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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船

2024-09-29 00:00:00李浩然
特區文學 2024年9期

父親站在院子里,嘴里叼著一根煙,瞇起眼睛,拍打身上的泥土。他的光頭上長出稀稀落落的發茬,經過一下午的風吹日曬,全都打了蔫兒。太陽在潰退,墻壁的陰影從下到上侵占著父親的身體,現在到了腰間,不久之后將全面占領父親。

幾年前,他第一次見到父親,也是這樣的光頭,發茬更堅挺一些,比現在胖,皮膚白皙,不像長期從事戶外工作的。這跟母親說的有出入,不過他早已過了拿母親的話當真理的年紀。當初自己居然對母親的話深信不疑,想想也蠻可笑。

父親將那雙布滿泥垢的膠鞋扔到向陽的墻根下,一只萎在地上,一只倒伏下來。父親沒管它們,赤著腳,窩起腳心,身子左右搖擺,樣子像在冰上行走的企鵝。走到屋里,父親將魚簍交給母親,從中抓出一只什么,看了一眼正在里屋寫作業的彤彤,回到院子中央的陰涼兒里,坐在馬扎上抬頭看了看天,一只燕子從院子上空劃過,父親又把目光投向他,有些靦腆地笑了笑。他躲開父親的目光,轉身進了屋。

很多年前,母親告訴他,父親乘著一艘漁船出海,同行的還有十幾個同伴,那艘船有他學校那么大,甲板上擺著很多魚缸。他們捕到魚后,為了避免不同魚類互相殘殺,每種魚都有專屬魚缸。盛鯨魚的魚缸最大,大概有學校教學樓那么大,鯊魚魚缸次之,面積也相當于一個籃球場,等到所有魚缸都被裝滿,他們就會返航。他等了很多年,父親一直沒回來,他開始懷疑母親。

母親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不容他質疑。那時她二十啷當歲,還不認識父親,一個夏天的午后,心血來潮跑去海邊撿貝殼,離海岸尚遠,就看到海面上縹縹緲緲浮著一層薄霧,像一口熱氣騰騰的蒸鍋。她走到近前,發現霧里面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灰色的影子,隱隱似有轟鳴之聲從那個方向傳來。母親年輕時膽子大,她脫掉鞋子,挽起褲腿,向海里走去。她之前來過這片沙灘,退潮時可以蹚水一百米,水只沒過小腿肚,這次她只走出五十米,水已經超過膝蓋,而距離那個灰色的影子看起來還有很遠。

她決定游過去。天有些陰,海水冰涼刺骨,她游了一會兒就感覺身子僵硬,四肢不聽使喚。此時海水深度早已超過她的身高,而她與那個灰色影子的距離并沒有拉近。她開始后悔自己的冒失。每劃一下都要使盡全身的力氣,終于,她再也劃不動了,意識也開始模糊,她聽到霧中傳來二胡聲,想這可能是人之將死時產生的幻覺。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看到一條小船沖破濃霧,像一只燕子向她飛馳而來。他的父親就在那條小船上,他救了她,把她帶進霧中陰影,那是一艘巨大的船,當時還沒有完工。她留在了船上,直到他出生。

在他一周歲時,船造好了。父親與十幾名同伴出了海。這個故事幾乎伴隨了他整個童年,升入初中后,像很多青春期的孩子一樣,他開始懷疑一切,包括父親的真實性。面對質疑,母親不得不一次次填補關于父親的細節,以佐證自己所言非虛。比如那艘船的樣子,大概有一座山那么大,是用精鐵鑄成的,甲板刷成綠色,船舷則是紅色,樣子也有些怪異,不像普通的漁船,而是整體方方正正如同一個巨大的盒子,船艙有六臺兩層樓高的發動機,船尾共安了十個籃球場大小的螺旋槳,以保證船舶的動力。比如父親天生的煙熏嗓,唱起歌來很好聽,最拿手的是鄭智化的《水手》,唱得比鄭智化更具滄桑感。另外,父親擅長拉二胡,尤精《賽馬》,琴弓一抖,真有如一匹銀白色的駿馬躍出海面,踩著浪頭,朝聽者奔騰而來。

