和平的倡議”；11月22日，北約秘書長呂特跑到海湖莊園，與特朗普討論烏克蘭和談策略。

在特朗普團隊調停下，一種可想象的交易模式是：烏方如同意不在戰場上尋求解放領土，可以維持對俄占區領土的政治主張，即實行主權與治權的階段性分離；由于俄方不被烏方信任，因此需要強有力的國際機制來鞏固烏克蘭的長期安全，這方面歐盟責無旁貸；至于美國，可以投資開發烏克蘭價值7萬億美元的自然資源（鈾、鈦、鋰、石墨等），幫助烏方戰后重建。

但上述模式與伊斯坦布爾協議草案的設想并不一致，特朗普要說服普京，可能需要在大國地位和經濟補償方面，給俄方更多利好——這當然會引發西方建制派群起抨擊，所以特朗普在拿出俄烏止戰的實際成果前，對于最終和平方案也只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

華盛頓的策略模糊，不掩一個確定的趨勢——雖說拜登不甘心，但只要沒有進入第三次世界大戰模式（那樣的話，美國將向烏方援助“戰斧”巡航導彈，乃至歸還蘇聯解體后美方從烏克蘭繳獲的核武器），戰勝核大國俄羅斯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在俄烏止戰的大趨勢下，早已超過法定任期的澤連斯基政府，需要提防的除了外敵，還有被本國民意拋棄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