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5月24日)
今天關于產權市場和更大范圍的要素市場化改革報告,是天津產權交易中心成立30周年系列活動之一。在開講之前,我先向天津產權交易中心成立30周年表示祝賀,向今天在座的天津市產權界、資本界的各位老朋友、新朋友,致以問候。
大家都很關心如何深化經濟改革,特別是如何深化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這與我們產權市場密切相關。去年,我提出了“產權市場第二構想”,即《“全要素 多資源”: 產權市場新構想》(見《產權導刊》2023年第11期),引起國內產權界關注。圍繞這個問題,我今天講三個總體性“怎么辦”。
一、早年產權研究與最新實踐調研:情況怎么判斷?
(一)我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南開大學時期)的產權研究基礎
天津是我年輕時讀書和開啟經濟學研究的地方。1979年春,我到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開始從事經濟理論研究,參與的第一個國家重大課題,就是著名經濟學家谷書堂老師主持的《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理論依據研究》。經過三年研究,于1983年6月上報了課題成果《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和價值規律》(1984年被中共中央《改革決定》起草組所吸收、采納,見《常修澤學術自傳》中“缺頁的故事”一節)。正是基于“商品經濟和價值規律”的理論根基,1987年11月,我在“全國高校社會主義經濟理論和實踐研討會”(杭州會議)上,提出了《建立企業產權市場和經營權市場的構想》。回到天津以后,中共天津市委內部刊物《對策研究》,于1988年2月16日率先刊登了這篇構想文章。文章刊登以后引起《天津日報》關注,遂該報在4月13日“經濟版”公開發表。天津首發后,立即引起新華社有關方面重視,當年4月22日,新華社旗下的《經濟參考報》用套紅標題刊登了這篇構想,題目就是《建立企業產權市場和經營權市場的構想》,當年被評為“新華社好稿”。由此,它也成了產權市場創建和演進發展的一段史料。后來有關資料顯示,在改革浪潮中,產權市場于1988年5月誕生。
36年來,中國的產權市場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零散到全面,現在已經成為中國資本市場體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即我們說的“非標準的資本市場”。它在中國市場體系中,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市場力量。
從1987年提出“第一構想”到1995年本人奉調進京,在津八年間主筆出版了三本關于產權的書:《資產重組》(1992年)、《現代企業創新論》(1994年)、《產權交易理論與運作》(1995年)。其中《產權交易理論與運作》在產權界流傳較廣。何亞斌先生(中國產權協會原副書記、副秘書長)當年作為湖北產權市場的創始人,就曾在武漢三鎮書店尋獲這本書,我們由此結下深厚友誼。我早期在津的產權研究,一方面與產權界結下緣分,另一方面也為后來(2009年)進一步研究和著述《廣義產權論》奠定了理論基礎。
(二)今天調研天津產權交易市場的初步印象
當年天津產權交易中心成立的時候,我曾經參與過研究。那時候天津產權交易中心還歸天津市政府體改部門管,經過曲曲折折的發展,從1994年正式成立“天津產權交易中心”到今年恰好是30周年。
30周年,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從1994—2003年為第一階段,即初始創業階段。從2003—2020年為第二階段,即快速發展階段。2020年改制,由事業轉變為企業,至今為第三階段,可以稱之為創新突破階段。
我關注天津產權交易中心,其中一個原因,是這里有一個《產權導刊》。注意,《產權導刊》可不僅僅是天津的,落在天津產權交易中心,而且是中國產權協會的會刊,全國性的刊物。它反映的是中國產權界的理論探索和實踐進展,是產權界的一本有一定權威性的專業刊物。我經常閱讀這個刊物,由此了解產權界的最新動態。
剛才,我參觀和了解了幾個部門的情況,經過這次調研以及平常對天津產權交易中心的了解,有幾點印象比較深刻。
第一,交易范圍已經向“陽光采購”平臺拓展。我很關注這個突破。在天津市國資委領導下的35個市級國企的陽光采購,基本上在這里進行交易,規模較大。當然還有一大塊就是非國資委系統的那些單位的陽光采購,還沒有被納入,距離理想的目標還有拓展空間。
第二,向農村產權交易和文化產權交易拓展。我聽了天津農交所運營與發展情況的介紹。農村產權交易有新東西,至少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標志著,天津產權交易中心已經突破了原來所設置的國有企業產權交易的窠臼,已經向農村產權交易發展,納入了農村農民的資產流轉。此外,還有文化產權交易等等。就是說天津產權交易中心已經向“配置全要素、交易多資源”開始邁進。