那張黑白照片,是母親關于父親的敘述的唯一證據,他坐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二胡支在膝蓋上,一手扶琴弦,一手拉琴弓。他的眼睛盯著天空,嘴角微翹,看樣子十分陶醉。他當時沒在船上,身后掛著一道橫幅,上面寫著石家疃村文藝匯演。據說石家疃是父親的老家,那里離海很遠。

他第一次見到父親時,彤彤已經出生,會跑會跳會叫爸爸了。母親給他打來電話,要他回趟老家。當時正值秋收,他以為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當即請了假,驅車返回。他進了屋,發現桌上倒扣著幾個湯盆,母親和一個男人相對坐在桌旁。男人垂著頭,灰白發茬對準他,像隨時準備發射的箭矢。母親的模樣拘謹,向他介紹男人時聲音干澀,發出機器缺少潤滑的咯吱聲。她說,這是你爸。男人抬頭望向他,很機械地點了點頭。

他早過了對父親充滿幻想的年紀。父親跟照片上不大一樣,仔細辨認,依稀又有些相像,隨即覺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像每天在上班路上都會碰到的環衛工,又像棉紡廠門口修車的大爺,還像坐公交遇到的一名老者,他還給其讓過座兒。再看,又都不是。他確信,三十年來,從未見過這個人。

他把頭扭向母親。母親臉色紅潤,說話磕磕巴巴,不是跟你講過嗎,你爸出海了嘛,現今回來了。一邊說著,一邊取走湯盆,露出下面的菜肴。他聽到父親小聲說,對,出海。他一個字都不信。他看著那個男人,男人的目光躲閃。這個自認是他父親的人,之前或許一直在蹲大牢,他的謙卑,還有他的發型,都可以證實他的猜測。

他沒能說服嘴巴喊出爸爸,他覺得應該給它點兒時間。三十年來,這個詞第一次與某個具體的人聯系起來。幾年過去了,他習慣了叫父親“欸”,更難改口。他逮到那么兩三次機會,試探地詢問父親那艘船是什么樣子,每次父親都回答得磕磕巴巴,好像背誦沒有記熟的課文,他就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

父親再次走進屋,四下瞅瞅,換上拖鞋,在彤彤面前擺弄起手里的東西——是一只海螺,等到彤彤抬起頭,父親又走到院子里,站在水龍頭下沖腳,水流砸在他的腳上,碎成珍珠樣。他沖腳的時候頭扭向一邊,打量著院子正中那棵石榴樹。樹一人多高,身材纖細,應該剛剛栽上不久,葉子有些泛黃,似營養不良。彤彤跟了出來,父親臉上閃過一絲愉悅的光芒。隔著窗玻璃,他看到祖孫倆蹲在地上,一起盯著那只海螺。父親用手碰了碰它,海螺生出一個頭和幾只腳,倉皇爬動。彤彤先是驚叫,隨后大聲笑起來。他想,不就是一只寄居蟹嗎。

這之后,彤彤總是跟在父親身后,一口一個爺爺叫著。父親起初還有些靦腆,不多久就跟彤彤有說有笑起來。晚飯后,彤彤拉住父親的手,央求明天帶她一起趕海。他在一旁阻止,你去了只會添亂。父親卻一口答應下來,令他暗生埋怨。

第二天,彤彤一大早就嚷嚷著,趕海嘍,趕海去嘍。父親說,要等下午退潮。他知道再難阻攔,到了下午只好跟隨祖孫倆來到海灘。

潮水退得很快,不過半小時就在沙灘上留下一道黑褐色的陰影。他抓緊彤彤的手站在岸邊,父親赤膊,穿著連體膠鞋,把自己彎成一座拱橋,一邊艱難地邁著步子,一邊在泥沙里翻找。偶爾找到一只螃蟹,抓在手里,在腳下的水坑里涮涮,扔進背后的魚簍。

