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游霸凌

結束了繁忙的一天后，有人會小酌一杯放松一下，有人會到戶外散散步，而來自法國圖盧茲的女大學生埃絲特勒則喜歡打開電腦，玩幾局《守望先鋒》網游。這是一款由暴雪娛樂公司開發的第一人稱射擊游戲，每一局由兩支戰隊相互比拼。若想消滅對手并獲得勝利，團隊合作至關重要。

玩游戲時，埃絲特勒習慣打開麥克風和錄屏軟件，在推奇平臺上直播游戲過程。她大多時候用英語和隊友交流，不說法語是因為不想被法國男玩家評頭論足。然而，這么做也依然無法掩飾她的性別，她隨口說點什么就會暴露無遺。一旦有男玩家發現她是女生，便會張口辱罵：“你是女的？傻子！”

埃絲特勒會反擊一到兩次，但往往沒有太大用處，最后只能將騷擾者靜音。2024年5月18日，她將一段游戲直播視頻發在了社交網絡平臺上，不料竟獲得近百萬次觀看。許多女玩家留言稱自己也有過類似經歷。埃絲特勒說：“游戲里的男玩家實在太過分了，我感覺糟透了。而且我被騷擾的時候，從來沒有一個男的站出來為我說過話。”

被男玩家統治的游戲

埃絲特勒并不是個例。2014年，女游戲制作人佐耶·坎就受到了男性玩家鋪天蓋地的騷擾和攻擊。這起被稱作“玩家門”的事件揭露了部分男玩家強烈的厭女情緒。2019年，反誹謗聯盟針對1000余名18至45歲線上游戲玩家進行了一項調查，結果令人震驚：38%的女玩家都曾因性別在游戲中受到過騷擾。雖然近年來，玩網游的女性越來越多（2019年，在經常打游戲的法國人中，女性占比達48%），但多人在線競技類游戲仍是男性玩家的天下。

游戲分析調研公司昆弗于2017年就全球27萬名游戲玩家進行了一項調查。結果顯示，在第一人稱射擊類游戲（如《反恐精英》《守望先鋒》）及多人在線戰術競技類游戲（如《英雄聯盟》）中，女玩家僅占7%至10%。維爾托分析公司的數據顯示，全球超人氣競技網游《堡壘之夜》的女玩家占比僅為28%。

“你是女生嗎？”許多女玩家都曾被問過類似問題。《反恐精英：全球攻勢》的資深玩家、21歲的瓦朗蒂訥說：“發現我是女生后，有的男玩家會興奮地說要帶著我一起打游戲，有的則會很不高興，對我破口大罵。但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讓人開心不起來。”“如果你是一個游戲打得不怎么樣的男性，只會被罵作菜鳥；而如果你是女性，就會被所有人排擠。”《守望先鋒》玩家、20歲的奧德蕾說。

游戲圈術語“電競少女”原指刻苦提升游戲技術的女玩家，如今卻演變為了罵人的“電競媛”，暗指利用“女性魅力”獲得男性青睞的女玩家。瓦朗蒂訥說：“我在游戲里聽過的污言穢語數不勝數，比如‘回家帶娃去吧’‘真夠傻的’等等。”《英雄聯盟》玩家、24歲的西萊耶說：“我的游戲昵稱和社交軟件的用戶名是一樣的，于是有很多男玩家找出了我的社交賬號，給我發送不雅照片。”

女玩家被視作威脅

為了避免上述情況，部分女玩家會在游戲中隱藏性別。早在2012年的一項研究就顯示，超過66%的女玩家會在網游中隱藏性別，而僅有6%的男玩家會這么做。

男玩家不僅會攻擊女玩家，還會惡意貶低游戲中的“女性英雄角色”。這種做法與直接辱罵玩家本人一樣惡劣。一位網名為“拉普西”的臨床心理學家說：“游戲運行機制建立在‘玩家對英雄角色的認同感’之上。男玩家表面上攻擊的是英雄，但實際上也對選擇了這個英雄的玩家造成了傷害。”

這位心理學家也喜歡玩游戲，她認為：“男玩家如此針對女玩家，本質上是在對她們發出警告：你們闖入了本應獨屬于男性的游戲世界。部分男性通過游戲社群獲得自我認同感，而女玩家的到來對他們脆弱的自尊心造成了莫大威脅。”體育科學博士尼古拉斯·貝松布說：“男玩家排擠女玩家，是因為游戲具備競技性。從傳統觀念上來看，競技領域獨屬于男性。比如，為孩子報興趣班時，我們往往會讓男孩去學對抗類運動，比如柔道，而讓女孩去學更需要團隊配合的運動，比如舞蹈。”