第三,內部的機制改革有進展。這就不只是對外的業務,屬于內部的體制性或者說機制性的改革,比如用人制度改革、機構改革。由于機制的變革,隊伍結構也在發生變化,活力在增強,把過去比較板結的結構變成一個有生機的結構,這方面有很大的進步。此外,天津產權交易中心抓合規建設也很好。因為,咱們這個行當內外合規問題很重要。特別是,我們產權界已經有少數交易所的朋友出現某些問題,所以一定要抓合規。
第四,在信息化建設、推進信息技術與產權交易融合方面有明顯的進展。因為在這個數字革命的浪潮下,核心問題是數字經濟。天津產權交易中心基本上可以說是實現了業務數字化“全覆蓋”,信息化程度高。
(三)看看兄弟省市產權交易市場的概況
這些年,全國“東西南北中”34個省、直轄市、自治區,我調研了將近一半——
“東”:我調研了山東、浙江和上海。據介紹,上海發展比較快,2023年9月已經建立了上海交易集團,實行產權交易與公共資源交易的包容性發展,都歸屬上海交易集團,下一步估計將由“包容”走向“交融”。
“西”:我調研了重慶、貴陽(大數據交易所)。特別是去年12月,我與何亞斌先生一起看了重慶交易集團,一致認為他們做得好。對此,何亞斌先生已在《產權導刊》2024年第2期專門發表了推薦文章,稱它是產權交易的“一個樣本”,我贊成。
“南”:我與何亞斌先生一起調研了深圳交易集團和海南產權交易所。深圳改革力度很大,海南也正在按照“海南自貿港建設規劃”來推進。今年開春他們還與浦發銀行聯合組織了市場化研討活動,并邀我參加。
“北”:除華北京津和東北遼吉外,我比較重視黑龍江交易集團的實踐。我在《產權導刊》2023年第11期發表的那篇《“全要素 多資源”:產權交易市場新構想——產權交易市場改革實踐參考之后的思考》,就是有感于黑龍江產權市場的實踐而萌發的。
“中”,我看了江西和湖北(武漢光谷產權)。江西現在已經成立了江西交易集團,今年4月,我在參觀廬山會議舊址后,應邀前往南昌調研,他們正在籌備成立“中部地區六省產權要素市場聯盟”。
總之,“東西南北中”各有自己的特點和亮點。其中,東邊的上海、西邊的重慶、南邊的深圳、北邊的黑龍江、中部的江西,給我印象較深。在實踐中呈現產權交易與公共資源交易等機構的幾種不同組合形式——“內在交融一體式”“包容性大屋頂式”,以及原來的“互不隸屬板塊式”等,下一步如何發展,有待繼續調查研究和提煉。
朱熹《觀書有感》詩云:“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各地產權市場的創新實踐,為我的理論研究提供了 “源頭活水”。謝謝中國產權界各位朋友。
二、要素市場化改革的理論支撐:怎么準確把握?
我想結合上面各地產權市場的情況,就深化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的理論問題談一些看法。
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請注意“深化”和“高標準”五個字,“深化”就不是“淺化”,更不是維持“不化”;“高標準”,就不是“中標準”,更不是“低標準”。應該說我們國家不是沒有市場體系,但是用市場化指數衡量,現在的標準不高,還是屬于低標準的。那么要創建高標準市場體系,高標準的“標高”在哪兒?根據我個人理解,就是“深度融入”全國統一大市場。“根本途徑”在哪里?(注意,我這里說的是“根本途徑”)就在“推進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使價格機制真正引導生產要素的配置”。所謂市場機制就是需求、價格和競爭三大機制,我這里以價格機制作為代表真正地引導市場要素的配置,從而達到提高生產要素配置效率的目的。
不知大家注意沒有,實際上,近幾年中央已經開始在做鋪墊。例如,2020年3月30日印發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另外一個,2021年12月21日,國務院辦公廳為了落實上面這個中央提出的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意見,專門印發了一個《要素市場化配置綜合改革試點總體方案》。方案講的是怎么向縱深發展,這標志著生產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要向縱深發展的趨勢。因此,在這樣一個背景之下,我建議產權市場要向“全要素、多資源”拓展。對于這項改革的理論支撐:到底怎么準確把握?我談三個理論支撐。
第一個理論支撐,關于要素的內涵、類型及其性質問題。
2020年6月5日,我在中央黨校作過一個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的報告,同年在《改革與戰略》第9期公開發表了《關于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再探討》的論文。為什么稱“再探討”?因為我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陸陸續續地探討要素市場化,比如說我的關于《創建勞動力市場》以及關于“資本市場”的文章等。所以2020年研究這個要素市場化配置,屬于“再探討”。但在這篇《關于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再探討》文章發表四年后的今天,再探討實際上就是第二輪“再探討”了。
第一點,先講要素是啥?要素的內涵是啥?
