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是特別的人

大學畢業后，我在一個鎮上當老師，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懷著滿腔熱情，立誓要在教育行業發光發熱，培養出一批優秀的學生。

開學之前，我也聽到了一些前輩的吐槽，他們說千萬不要帶低年級的班，因為小孩子不懂事，難以溝通；也不要去成績差的班級，因為那些學生學不會，別人卻會覺得是老師的問題。

我深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定要有一群帶得起來的“隊友”。于是報到那天，我抱著一沓證書敲開了校長辦公室的門。

我向校長展示了我在大學期間獲得的各種證書，還有我發表的文章，并自信滿滿地夸下海口，承諾一定要幫助學生寫好作文，提高語文成績。在我發表完一頓慷慨陳詞之后，校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李，好樣的，才來就有這么高的工作熱情，我一定給你足夠寬廣的舞臺，讓你盡情發揮。”

從校長的眼神中我似乎看到了贊許，覺得自己肯定能在這所學校大展拳腳。第二天分班結果出來了——我被分到了六年級，教語文。

那一刻我心里竊喜，認為這是一個完美的開局。六年級的學生年齡大些，好溝通，也應該明白學習的重要性了。而且，如果我能把畢業班帶出成績，豈不是更能證明我的能力？我心里暗暗感謝校長的知人善任。

然而，一些老教師笑著對我說：“小李啊，你才來就帶畢業班啊，還是六（五）班，能管住嗎？要不要再去跟校長商量一下？”我只是淡淡一笑。畢竟，很多學校都喜歡讓新手老師帶低年級的班，初來乍到的我直接帶了畢業班，別人肯定是有意見的。再說，誰愿意默默耕耘了五年，最后讓一個新人搶了風頭呢？所以，我并沒有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隨著教學的深入，我漸漸發現了問題。班里的學生都很活潑，上課遇到老師提問時，全班卻鴉雀無聲，很多基礎知識他們都不會。當時，我還沒有衡量他們成績的標準，只覺得現在的孩子沒有我們那個年代的學生學得扎實。

特別是教室最后一排的那個男孩，他從不說話，只是每天在草稿紙上畫畫。我想每個班里總會有一些內向且不愿意學習的孩子，于是并沒有太在意。

很快就到了第一次鎮上聯考。我原本信心滿滿，可是成績出來后，我卻傻了眼，我們班的語文成績排在全鎮倒數第一。

總結會上，校長看我的眼神不再是認可的，而是失望的。他說，把畢業班交給我，沒想到我卻帶成了這個樣子。這時，我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覺得是我的不專業耽誤了孩子們的前途。

我找到這些學生上一學期的成績，又詢問了其他老師，這才知道我接手的這個班的語文成績一直是全校倒數第一。因為成績差、難管理被多位老師嫌棄，班級頻繁換老師。這個班也有很多所謂的“問題學生”，在別人眼中，這樣的班級是基本不可能翻身的。

如果不是當初我主動找校長爭取，可能這個班就不會落到我手里了。想到這些，我委屈地流下眼淚。

可是面對現實，我不能自暴自棄。擦干眼淚后，我決定——即使不是第一，也決不能繼續倒數。每次上自習的時候，我都會叫幾個學生，詢問他們的學習情況，并和他們一起定下目標，要求他們下次考試必須有進步。而且通過交流我才發現，每個學生都有不同的故事。有的學生因為父母工作調動過來借讀，所以成績一直跟不上；有的學生是留守兒童，家里沒人輔導，回家后不會的題無法得到解答……

我也找了那個坐在后排的男孩，他交了白卷，作文也沒寫。我嚴厲地批評了他，告訴他，哪怕是抄模板，也不能交白卷，這是態度問題。

很快，我又組織了一次摸底考試，那個男孩依舊沒有寫作文。我生氣地讓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解釋原因。他膽怯地看著我說：“我想寫的，可是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作文’這兩個字。”一個六年級的學生居然不知道作文寫在哪里，肯定是在說謊。我指著試卷后面的格子問他：“這是什么？”他想了半天，告訴我：“這是稻田，是讓我們種草的地方。”

我愣住了。原來他真的不懂，作文題目是《校園芳草地》，他卻以為是稻田。我聽完差點兒暈過去，全班哄堂大笑，只有他愣在原地。我意識到他不是不想寫，而是真的不會。于是他每天只能靠沉默來掩飾自己的茫然，靠畫畫來消磨時間。所有的老師都放棄了他，他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

可我還是覺得不能放棄他。于是，我要求他每天來我辦公室讀一頁課文。他每天都來，雖然讀得磕磕巴巴。有一次，我指著一個字問他，他卻答不上來。我開始懷疑他的學習方法，決定去他家一探究竟。

見到他的母親后我才知道，他的智力不及常人，但是他的父母不想他被特殊對待，所以刻意隱瞞了這一點。他們寧愿讓別人以為他只是比較笨而已。

我看到他房間里的草稿紙，上面畫著各種符號和圖案，才明白他是靠每個字的位置來記憶的。他的母親說，他學東西比別人費勁，但是他一直在努力。

我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慚愧，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很特別，不放棄就已經很棒了。”后來，我的心態平和了很多，我愿意傾聽每個孩子的聲音，發現他們的特別之處，不再只盯著成績。

快畢業考的時候，孩子們問我：“如果考不好怎么辦，會不會影響你？”我笑著說：“人只需要對自己負責，怎么能影響別人的人生呢？有進步就好，即使這次沒有考好，還有下一次、下下一次。難的不是一次考好，而是持續進步。”

畢業那天，那個后排的男孩遞給我一幅畫，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謝謝你沒有放棄我，你是一個特別的老師?！蔽艺f：“你也一樣，一直都是一個特別的人。”

看著教室里的學生，我想：他們每一個都是特別的。他們也許成績不好，但是他們有不同的性格、經歷，終會有不同的人生。也正是因為他們的特別，我擁有了一段特別的經歷，成了一個特別的老師。

那一年，我成長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看法。好是多元化的，好學生不一定是成績優秀的學生，好老師也不一定是教出成績排名第一的老師。人生會遇到很多不可控的外力，相信自己，盡心盡力就夠了。如果這些孩子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愛上自己的“特別”，不負光陰和歲月，那便是教育真正的意義。

（本刊原創稿件，陸世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