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讀克蘇魯的時候我們在讀什么

小編與克蘇魯神話系列的初次接觸，并非是通過閱讀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彼時正是《魔獸世界》這款網絡游戲無比火爆，玩家在里邊扮演的兩大敵對陣營握手言和、齊心對外（并沒有）的重要節點：安其拉神殿大戰蟲族。

細節略去不提，基本上就是四十名玩家勇闖古代神殿，與盤踞其中的無數蟲族斗智斗勇的故事，頗有一種奇幻版《星船傘兵》的調調。然而，當隊伍歷經種種天災人禍，最終抵達神殿最深處之后，迎來的卻是一個與蟲子格格不入的怪物，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周身長滿眼珠和觸手的紫色電飯煲。怪物的名字叫克蘇恩（C'Thun）。

后來，歷經一個又一個版本，玩家分別迎戰了會讓敵人的理智逐漸歸零的巨大觸手黏液怪尤格薩隆、“七只眼睛的黑色山羊”亞煞極，等等。那種陰郁、怪誕的形象與模式，那些扭啊扭的可怖觸手帶來的巨大震撼，深深烙印在小編幼小的心靈之中，最終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鬼使神差地（或者說腦子一抽），小編打開搜索引擎，一路刨根問底，查到了三個字：愛手藝。

整個《魔獸世界》的風土民俗，原型其實來自同一時代的兩位大師的作品：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愛手藝”源自Lovecraft，是粉絲對他的愛稱），以及J.R.R.托爾金。前者暫且不提，就小編個人而言，即便在同時接觸《魔獸世界》與《魔戒》兩者的情況下，依舊是多年后才恍然大悟：哎，前者里邊的部落種族，那些獸人、矮人、巨魔、精靈，這不是托老爺子《魔戒》里的嗎？

相較《魔戒》的“潤物細無聲”，“愛手藝”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在查到他與克蘇魯神話這兩個關鍵詞之后，小編將能找到的作品全閱讀了一遍，可謂大開眼界：無形無影的飛天水螅，跨越時空追捕的廷達洛斯獵犬，腐化萬物的星之彩，以夢境奪人心智的克蘇魯，諸如此類——它們所展現的感覺是如此詭狀異形，令人細思極恐，令小編時時回味不已，看啥都覺得味道很“克”——而這便是克蘇魯神話系列有別于《魔戒》，乃至于其他大部分奇幻作品的緣由。

那么，問題來了，這個“克”是什么意思？

先簡單科普一下：克蘇魯是洛夫克拉夫特在《克蘇魯的呼喚》一文中創造的形象：它自群星而來，蝠翼章魚頭，觸手覆面，鱗片披身，手似爪，腳如鉤，棲于海底宮殿拉萊耶之中。待到星辰的排列正確之時，它便將迎來光榮的復活，支配世界；但在此之前處于非生非死的狀態，通過夢境操縱人類，吞噬靈魂。這個生物無比龐大，但它在故事里卻很少徹底現身；人類只能從各方面拼湊出它的冰山一角，可這一鱗半爪已足以使人陷入癲狂。

或許是因為“克蘇魯”多次出現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里，而繼承洛氏神話體系并將它發揚光大的奧古斯特·德萊斯很喜歡“克蘇魯”這一形象，于是它便成了這一體系的代名詞，即“克蘇魯神話”。盡管此后有無數作家參與構建這個體系的內容，但它總體秉持的基調不變，正是上面提到的那種很“克”的味道：對未知的恐懼，宇宙的冷漠與敵意，以及遭遇前者所具象化的各類超自然、不可名狀的生物時，人類的渺小與無力。

具體而言，克蘇魯神話世界里的那些舊日支配者、外神、舊神，對于人類的態度其實談不上好惡，他們或許會給你些許甜頭（克總發糖?。蛟S會一腳碾死你；但這些行為不帶任何個人情感，在他們眼里，人類也不過是螻蟻草芥罷了。比如“萬物歸一者”猶格索托斯，他偶爾會賜予某個幸運兒非凡的知識，但多數時候只會扭曲奴役人類靈魂；更有甚者，比如廷達洛斯獵犬，只因人類看了它一眼，便要穿越時空將對方追殺至死（類似的還有克度不低的“SCP基金會”體系，其中的SCP-096“害羞的人”，也是只要被人看見樣貌，便無視阻礙來滅殺目擊者）。

最悲哀的是，人類毫無反抗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陷入瘋狂與絕境，卻無計可施。流程往往是這樣：朋友的朋友，或者哪個親戚熟人，遭遇/發現了某種奇怪的東西，將你拖下水。隨著你們的不斷探查（該死的好奇心），情況變得愈發詭異——或是溯源到某種仿佛癲狂之人編造出來的神話傳說，或是遭遇無法用科學與邏輯解釋的事件——最終惹禍上身，直面不可名狀、匪夷所思的存在，靈魂與肉體被扭曲、囚禁、奴役、吞噬。

這種無力反抗的恐怖感，正是“克”味的主要構成之一。它的外在表現形式是各種人類無法理解、不可名狀、無法匹敵的未知怪異（比如終極的混沌黑暗中蔓生的盲目癡愚之神，再比如發出光譜之外的色彩、無形無影的星之彩）；其內核則建立在洛夫克拉夫特獨特的哲學表達之上，即“宇宙冷漠主義”。他始終認為，在浩瀚且本質上無法理解的宇宙面前，人類只是種微不足道的東西。他后來又為自己的哲學添加了三個原則：唯物主義、決定論、無神論。遵循這一哲學體系，他在故事里塑造的可怖存在具備了共通點：他們外形瘋狂可怖、絕非常理形成，但他們也不是什么傳統恐怖小說里那些超自然的妖魔鬼怪，而是具備實質形體的存在，之所以讓人感覺超自然，只是因為人類無法理解其本質罷了。

“愛手藝”認為，真正的怪奇故事除了秘密謀殺、鮮血淋漓或是叮當作響的鐵鏈之外，還必須有一種令人窒息、難以解釋的外部未知力量造成的恐懼氛圍；它同時須具備一種暗示，即那些固定的自然法則被惡意地中止或打敗，而這些法則是我們抵御混沌和未知的唯一保障。于是，他筆下出現了種種超出常理的描述，進一步加深了怪奇與恐怖的感覺，比如“光譜之外的色彩”“形似銳角的鈍角”，比如那句廣為人知的“非乃亡者萬古沉眠，于此詭譎永世，死亡亦然消亡”。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故事里的人物往往會出現由“追求真理的喜悅”化作“令人沮喪的啟示”的心理轉變。

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吸引了無數作家來添磚加瓦，而“克蘇魯神話”的影響力持續至今。本期的幾篇短篇也好，小說形式之外的各種游戲、影視衍生也罷，“克蘇魯神話”無處不在。生命不息，“克”味不止。愿各位讀者能透過一篇篇精彩故事，找到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人類的頭腦無法將所有內容聯為一體，此乃世間最為慈悲之事。我們平靜地生活在無際黑暗海中心的一座無知之島上，本不應該遠航。

——H.P.洛夫克拉夫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