如果簡單用一句話來界定“要素”,它是經濟過程中投入的各種資源。“資源”是它的中心詞,但是“資源”這倆字容易被狹隘化。一說資源馬上想到“自然資源”,我講的資源是經濟過程中所投入的各種各樣的資源。那么,人類對這個資源問題的認識,以至到今天要素是怎么發展起來的,我簡要地把這個過程捋一捋。第一階段,馬克思以前人類對資源的認識只有兩個,一個是勞動,一個是土地。代表人物是誰呢?是威廉·配第,他著名的話:“勞動是財富之父,土地是財富之母。”第二階段,馬克思又加了第三個要素——資本。他寫的《資本論》實際是論資本(馬克思還有一些科技思想和管理思想)。第三階段,中國改革開放后,1997年中共十五大報告中寫上了技術要素。注意,這個技術要素里邊包括了知識和技術兩個。2002年十六大增添了“管理要素”。第四階段,2017年12月中央政治局集中學習,第一次提出“數據是新的生產要素”。到了2019年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決定》里正式增列了數據要素。
經過四個階段,到了今天形成勞動、土地、資本、知識、技術、管理、數據“七個要素”。大家下一步要發展全要素市場,要知道“全要素”全在哪里。
第二,“七個要素”分成幾類?
“七個要素”中,其特性和功能各不相同。我把土地、資本稱為“物本要素”,把勞動、知識、技術、管理稱為“人本要素”,把數據看成既有“物本”成分,也有“人本”成分。因此,在以上我說的七大要素里邊,兩個“物本”,四個“人本”,數據屬于“物本與人本混合型要素”。
第三點,“物本要素”,特別是“資本”要素“姓”什么?
1991年,我在南開經濟所主持完成了一個重點科研課題《資產重組》。下達者給的項目名稱是“資產”,但是我研究中涉及“資本”和資本運營。這就需要回答“資本”到底姓啥的問題。那時候鄧小平還沒有南巡,思想界還有禁錮,普遍回避“資本”,并認為“資本”姓“資”(即屬于資本主義范疇)。該課題于1991年結項,1992年出版,我在里邊提出了一個自己的觀點:“資本中性論”。認為資本跟商品經濟一樣,也姓“中”,是一個“中性”的經濟范疇。
我在南開曾跟著高峰教授讀過《資本論》原著,馬克思確實寫過“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流著血和骯臟的東西”。但是,我領會馬克思這句話說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不是說的“資本一般”,尤其說的不是“社會主義條件下的資本”。資本到底“姓”什么?我在這本《資產重組》一開始第三頁說,既然商品經濟是一種中性的生產方式,那么植根于這樣一種生產方式基礎上的范疇,也是中性的。按照這種邏輯,資本范疇也是中性的。它姓“中”,既不是一個“香東西”,也不是一個“臭東西”,它就是一個“工具”,就好像火車的“車廂”一樣:掛在社會主義火車頭上,它就為社會主義服務;掛在資本主義火車頭上,就為資本主義服務。
直到近年,這個問題仍沒有解決。有人仍說資本“是丑陋的”等等,弄得人家搞資本的人抬不起頭來。我問:國有資本是不是“資本”?如果說資本是丑陋的,國有資本是不是丑陋的?搞資本運作一定要對資本有個正確的認識。
第四點,“人本”是不是“工具”?
前面講過,勞動、知識、技術、管理四大要素都屬人本要素。那么,人本是不是生產工具?現在社會上“把人作為工具”的思想很濃厚。“以人為本”是春秋時期齊國明相管仲最早提出來的。他說:“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為本。本治則國固,本亂則國危。”這在當時是進步的。但是他這里是把“霸王”與“人”掛鉤的,把人作為統治的“工具”。我不贊成這種思維。我在《人本體制論》中,曾講要拋棄“人本工具論”,秉持“人本實質論”。這里就不多說了。只補充一句:在下一步改革發展要素市場涉及“人的產權”時,要防止居高臨下的“賦予論”。
第二個理論支撐,關于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的客觀必然性理論。
為什么要推進要素市場化改革?考慮的戰略基點是什么?
