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處置式是漢語的特色語法構式之一,其與一般構式在意義上的微妙區別,以及這一區別在英譯時的體現,一直備受學界關注。文章擬運用標記理論,探討這類構式的各種下屬形式在意義上的差別及其英譯。
關鍵詞:標記性;處置式;意圖義;英譯
相對于其對應的動賓式,處置式是一個有標記的構式,因而具有相應的意圖義。這些意圖義可以從說話人的三個注意焦點來考查:處置式的主語、賓語和所描述的事件。漢英翻譯需對這些意圖義進行有效處理,以便與相對應的動賓式進行區別。
一、標記性與意圖義
布拉格學派的特魯別茨柯依最先將標記概念引入語言學研究。其后,這一概念被廣泛運用到音位研究等方面。在優選論中,標記性是一個關鍵概念。克羅夫特則將標記概念引入更高層次的研究,即語言類型學。在這些研究中,標記概念都是從某一參數的角度,將中立項、自然項或可預料項(無標記項)與非中立項(有標記項)區分開來。
認知語言學中的語言象似性理論將其概念與意義直接聯系起來。標記象似性的主要內容便是,有標記項在結構和認知上相對復雜,在思維處理過程中需要較大的精力,處理信息所需時間也較長,因而分布頻率相對較低。簡而言之,有標記項通常會指示額外的或非一般的意義。
在語用研究方面,邁爾斯·斯科頓以認知為基礎,創立了標記模式理論,旨在揭示語碼轉換的背后說話人所要傳遞的隱含義,并最終將其發展成為一種認知語用學理論。該理論的核心思想就是:說話人在語碼選擇中通常傾向選擇無標記的語碼,選擇有標記的語碼是為了向受話人傳遞額外的信息,即意圖義。
二、處置式的標記性及其意圖義
(一)處置式的形式
根據沈家煊的研究,處置式一說最早由王力先生提出。王力將“把”字句稱作處置式,并從形式和意義視角界定了這一句式:就形式上說,它是用介詞“把”字將賓語提到動詞的前面,如“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就意義上說,它的主要作用在于表示一種有目的的行為、一種處置。由此可知,處置式可以抽象為一個“‘把+賓語+謂語’+‘處置’”的形義結合體,即一個構式。這里的“把”一般稱作處置介詞。現代漢語中“將”也常作為處置介詞出現,只是出現的頻率大大低于“把”字。兩者現在的差別主要在于文體,其中“把”字多用于普通文體,“將”字多用于較為正式的文體,如菜譜、產品使用指南等。所以說,在現代漢語中,“把”字句更能代表處置式。本文對處置句的構式描寫和例示也主要以“把”字為處置介詞。
對構式中謂語動詞的情狀進一步觀察可以發現,這一構式的形式部分可以分為兩類:“把+賓語+主動詞”和“把+賓語+自動詞”。我們可以將這兩個形式稱為處置式的兩個構件,如例1和例2。
例1:他把那碗酒給喝了。
例2:偏偏又把個老王病倒了。
(二)處置式的標記性
相對于與其對應的動賓式,處置式可以被視為一個有標記的構式。從組合標準看,處置式在形式上比與其對應的動賓式多了一個處置介詞“把”;從頻率標準看,處置式的使用頻率明顯低于動賓式。此外,處置式的標記性還符合歷時標準、分布標準、意義標準和規范標準。
首先,從歷時標準來看,處置式的出現晚于其對應的動賓式,因而符合標記性的要求。根據王力的研究,“把”原為動詞,如例3,只是到了唐朝才作為處置介詞使用,如例4,即使到了唐朝及以后,“把”字仍然沿用了動詞的用法,如例5。
例3: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墨子·非攻下》)
例4:莫言魯國書生懦,莫把杭州刺史欺。(白居易《戲醉客》)
例5:兩鬢愁應白,何勞把鏡看。(李頻《黔中罷職將泛江東》)
其次,從分布標準看,無論從宏觀方面還是微觀方面,處置式可以出現的句法環境少于其對應的動賓式,因而符合標記性的要求。在宏觀方面,動賓式可以轉換為處置式,但并不是所有的處置式都可以轉換為動賓式。比如,“他喝了湯”可以轉換為“他把湯喝了”。但“他把個犯人跑了”一般不能轉換為“他跑了個犯人”。在微觀方面,處置式對進入構式的詞有更具體的次范疇要求,如謂語不能是表示心理、感受、存在等意義的動詞性成分,謂語部分不能是簡單形式,賓語要具有有定性。
再次,從意義標準看,處置式在意義上要窄于與其對應的動賓式。換言之,處置式的意義包含在與其對應的動賓之中,或蘊含了與其對應的動賓式,而不是相反。有學者指出,“他把湯喝了”一般意味著他把湯喝“完”了,因而可以蘊含“他喝了湯”。但“他喝了湯”一般沒有他把湯喝“完”了的意思,因而不能蘊含“他把湯喝了”。張伯江以“他喝了酒/他把酒喝了”和“他用了錢/他把錢用了”為例,闡述了同樣的觀點。
最后,從規范標準看,處置式的結構具有非常規性,因而是有標記的。在漢語里,動詞前面是主語的正常位置,動詞后面是賓語的正常位置,動賓結構的形式為“動詞+賓語”,符合常規。在處置式中,出現在動詞前面的卻不是主語,而是賓語,具有奇異性。
需要指出的是,就處置式與動賓式之間的關系而言,標記性是一個有無的問題。然而,在處置式內部,標記性則有強弱之分。由于自動詞一般不帶賓語,因此處置式“把+賓語+自動詞”的標記性強于處置式“把+賓語+主動詞”。
(三)處置式的意圖義
不少研究者試圖從篇章銜接的角度解釋處置式的選用。沈家煊通過分析指出,用篇章銜接(主要是話題的轉換和接續)沒有涉及問題的實質,因而不能完全解釋“把”字句和動賓句的選擇。從標記理論出發,處置式的標記性意味著說話人選擇這一構式是為了向受話人傳遞額外的信息,即意圖義。因此,處置式問題的實質是說話人的這一選擇所想表達的意義。
