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調香

我推開店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記憶調香室。”昏暗的燈光下，店主人招呼道。

這是一個雪夜，我循著街燈恍惚間走到街道轉角。

小店不大，燈光下“記憶調香室”的招牌吸引了我。小城忙碌著，和周遭的輝煌燈火比起來，這家小店過于平凡。

行人匆匆，有人徑直走過，有人為它駐足。

店內的暖意消除了我臉上的刺痛。我搓搓手，看見古舊的木架上，一個個玻璃小瓶閃著瑩瑩的光，那是一段段被世人遺忘的記憶。標價的單位不是金錢，而是真心。

不時有冷風灌入，那是趕路的客人在此停歇。

人們不語，目光掃過每個玻璃瓶，希望找到自己記憶中的味道。

有人買走酒香，那是他和心中的女孩在月光下共飲的一杯。

有人買走稻香，那是他童年閑暇時沿著翠綠的河流奔跑的每一步。

有人買走海風香，那是他求學時常常走過的港口。

一個個小瓶小罐被啟封，一顆顆久違的真心與回憶盡情相擁，泛著淡淡的光亮。旅客在停留間，不覺尋到了愛和希望。

走進店的深處，我在淺紫色的薰衣草香前停留。淺嗅一口，心底的回憶涌上我的心頭。那是母親的味道。兒時生活的小村落，總是有星星、晚風和成片的薰衣草。無憂無慮的我在小院奔跑，困了，就臥在月亮下的躺椅上。夏夜寧靜，風輕輕吹，母親總會捎一株薰衣草放在我枕邊，搖著我的椅子，一下，一下，輕輕搖。我仿佛坐在由薰衣草做成的小船里，在月亮上蕩來蕩去，歡天喜地地在夢里追星星。夏蟬低語，時光的小扇輕輕地搖過。

我的眼眶微濕，心中不覺有了回到故鄉的念頭。我拿起小瓶揣進懷里，額頭忽覺一陣溫暖，仿佛被母親的手輕輕撫過。

我將目光定在金黃色的小瓶上。“桂花香……”我默念。仿佛有月光敞亮亮地照在心中。祖母愛桂花，我也因此迷上了桂花香。每當初秋的涼風吹醒滿月的時候，桂花便開了。我幫祖母搖桂花，桂花雨落下，香氣撲面迎向我。那是其他花朵所沒有的清甜，是攜著秋日的晚風，用明月和晨露共同釀成的醉人的清甜，不淡，也不膩。祖母常用桂花拌蜂蜜澆在米糕上，還會沖泡桂花茶。古人有“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殊不知兒時的我已有了桂花酌飲的詩意和享受。桂花茶不濃，卻香。當花香和茶香就著月光一同入口時，我仿佛嘗盡了秋天的味道。去桂花樹下飲茶，看月亮。此時若有微風拂過，便還會有充盈著金黃色香氣的桂花瓣落在小小的茶杯里，輕輕點起漣漪來。那又是更醉人的享受了。

取下這瓶金黃，我仿佛看到已逝的祖母許久未見的笑顏。

窗外冬雪漸停，我懷著真心，邂逅了童年時桂花樹下的自己，少年時槐樹旁的自己，初展意氣時余暉下的自己，悠然漫步在煙火中的自己。我追上了遺忘，奪回了屬于我的記憶。我看到每一個曾經的自己，他們都轉過身來對我揮手。

我療愈了遍體鱗傷的自己。

鬧鐘響了，我睜開眼睛，枕邊的淚水還溫熱著。

拉開窗簾，我訂了回家的火車票。

（本刊原創稿件，莉莉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