第一個邏輯,改革自身的邏輯:深化經濟改革的必然趨勢和戰略的選擇。
中共中央政治局前些日子說要研究深化改革開放。很好,要深化經濟改革,深化的趨勢就是要走向要素市場化。
中國改革的進展如何,要看市場化程度指數。根據我對國家宏觀情況的了解,經過45年的改革,到了今天,中國的商品市場化的程度已經達到97%。
這意味著,中國的商品市場化多數是由“看不見的手”來調節的,即按供需機制、價格機制、競爭機制這三大機制來調節的。2022年10月二十大報告中說:“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商品市場這塊,應該說已經放開97%了,國家控制的也就只有3%。
但是,要素市場化程度還比較低,遠遠沒有達到理想的程度,這里的結論是什么呢?就是說離要素市場化配置目標差距還比較遠。這就有一個體制的矛盾,按照中國改革自身的邏輯,今天就是要搞要素市場化。這是第一個邏輯,改革的邏輯。
第二個,發展的邏輯:經濟發展的需要。
中國經濟發展現在遇到很多困難,有很多掣肘的因素,發展得不夠理想。尤其是最近幾年疫情以來經濟發展波折。現在這個局面怎么打破?怎樣扭轉困難的局面?出路在哪里?還是要改革,以改革促發展。因為我們現在經濟發展中遇到了一些體制性、結構性的矛盾。雖然我們本身發展的潛力是很大的,但這個潛力沒有被挖掘出來。什么東西擋住了它?體制,特別是要素市場化程度不高。從發展角度,要高質量發展,要打開發展新格局,就要推進要素市場化改革,否則是空的。這是第二點,經濟發展的邏輯。
第三個邏輯,換一個新的角度,人發(人的發展)的邏輯。
從人的全面發展的角度,從尋求社會公平、制度建設來著眼,我們今天也需要推進要素市場化改革。1986年,我曾向國家教育部青年社科基金提出一個課題,創建人本經濟學。經過多年努力,出了自己的第一部人本經濟學的專著《人本體制論》。中國的新體制按什么思想來建立?從人本經濟學角度研究,就是按人的全面發展來創建。2017年中共十九大報告里有一句話:“要保護人民人身權、財產權、人格權。”剛才我講了七個生產要素,其中四個要素跟人有關,占4 / 7。我國要真的促進人的發展,必須承認這四個“人的產權”。而且一定要使要素市場化,只有走向市場化,這些人的要素(勞權要素、知權要素、技權要素和管權要素)才能夠實現。人是有“身價”的。球員都有身價,明星也都有身價,難道中國的勞動者、管理者、技術創新者沒有身價嗎?
我在山東濟南高新區參與過一個實驗,就是身價系統的實驗,身價經評估作價之后,如果到銀行貸款,沒有財產做抵押的時候,可以用經營者和技術者的身價做抵押,獲得授信額度貸款。總之,就“人發”的邏輯,也得要搞要素市場化。
以上是推進要素市場化的三大理由,或者說必然性的理論支撐。
第三個理論支撐:要素與產權關系的理論。
要素與產權是什么關系?這點跟我們今天在座的產權界朋友有關系。我提出過“產權要素三全論”。所謂“三全論”簡單來說就15個字:范圍全覆蓋,過程全貫通,生命全周期。更簡單說就是三個方面,九個字:全覆蓋、全貫通、全周期。
一是范圍全覆蓋,就是把這七個要素產權,全覆蓋。我說,“要素產權全覆蓋”,請各位記住我的兩句話:“有產權的不都是要素,但凡是要素都有自己的產權。”理論上規范用語稱“要素產權完整化”(見常修澤《論建立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的現代產權制度》,《產權導刊》2003年第2期和第3期連載)。這是第一個全。
第二個全,過程全貫通。剛才說的是“橫向要打到邊”,縱向則要“過程全貫通”。整個要素的運動的四個過程,都貫穿著產權。第一個是要素的識別確立過程,它的要素怎么識別?怎么確定?這個里邊涉及的是產權界定。第二個是要素產權的配置過程,要配置得當。第三個是要素產權的運轉過程。第四個是要素產權的保護過程。十九大報告中有句話叫“完善產權制度”,我個人理解,它實際上是四個制度,四聯動。為此,我寫了一篇名為《緊緊抓住完善產權制度這個重點》的文章,發表在2018年1月26日人民網上。諸位可以搜索來讀。
最后一個全,就是“生命全周期”。注意,產權是生產要素的生命,“命”在產權這里。具體說,勞權是勞動力要素的生命,地權是土地要素的生命,資權是資本要素的生命,知權、技權是知識技術要素的生命,管權是管理要素的生命,數權是數據要素的生命。總之,產權是“命”啊,我們看到的那個要素是“殼”,那是個外在的東西,它的命是產權。關于生命全周期,我這里強調,產權它是自身的、內在的,不是外部賦予的,對“賦予論”我不開心,不是誰賦予的,而是自己有的。產權是貫穿于生命全周期的,包括產生、發展、消亡過程。產權和要素的關系,我說八個字:相伴相隨,形神兼備。要素是“形”,產權是“神”。
三、下一步需要創建六大要素市場,怎么推進?