其實,研究者對處置式表達說話人意圖的現象早有察覺。王力曾指出,由于賓語的前置,處置式成為“一種要求達到目的的行為,語言就更有力量”。這里“要求達到目的”自然只能是說話人的要求,反映的是說話人的一種意圖。人們使用“把”字句是為了強調目的關系,因此“把”字句最自然的使用環境是帶一個目的狀語。沈家煊通過分析得出,“把”字句是一種帶有主觀性的句式,說話人通過選擇這一句式表現自己的情感、視角和認識。
上述研究屬于對說話人通過選擇處置式所要表達的意圖義的探討。從標記理論角度看,說話人通過選擇這種有標記的構式是向受話人明示其中隱含了弦外之音——意圖義。至于這些意圖義是什么,則要取決于所使用的具體語言形式,以及這一語言形式所出現的語境。根據說話人的注意焦點,處置式所傳遞的意圖義可以分為三種情況。第一,當說話人的注意焦點為處置式的賓語時,處置式的選擇所能傳遞的意圖義包括說話人覺得賓語已經受損因而表示對其的同情,如例6;說話人不愿意賓語受損因而表示對其的鐘情,如例7;說話人愿意賓語受損因而表示對其的厭惡,如例8。第二,當說話人的注意焦點為構式所描寫的事件時,處置式所傳遞的意圖義包括說話人對構式所描述的事件感到不如意,如例9;感覺出乎意料,如例10。第三,當說話人的注意焦點為處置式的主語時,處置式所傳遞的意圖義包括說話人覺得“把”字后面所描述的是施事的有目的行為,如例11;覺得施事應為“把”字后面所描述的事件負責,如例12。
例6: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蹋了。(《紅樓夢》)
例7:先把這個派了我吧,果然這個辦得好,再派我那個。(《紅樓夢》)
例8:給我派人把那小子做了。
例9:我正聚精會神看書,他悄悄走到我身邊,把我嚇了一大跳。
例10:怎么突然把個晴雯姐姐也沒了。(《紅樓夢》)
例11:我把汽車開到語言學院。
例12:他把個犯人跑了。
這里有三點需要說明:首先,盡管說話人可以通過選擇處置式傳遞相應意圖義,但這些意圖義并不是說話人所賦予的,而是構式本身所具有的,是構式意義的一部分。其次,處置式的意圖義與其形式之間并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而是相當于處置式的意義潛勢,什么樣的潛勢獲得實現取決于具體語境。最后,由于處置式的標記性是一個程度的問題,因此說話人傳遞意圖義的欲望也有高低之分,且這些標記性程度高低并非靜態,而是同樣需要結合具體語境加以判斷。
三、處置式的英譯
語際互譯本就難有明確的標準,加之構式的意圖義本身就很微妙,往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更增加了翻譯的難度。因此,對于漢語處置式的翻譯,我們僅提出總體原則,盡可能有別于動賓式的翻譯。具體操作可以分為主動詞和自動詞兩種情形。
首先,相對于動賓,處置式出現的頻率相對較低。因此,翻譯含主動詞的普通處置式時可以采用出現頻率較低的被動句。如例1中“他把那碗酒給喝了”,相應的動賓式為“他喝了那碗酒”。這一動賓式一般會譯為主動句“He drank that bowel of wine”(他喝了那碗酒),處置式則可以譯為被動句“That bowel of wine was drunk by him”(他把那碗酒給喝了)。再如例6中的“他也把書糟蹋了”,相應的動賓式為“他也糟蹋了書”。這一動賓式一般會譯為主動句“He also spoiled the book”(他也糟蹋了書),處置式則可以譯為被動句“The book was also spoiled by him”(他也把書糟蹋了)。
其次,相對于含主動詞的處置式,含自動詞的處置式出現的頻率更低,意圖性也更強。翻譯時可以采用“被動”加“致使”句式,即被動式致使句。如例2中的“偏偏又把個老王病倒了”,相應的動賓式為“偏偏老王病倒了”。這一動賓式一般會譯為主動句“What’s more,Lao Wang has fallen ill”(偏偏老王病倒了),處置式則可以譯為被動式致使句“What’s more,Lao Wang has been made to fall ill”(偏偏又把個老王病倒了)。
例12中的“他把個犯人跑了”,由于句子里出現了施事,無法直接轉換為動賓式,因而比較特殊。如果簡單將其譯為被動式致使句“The prisoner was made to escape by him”,對應的處置式則成了含主動詞的處置式“他把個犯人跑了”。這樣的處置是如果要轉換為動賓式需增加一些被隱去了詞語,如“犯人(在)他(眼皮底下/監管下)跑了”。因此,翻譯這樣的處置式時需要靈活處理,如采用強調結構,并增加被隱去了的詞語。經過這些處理,該處置式最終可譯為“It was under his under his nose/watch/guard that the prisoner ran away/succeeded escaping”(他把犯人給放跑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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