他想起自己十來歲的時候還鐘愛大海,經常罔顧母親的禁令,一有機會就溜到海邊。漲潮時,坐在岸邊看浪頭接連不斷從遠處滾到腳下,直到淹沒雙腳。他的目光鎖定大海深處,很多船在視線里來來往往,卻沒有他期待中的那一艘。退潮時,他脫掉褲子走進沙灘,一路跟隨著潮水,希望它們一直退下去,直到看到那艘船。海面上不時有海鷗掠過,偶爾發出的鳴叫,總讓他覺得是在向他發送那條船的訊息。他懊惱自己無法聽懂鳥語。白鷺站在不遠處,雙腳栽進水中,雙目凝視著水面,突然將頭插入水中,叼出一條小魚,快速吞咽下去。他摸起一塊石頭,投向白鷺,在心里向它發出指令,但白鷺不為所動,等他稍微靠近,猛地扇動翅膀,飛走了。

如今這片沙灘已很少再見海鷗和白鷺了。

彤彤拎著一只白色網兜,里面裝著粉紅色的膠鞋,趕海用的鏟子和小桶。這些購于岸邊商店,說是商店,不過一間簡易房,門口支著一把巨大的遮陽傘。沒有顧客,店主戴著墨鏡,癱在太陽傘下的躺椅里,不知睡著了還是醒著。彤彤選好,父親爭著付款,態度堅決,一共95,父親嘟囔了句,貴死了,還是掃了付款碼。

天陰起來,大片大片鱗狀的烏云阻塞在空中,太陽被徹底遮住,難以尋覓。海和天都灰蒙蒙的,塑料袋包裝盒之類的生活垃圾在海上漂浮著,不斷被沖擊到岸邊,又被下一個波浪帶回海里。附近在建碼頭,岸上矗立著一排橘色吊機,頭部幾乎抵達云端,相當威武。他沒看到人,海面上停著幾艘船,是配合碼頭建設的。

父親灰色的身影很快同沙灘融為一體,像一塊亙古存在于此的石頭。每抓到一只螃蟹或者牡蠣,父親就會直起腰,擰著身子向他和彤彤揮手。彤彤換上膠鞋,試探了幾次,又縮回腳。他拉著彤彤的手,一直沒松開。

他再次看向吊機的位置,那里水深一些,魚也多。之前父親在那兒下過一張抬網,十米見方,吊在一根竹竿上,漲潮時下好,退潮時壓住竹竿尾端將網抬起,一次能捕不少魚。父親做了這營生幾年,直到如今碼頭開建,無法下網,又迷戀上趕海,幾乎每天必至。

父親翻起一塊石頭,不知發現了什么,拿在手里揮舞,說,彤彤,過來看看,爺爺找到了啥。離得遠,他模糊看到一個灰色的影子在父親手里晃動。彤彤掙脫他,跑進沙灘,身姿雀躍,如魚入水。他站在岸邊,手中沒了持握,心跟著空了一下。耳邊又傳來王淼的威嚇,彤彤要是再有個好歹,我跟你沒完。他知道,彤彤判給他,王淼心有不甘。

父親攤開掌心,向彤彤炫耀,你看,海膽,可以生吃的,鮮得很。雙手將那個黑不溜秋的毛球撕開,露出白色的嫩肉,示意彤彤張嘴。彤彤還在遲疑,他在岸邊喊起來,別吃,有細菌。彤彤和父親同時看向他,他重申,別吃,聽到了嗎,別吃。父親把海膽塞進自己嘴里,用力吸吮,海膽皮貼在他的嘴巴上,像一蓬胡須,沖他挑挑眉毛,似在示威。他坐下來,眼睛貼在彤彤身上,將她緊緊箍在視線里。

