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失去，什么是得到

如果不了解圣埃克絮佩里，你可能很難真正理解《小王子》。

圣埃克絮佩里是《小王子》的作者，同時也是一名飛行員。他是法國人，生于1900年。12歲那年，他把一輛自行車改造成了一架飛機。當然，那架飛機沒有飛起來。他直到21歲才得到一份飛行員的工作，在法國和西班牙之間運送郵件，成為航空史上的先驅人物之一。

長期飛行的孤寂、狂暴，以及不時出現的生命威脅，促使他開始寫作。飛行不僅給了他自由、明晰的思維，還給了他一種類似于上帝的俯瞰視角。從高空中，他看到“地球的主要根基是山、沙和鹽堿組成的底座，生命在這里，只是瓦礫堆上的青苔，稀稀落落地在夾縫中滋生”；他也看到了地球上生命形成的偶然性和脆弱性：一場火山爆發、一次海陸變遷，甚至一場風沙就可以毀滅一種文明。所以他說：“生命歸根結底不是上帝賜予的禮物，而是人人都要面對的一個問題。”這是一種非常符合存在主義的說法。也就是說，人被拋入這個世界，注定要受自由之苦，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并為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

什么是決定？

決定就是消除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只剩下一個。關于人生的許多重大選擇，比如與誰結婚，追求什么樣的事業，選擇什么樣的信仰、世界觀，你都必須做出決定。我們在做決定的同時，也在失去。

失去是人生的基本主題之一。每個人都會經歷失去。我們可能會失去自己愛的人，失去一些希望，失去一些抱負。即使只是丟了一把鑰匙，那也是失去。失去時刻都在發生。

有時候我們會說：“哦，又丟東西了，這種事怎么總是發生在我身上？”

還有些時候我們會說：“唉，我雖然丟了一些東西，但又找到了點兒別的。”

還有一些失去，則是永恒的失落。無論再怎樣悲傷、痛苦，無論流多少眼淚，那些失去的人或物都不會再回到你的生命中。

什么是失去？什么是得到？如果人的一生中，有些得到不可企及，有些失去無可避免，那我們應該如何應對得到與失去？如果你沒有得到真正渴望的東西，你沒有成為真正想要成為的人，這樣的人生又該如何面對？

這些是人生的基本問題，但也是“天問”。每當我與這些“天問”迎面相撞時，總是會想起《小王子》。

我愿意把《小王子》看成一則關于失去的寓言，它包含了失去的種種維度與向度。

比如，愛與失去。

小王子與玫瑰陷入愛情，他又失去愛情。愛情中的渴望、等待、算計、攻擊、防御、失去等，每一個橫切面都呈現出愛情荒謬的本質。

在地球上，小王子見到了一片玫瑰花園，那里有五千多株玫瑰，他才意識到他的玫瑰并不是獨一無二的。但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才明白玫瑰對于他的意義，便決定回到她的身邊。

玫瑰失去了作為一朵玫瑰的抽象的唯一性，才獲得了她對于小王子的具體的唯一性。小王子說：“因為她是我澆灌的，因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為她是我用屏風保護起來的，因為她身上的毛毛蟲是我除滅的，因為我傾聽過她的怨艾與自詡，有時我甚至聆聽過她的沉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小狐貍告訴小王子：“正是因為你在玫瑰身上耗費了太多時間，所以玫瑰顯得非常重要。男人往往忘了這個道理。征服之后，你得花一輩子的時間負責。你對玫瑰有責任。”

人在荒涼的土地上照料一棵脆弱、孤獨的植物，是圣埃克絮佩里的作品中經常出現的意象。其中除了愛的隱喻，還有一種園丁式的情懷與責任感——不僅是對玫瑰的責任感，還有對大地的責任感。正因為這種責任感，小王子才對猴面包樹苗那樣憂慮不安；也是出于這種責任感，圣埃克絮佩里在43歲時帶傷重回戰場，駕駛偵察機飛赴敵方陣地上空，并永遠消失于海面。

再比如，關于童年與失去。圣埃克絮佩里曾經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我不確定告別童年后我是否活過。”

很顯然，他不認為成長是一個不斷獲得的過程。恰恰相反，他認為成長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失去天真，失去好奇心，失去想象力，失去人生的各種可能性。

小王子從星星到沙漠，一路遭遇形形色色的人，國王、酒鬼、學者、商人，甚至可憐的點燈人，他們只對數字感興趣，而對星星和花朵漠不關心。他們以為自己擁有一切——權力、金錢、學問、虛榮……但其實是在盲目的追求中失去了一切。

很顯然，小王子是一個孩子，而那些國王、酒鬼、學者都是大人。大人固守著自以為擁有的東西，但只有孩子的眼睛才能看穿他們存在的荒誕性。

如果我們可以學著用小狐貍的秘密，或者小王子的眼睛觀照自己的人生，那個映照、看穿的瞬間，也會是解放的、自由的瞬間。

（雨琳摘自機械工業出版社《學會幸福：人生的10個基本問題》一書，本刊節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