前面要素是七個,而要素市場我說六個,就是把“知識要素市場”與“技術要素市場”合二為一。按照我的理解,知識更偏重于基礎層面,技術更偏重于應用層面,雖有一些分別,但在建市場的時候,可以把他們搞成一個市場,它倆容易融合,因為技術專利也是知識產權,可以放在一塊兒。所以,提六個市場。
第一個是勞動力市場。我在20世紀80年代就曾發表過研究“勞動力市場”的論文,并引起爭議。下一步建設勞動力市場,重點有二。一是瞄準戶籍制度改革。中國現在的城鎮化率有兩個口徑的數據,報紙上講城鎮化率66%,這個是按常住人口計算的,住在城市超過半年,就算城鎮人口,也就成了66%。但是,要按“戶籍”來計算,只有48.3%。這兩個城鎮化率指標差近18個百分點,這意味著有2億5千萬人雖然人在城鎮,但沒有城市戶口。最近因為經濟形勢的原因,有些人又回農村去了。要推進解決農民工進城后的真正市民化的問題,必須推進戶籍制度改革。除超大城市實行“積分入戶”外,應敞開農民工戶籍落戶。這是勞動力市場第一位的問題。這個比較復雜,因戶口問題涉及身份平等問題,教育醫療住房等福利問題,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問題。二是瞄準農民的技能技術評價問題。為什么?現在農村也搞數字經濟,如搞無人機,拿著遙控器,遙控播種、撒農藥等。對于這些農民朋友,你給人家的技術職稱評定了嗎?給他們評定技師甚至高級技師了嗎?還沒有吧。這個方面相當薄弱,要善待勞動者。
第二個,土地市場。剛才我看天津產權交易中心所屬的農交所這個板塊,很受啟發。這里面涉及三塊地。
一塊是農村集體建設用地。過去是政府“招拍掛”,即政府從農民手里買過來(價格比較低),進行土地整理,后賣給土地開發商(價格比較高)。低價從農民那兒收過來,高價賣給開發商,形成土地財政。要改革,應由集體來“招拍掛”。中央文件已經寫明農村集體建設用地讓農民自己來搞“招拍掛”,可以說這是一個利益的大調整。這樣的改革很難,會遇到很大的阻力。
第二塊地是農地。這塊就是搞“三權分置,土地流轉”,即土地所有權是集體的,承包權是農戶的,承包權的經營權是可以流轉的。現在已經流轉起來。問題是流轉到大戶或者流轉到企業集團以后,怎么辦?我個人到山東棗莊考察以后,建議再流轉。我在山東臺兒莊調研看到,再流轉不是流轉給原來的農戶,而是給新的農業工人。例如山東壽光的一家民營企業與臺兒莊的一家國有企業聯手成立一個集團,從農民手里流轉了1萬畝地,然后搞了好多大棚掛牌流轉,流轉給農業工人(或稱農業勞動者)在這個大棚里精耕細作,按照公司統一規范來從事生產經營。這是農民創造的一種新形式。我當時說,大戶再流轉還得到農村產權交易所去交易,產權交易所應做好服務。注意這是一個新動向,就是流轉后再流轉,交易后再交易。
第三塊地就是宅基地。宅基地這塊在中國浪費驚人。你想想2億多農民進城,家里宅子底下那地有多少?我在東北到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農村里調研,村里的農民走了后,宅基地在那兒荒廢著,要素資源浪費非常嚴重。那么這塊怎么能搞活呢?搞活宅基地政策還沒有完全放開,轉讓受限。城市居民國有土地上的房屋可以交易,但是集體農民在集體土地上建造的房屋不能交易。關鍵是房子底下的那塊宅基地。這個地方需要研究,需要解決。
第三個,是“知識技術市場”。我的《廣義產權論》(2009年出版)里邊寫道:對于職務發明,應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為公家所有,另一部分由其技術創新人員持有,即分配給具體創造該知識產權的技術人員,總之“一分為二”。但是,這些年圍繞這個職務發明的產權,有深刻的教訓。痛定思痛,中央下了文件。2020年3月印發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第十五條“健全職務科技成果產權制度”,其中明確寫道:“開展賦予科研人員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試點。”這是中央最新的精神,可以搞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試點。據我所知,現在九個省在試點,個人的科研成果也可評估作價,甚至交易。這個地方是有突破的。搞混合所有制就有希望。