彤彤幾個月大時,坐在嬰兒車里,被帶去超市。他和王淼為奶粉的品牌爭論不休,再回頭,不見了彤彤。找了一圈,沒尋見,王淼哭起來,不停捶他后背。他也急得冒火,汗珠從額頭唰唰掉,眉毛成了下雨的屋檐。超市發廣播,調監控,發動全體員工一起尋找,終在二樓到三樓的步行梯拐角處發現了彤彤,嬰兒車倒地,彤彤伏在瓷磚上,攥著一只蒼蠅,正往嘴里填送。所幸沒受傷。王淼將彤彤抱在懷里,他靠上去摸彤彤的臉蛋,王淼卻背過身去。監控顯示,他們爭吵時,一名紅外套中年婦女從他們背后推走了嬰兒車,聽到廣播尋人,將孩子塞入步行梯,自行逃了。從此,見到紅外套,他都要多看兩眼。

前年,彤彤上小班,一天放學他去接,返回路上見一藥店,想起近來喉嚨不適,拐到藥店門口,停下電動車,囑咐后座上的彤彤等他一下,去去就回。原想不過一兩分鐘的事,付款卻要排隊,眼睛一直盯著門外,不敢讓彤彤脫離視線。一輛灰色面包車靠過來,停在電動車前,他扔下藥,箭步沖出去,面包車一顫,又發動起來掉頭走了。

如今,彤彤已上小學,走路穩健,善跑能跳。每次外出他都會想起當初把她獨留在電動車后座上的情景,彤彤嘟著小嘴,怨懟地看著他。他一度懷疑它的真實性,但它已固執地鏤刻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彤彤跟在父親身后,不時蹲下身子又迅速站起來,樣子像小雞啄米,一會兒就超過了父親,逐漸走近大海。海水推搡著白色的泡沫,不停沖刷沙灘,一個浪頭撲上來,沒過彤彤的膠鞋,彤彤興奮地尖叫。他驀地喊起來,后退,后退,離水遠點兒。彤彤像沒聽見,用力踩起海水,沿著岸邊來回跑動。父親朝他擺擺手,示意有我呢,走向彤彤。爺孫倆并排站定,面朝大海,父親伸出手臂向遠處指指點點,彤彤也抬起胳膊,向父親確認著什么。他從兩人的指尖虛擬出兩條線,一直延伸,在海面某個點交匯,那里顏色稍深一些,方方正正的,像一個盒子。他陡然一驚,眨眨眼,盒子成了橢圓形,大概是一座島。

小時候,他長久站在海邊,盯著遠處某一個點,眼睛逐漸酸脹,朦朦朧朧的,海上出現一個紅綠相間的方形物體,等他努力將目光聚焦,那物卻消失不見了。數次之后,等它再次出現,他讓眼睛保持之前的狀態,移動雙腳向它靠近,可是他和它的距離怎么也無法縮短。他繼續走,直到海水灌入鼻腔,赫然警醒,忙倒退回來。后來,他學會了游泳。

天愈加陰沉,烏云壓下來,幾乎覆蓋了海面,風在海和云的縫隙中扯動,將大海深處的腥味輸送到岸邊,類似衣服在潮濕的房間里儲放多年的味道,他忍不住作嘔。可能要下雨了。父親和彤彤的興致沒被天氣影響,仍在不懈地翻找著螃蟹和牡蠣。他叫出彤彤的大名,三個字剛出口,又被風塞回嘴里。

雨下起來了,大顆雨滴摜上沙灘,在他腳下砸出一個個坑洞。父親拉住彤彤,往岸邊跑。彤彤被拽了個趔趄,卻大聲笑起來。他雙手遮在額頭前,搭起涼棚,好讓視線不被雨打斷,仿佛目光能夠在彤彤身上形成一層保護罩,以阻擋雨水的侵襲。彤彤跟在父親身后,胳膊被扯得筆直,她不得不加快步伐,喊著爺爺慢點兒。父親卻沒有放緩腳步,在雨的催促下,反而跑得更快。意外就是這時候發生的。彤彤被石頭絆了一下,身子向前俯沖,筆直摔進泥沙里。他聽到一聲悶響,搞不清楚聲音來自外部碰撞還是彤彤體內。他叫了出來,想沖過去看個究竟,雙腳卻像釘死在岸上。父親驚恐地看了他一眼,慌忙將彤彤扶起。彤彤前胸和半邊臉上沾滿淤泥。她愣愣看著他,靜默了一會兒,哇一聲哭出來,淚水隨之涌出,在臉上沖出兩道溝壑。