但也有人認為，游戲世界被男性玩家主宰，是因為游戲行業背負著巨大的盈利壓力。2010年，澳大利亞學者羅賓–安·波塔寧在其發表的論文中指出，迫于同行競爭及盈利壓力，游戲開發商不得不深耕更有潛力的年輕男性市場。著有《網絡游戲的有毒優越主義》一書的美國學者克里斯托弗·保羅表示，“游戲開發商選擇為已有的用戶群體持續輸出類似內容，而不愿意創新，這不過是為了將風險降至最低。”

電競賽事存在相同問題

發行于2009年的《英雄聯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款游戲是全球收入最高的電腦游戲，也是男性玩家占比最高的游戲之一，2012年時高達90%。雖然從那以后，《英雄聯盟》的開發商“拳頭游戲”不再公布玩家性別比例，但昆弗公司在2017年給出了一個預估數字：女玩家僅占14%。

即使女玩家成為了職業電競選手，也難逃被欺凌的命運。2016年，瑪麗亞·克里夫林打入了北美地區英雄聯盟冠軍系列賽，成為該賽事的首位女選手。然而，進入正賽僅一個月后，她便因“無法承受網絡暴力、壓力過大”等原因退出了比賽。

同年，韓國《守望先鋒》聯賽首位職業女選手金世妍，只因其在比賽中的優秀表現而被質疑外掛作弊。雖然暴雪娛樂公司調查后宣布她并未使用外掛，但她最終仍需通過直播來向廣大玩家證明自己的游戲水平。

2010年，法國女選手瑪麗–洛爾·諾林獲得了《街頭霸王》世界賽的冠軍。她說：“雖然我在這一行很久了，但總有人覺得我不配。還有人攻擊我的外貌，說想看我變得又老又丑。”

2012年，在《街頭霸王》開發商卡普空公司舉辦的聯賽中，女玩家米蘭達·帕科茲迪遭遇了性騷擾。她的男隊友邀請觀眾競猜帕科茲迪的胸圍數據，并以此為樂。這一切都被錄制下來，上傳至網絡社交平臺。該平臺的社區經理向帕科茲迪所在隊伍的教練提出質疑，教練卻回應道：“這是游戲文化的一部分。玩格斗游戲的要是不會開女人的玩笑，都稱不上是合格的玩家。”帕科茲迪對此厭惡不已，選擇退出聯賽并發文稱：“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無力過。”

意義不大的解決措施

瓦朗蒂訥也有過類似感受：“有的時候打完一局《反恐精英》，我整個人都在顫抖，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之前暫停了兩個月沒有打游戲，因為我真的受不了了。”臨床心理學家拉普西說：“這是一種心理創傷，受害者會內化攻擊者的言論，產生羞恥感和不配得感，甚至會患上抑郁癥或萌發自殺念頭。”

近幾年來，游戲開發商試圖通過科技手段來糾正盛行于男玩家之間的惡劣風氣，比如在游戲中置入能夠檢測侮辱性詞匯的機器人。維爾福集團開發的人工智能程序《米內爾娃》已整治了超過700萬條游戲局內信息。然而，在處理玩家的投訴舉報時，大部分游戲開發商仍顯得十分隨意。2024年5月，露西在結束了一局《英雄聯盟》游戲后，舉報了一名男玩家。她說：“我還在舉報頁面附上了他辱罵我的截圖，但官方的回應卻是，技術部門精力有限，將優先處理網絡連接方面的問題。我的舉報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全女服務器

為了處理此類問題，拳頭游戲公司曾嘗試在《英雄聯盟》中設置“法庭”功能：玩家在對局結束后，可投票裁定某些言論是否應被懲處。然而，這項功能已于2014年下線，因為裁定花費時間過長。

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2019年4月，就在拳頭游戲公司的新作《無畏契約》正式發布前，一名員工在測試服務器時遭到了騷擾。這起事件后，拳頭游戲不得不再一次承諾將采取措施整治游戲環境。《無畏契約》執行制作人安娜·唐隆稱：“我個人會將此項工作列為最高優先級，并動用一切必要的資源。”

與此同時，女玩家決定團結起來，更有策略地檢舉男玩家的粗鄙行為。在游戲玩家廣泛使用的即時通訊應用迪斯科德軟件上，“女生專用服務器”越來越多。成立于2019年4月的“女子電競”服務器如今已積累了逾1200名成員。該服務器的創建人多里安娜開玩笑說：“男玩家對我們想要撇開他們這件事感到非常憤怒。有了女生專用服務器后，我又重新找到了對游戲的熱情。我們只想在游戲中做自己，不必時時刻刻保持警惕。”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