第四個,資本市場。這里包括股票、債券、基金、信托等等,最近發了新的“國九條”,大家都很關注。除了標準資本市場外,還有就是我們這個產權市場叫“非標資本市場”。《產權導刊》去年第11期刊發了我的《“全要素 多資源”——產權交易市場新構想》,看來大家是很關注、很重視的。
第五個,數據要素市場。將來要創建的話,有兩條高壓線:一個是國家安全,一個是公民隱私,這兩條高壓線不要碰它。第一條,涉及數據的機密問題。千萬不要數字泄密。隱私問題,涉及每個人的人格權、隱私權。在這兩條紅線下,我們可以“雙軌運作”:公共數據一條軌,商業數據一條軌。我們在商業數據這條軌道上運行。
第六個是管理要素市場或稱“企業家市場”。有關文件里邊沒有“管理者市場”,現在出的一部《要素市場化改革》書中也沒有。我認為這似乎不妥當。管理要素市場或稱“企業家市場”不可回避,更不可或缺。這是寶貴的人才資源。
我是力主建立管理市場或稱“企業家市場”的。最近由我主持,跟蔡繼明教授等合作完成了《中國要素市場化配置大綱》,40多萬字,廣東經濟出版社正編輯送審,其中我執筆寫了“管理要素市場”這一章。相對來說,民營企業家進管理市場好辦些,企業董事會就可以到市場招聘總經理嘛,但國有企業,特別是央企就復雜些。我建議抓兩條,第一“管資格”。管理者夠不夠資格進市場,組織部門說了算,發證權在你手,你說它不夠資格,就不能進管理市場。具體來講,組織部門來考核、來鑒定、來發證。第二個把門關,組織部門把門把嚴。你有證嗎?有證請進,沒證免進。進來以后,至于他到哪個企業,我認為就得要人家企業董事會按照《公司法》辦事。今天,我只從理論上講“企業家市場不可或缺”,至于怎么建立,需要詳細研究。
中國的資產系統是個相當復雜而龐大的體系,有國有、有民營、有港澳臺,還有在華外商,以及各種各樣的混合經濟等等。僅僅是其中的國有資產這塊也是相當復雜,現在公布的800萬億國有總資產(國有凈資產221萬億元),并不是完全的統計,實際遠遠不止。若畫出圖來,我看“至少”有七環:一環是央企的資產;二環加上各省(直轄市、自治區)、地級市,甚至縣和鄉鎮政府的國有資產,統稱地方國有資產;三環,再加上銀、證、保等等的金融資產;四環,再加上國有文化資產;五環,再加上事業單位和行政機關的國有資產;六環,再加上各類資源性資產(指已經探明并評估作價的);七環,再加上數據資產(已經進資產負債表的)。財政部已經在2023年8月21日正式對外發布《企業數據資源相關會計處理暫行規定》,自2024年1月1日起施行。也就是說,從元旦起,數據已經被財政部認作資產了。
我說國有資產概念的內涵很豐富,但是現在人們思考和操作的還是比較窄。就是說,產權交易業務有很大空間,例如,工程招標、政府采購、采礦權、碳排放權、文化資產、知識產權、人才市場等等,該做的事很多。所以我提出由“第一構想”邁向“第二構想”。
當然,我知道有“應然”與“實然”之別。今天我只是作為一個理論工作者,做的一個“應然”研究。至于“實然”如何,還要看實踐。
以上講的,只是個人意見,不代表任何組織或機構,也不一定對,只供大家參考,謝謝聆聽。
(常修澤,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注:本文根據錄音整理,內容有增減和順序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