他的心再次揪起來,向前邁動步子,腳踩進沙里,海水涌動,雨點打在身上如戰鼓擂動,終退縮下來,收回了腳。父親已抱起彤彤,彤彤不再哭,頭伏在父親肩上,后背偶爾抽搐一下。到了岸上,他去抱彤彤,彤彤卻摟住父親的脖子怎么也不撒手。父親說,別站著了,找個地方避避雨。

他們跑到海邊商店,全身已經濕透。彤彤像是一棵小小的枯樹,身上的泥巴樹葉一樣片片脫落,仍有兩塊頑固地貼在臉上。他伸出手試圖幫她擦掉,被她一把擋開。他的心一顫,生出一股怨懟之氣,責怪般瞧向父親。父親咧著嘴,無謂地笑著。他們站在巨大的遮陽傘下,雨水暴躁地拍打著傘面,從傘的邊緣傾瀉而下。父親透過雨的帷幕望向大海,目光被雨水稀釋,輕飄飄地蔓延。他跺著腳,褲管貼在大腿上,像綁著兩道枷鎖。彤彤瑟縮抱緊雙肩,樣子更加狼狽。他看向坐在門口藤椅上的店主,雙指間夾著一根煙,不時往嘴里填送。他說,老板,有衣服賣嗎?童裝。店主噴出一口煙,笑起來,我這又不是服裝店,哪里來的衣服喲,泳裝要不要?

店主的玩笑令他不快,他想回擊兩句什么,店主卻已站起身走進店里。一會兒,踅出來,懷抱兩件衣服,煙叼在嘴里,只剩煙頭,說,找了一套校服,我兒子的,給孩子換上。下巴揚起來,凌空向他和父親戳了戳,又說,你倆大老爺們兒,身體素質好,忍忍吧。父親連聲道謝,接過衣服,遞給他,朝門內指指,說,進去換。

房子有兩間,外面是店鋪,里面是起居室。他把彤彤領進起居室,蹲下身子,要幫她脫衣服。彤彤猛烈搖頭,說,我自己換,不用你管。她把他推出來,從里面關上了門。他愣愣站在門外,想她不過一個七歲的孩子,卻已經有了性別意識。如果王淼在就好了,她會更樂于接受王淼的照顧。如果當初王淼提出離婚時,他稍微表現出一點兒挽留之意,可能他們仍做著夫妻,共同撫養著這個孩子。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王淼已經再嫁,馬上要生下第二個孩子了。

衣服肥大,罩在彤彤身上,像是舞臺上伶人的戲袍。父女倆走出來,父親已坐在馬扎上,魚簍放在雙腿間,跟店主聊得熱鬧。另有兩個馬扎擺在父親旁邊,他和彤彤坐了上去。雨勢稍有減緩,能看到海面繚繞的灰色霧氣,霧中似有一個巨大的影子在輕輕抖動。他一凜,揉揉眼睛,影子不見了,雨水仍在敲著傘面,噼啪響。他聽到父親說,孩子淘氣很正常,你小時候別提多調皮了。你媽揣兜里十塊錢,準備第二天買花生油,結果第二天十塊變九塊,問你,死活不承認。你媽去商店一問,一早你才用十塊錢買了一根冰棍兒,找回九塊。自然少不了一頓揍,你就是咬死不松口。

他訕訕低下頭,彤彤碰了碰他的腿,說,爸爸,你偷錢,不是好孩子。他啞然,這事兒確是他做下的,是少年時期的一個污點,挨打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嘴巴喪失了對美食的欲望。他想母親會跟他保持默契,嚴守這個秘密,卻還是告訴了父親。父親說,不是偷,調皮、饞嘴嘛,你爸品行很好的。父親努力為他找補,他不想承情,說,就是偷,犯了錯誤就該受到懲罰,不用說些天花亂墜的東西去哄孩子。說完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父親,父親黯然地望著海面,雙手摩挲著魚簍上的繩子。

店主說,十塊錢,算什么大事,我那缺德兒子,假期讓他看個店,不是睡覺就是玩手機,說他兩句,轉頭就跑了。晚上不見回來,一打電話,響兩聲掛了,沒一會兒發來信息,在去秦皇島的車上,我想他哪兒來的盤纏,一翻抽屜,果然,錢都被順走了,只給我留倆鋼镚兒。說完,就笑起來,父親也跟著笑,說,小子嘛,就是費力,正常。店主說,對呢,還是女娃省心。儼然和父親成了知己。父親說,就是,我這孫女兒,不是一般的聽話。彤彤得了夸獎,臉上掛了笑,又不愿聲張,努力把笑隱在嘴角眉梢里。

彤彤把魚簍拉到身前,伸手進去,在里面撥弄,突然驚叫一聲,手迅速抽出來,在半空揮舞,手指上掛著一只螃蟹。他的屁股剛離開馬扎,父親已經抓住彤彤的手,兩根手指一扭,螃蟹脫落。父親抓著螃蟹,用力摜在地上,敢惹我孫女,見閻王去吧。說完又踩了一腳,螃蟹在父親的鞋底下變成粘連的碎屑。

彤彤眼眶蓄了淚,忍著沒流下來。他拉過彤彤的手,手指肚上有道紅印子,沒腫。他往上面吹了口氣,問,疼不疼?彤彤搖了搖頭,沒回答他,卻對父親說,爺爺,我沒哭,乖吧?父親把手搭在彤彤頭頂,摸了摸她的頭發。她的頭發還濕著,打起綹來,在父親手背上游走,像一條條小蛇。父親說,乖得很。彤彤說,是不是比爸爸小時候乖。父親表情有點兒怪異,偷眼看向他,目光被他捕捉到,連忙別過頭,說,你爸還是有很多優點的,學習好,工作上進,待人真誠……他打斷父親,欸,別說了,我什么樣你當真知道嗎?!父親說,我怎么不知道?他從雙唇間嗞出一聲冷笑,欸,咱倆相處了多久?五天?一個星期?兩個手數得過來吧?為什么要騙孩子呢?父親沉默了,再次無聲地望著大海。他不依不饒,你真的出過海嗎?父親的表情嚴肅起來,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父親說,怎么沒出過?我還捕到過鯨魚呢。彤彤拍起手,鯨魚呀,它那么大個兒,你怎么抓到的?父親把彤彤連同她屁股下的馬扎端到自己面前,雙手按在她的肩上,說,我就跳到海里,鉆到鯨魚的肚皮下面,鯨魚最怕癢了,我用手輕輕搔它的肚皮,它就咯咯笑起來,這一笑不要緊,水順著它的喉嚨流到了肚子里。我不停搔癢,它不停笑、不停灌水,結果身子就鼓得像個氣球漂在海面上,再也游不動了,這時我就用繩子拴住它的嘴巴,不讓它把水吐出來,一直把它牽上岸。原本癱在躺椅里打瞌睡的店主突然睜開眼,嘟囔了句,吹牛不上稅,又把頭歪向另一邊,繼續打起瞌睡。

雨點裹了彤彤的笑聲,落在遮陽傘上都變得悅耳起來。等笑聲停下來,彤彤把頭扭向他,問,爸爸,爺爺真厲害,你怎么就不會游泳呢?冷不防地,他的心被扯了一下,跌落下來,砸進腹腔濺起一片回響。三年前,一家三口去游泳,王淼帶著彤彤下了泳池,他只坐在岸邊雙腳沾沾水,又縮到屁股下。彤彤套著泳圈,撲騰了一會兒,身子突然滑出泳圈,整個人沉下水去,王淼一把沒抓住,急得大叫,嗆到水,劇烈咳嗽起來。他想立刻跳下去,雙腿卻不聽使喚,僵在原地。彤彤被救生員救上來,發了兩天燒,又活蹦亂跳。他以為這件事沒在彤彤的腦海里形成記憶,沒想到三年后,在這暴雨侵襲的海邊,彤彤會脫口而出他不會游泳。事實比這更嚴重,他怕水,怕得要死。

父親看了他一眼,拉住彤彤的手說,不會游泳又不是缺點,很多人不會游泳,仍可以當科學家、飛行員。彤彤說,可爸爸不是科學家,也不是飛行員,他就是個賣房子的,我媽說他是個二道販子。他憤怒地站起身,走進雨里,雨水從他頭頂澆灌下來。他打了個冷戰,縮回傘下,頹然坐在馬扎上罵了一句,說,這雨什么時候停?彤彤說,爸爸,不許說臟話。他看向彤彤,彤彤沉著臉,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他的鼻子酸脹,如果我有一天出海了,十幾年沒回來,你會去找我嗎?彤彤篤定地點點頭,說,會的。他笑了。

十四歲,他溜上一艘橡皮艇,偷偷劃出海,只駛出幾百米就被浪頭打翻,掉進海里。他雙腿踩著水,手臂搭在橡皮艇上想把小艇翻過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后來,他的力氣幾乎耗盡,只好放棄。在他準備游回岸邊時,看到遠處出現一條船,在海天交接處露出紅色的一角,方方正正的,正如母親描述的模樣。他激動不已,瞬間恢復了體能,奮力向大船游去。那艘大船似乎也在朝他的方向駛來。很快,他看到大船的全貌,紅色的船舷,綠色的甲板,像一只巨大的鞋盒,隨著海水起伏而上下顛簸。

小腿在抽筋,但他忍著痛,用雙臂劃水。大船近在咫尺,他看到甲板上擺著很多魚缸,里面游動著紅色的鯨魚,紫色的鯊魚,還有一些色彩奇異卻叫不上名字的魚。他將嘴巴揚出水面,對著那些魚呼喊,你們見過我爸爸嗎?那些魚被他的聲音吸引,紛紛掉轉過身子,好奇地看著他。這時從魚缸中間的通道里走出一名男子,看不清面貌,但他認定是父親。他大喊,爸爸。那人似沒聽到,走到船邊坐下來,從背后取下二胡,悠悠拉起來。他再次喊,爸爸。那人拉得更加忘情,仰起臉,頭顱打拍子般搖擺。他身后的魚也都隨著二胡聲翩翩起舞。他第三次開口沒發出聲音,海水進入他的嘴巴,沖入鼻腔——在那一瞬間,他感覺海水不是咸的,而是辣的,辣得他眼睛充血,鼻涕眼淚四溢,隨后涌入胸腹,用力墜著他,他徒勞地打了幾個撲騰,身子慢慢沉下去。

模糊中,他聽到母親的哭喊,聚起全身的力氣啟開嘴巴,說,我爸呢?母親哭得更加大聲了,哭聲中穿插進啪啪聲響,母親在打自己的臉。那以后,他再不敢下水,母親也很少再提起父親。他收回思緒,捏了捏彤彤的臉蛋,說,那我給你造一艘船。彤彤拍著手,說,好呀,好呀。將雙臂撐開一個虛擬的無限大的空間,又說,我要一艘這么大的船。他說,好,想多大就有多大。父親討好似的說,我能加入不?他頓了一下,問道,你會什么?他期待父親能夠說我在船上待了三十年,熟悉船舶的構造,或者類似的話,但是沒有。父親說,我會木工,還會電氣焊,一定能幫上忙。他冷冷看著父親,而彤彤正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略一遲疑,他緩慢地點了點頭,說,要來也可以,工具得自己帶。

【作者簡介】李浩然,80后,河北滄州獻縣人,2020年開始文學創作,中短篇小說見于《人民文學》《收獲》《北京文學》《長城》《野草》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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