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每一次重大科技進步,都會引發生產關系的變革,催生出新的業態。在文化藝術領域,近年來數字技術的融入,帶來創作生產、演藝空間和觀演關系的深刻變化。在現代科技的加持下,舞臺空間不斷延伸,表演張力更具沖擊,戲劇表達有了無限可能。本次“青年·戲談”以“數字演藝 創意未來”為題,上海越劇院副院長呂祥與上海評彈團團長高博文、上海戲劇學院數字媒體藝術專業教師戴煒、上海越劇院二團團長樊婷婷一起,討論新質生產力賦能戲劇創新。
嘗試新興技術
呂 "祥|上海越劇院副院長
新質生產力中起主導作用的是創新。在文化數字化推進進程中,包括戲曲在內的多種傳統藝術、“非遺”藝術如何更加深度地參與其中,并探尋出屬于自己的發展之路,關系著戲曲藝術在新時代的傳承、傳播與發展。科技是在不斷發展過程中進步的,從過去的3D建模到今天的AI戲劇,十年之后,它的名字可能還是這一個,但是含義或者說深層次的含義卻會發生變化。
數字演藝的發展目前大致分為兩條路徑,一種是在保留傳統演藝基本模式的情況下對數字技術的利用;另一種是在數字技術主導下形成的,對演藝觀念和模式有重大創新的演出形態。6月3日中國首部XR數字戲劇《麥克白》在國家大劇院歌劇廳首映,導演稱之為“一部沒有舞臺的戲劇,一部只有舞臺的電影”,意味著我們正在嘗試用數字科技代替傳統的實景舞美,用電影蒙太奇重新解構戲劇的表演空間。而在我的理解中,這種數字科技對于舞臺及影視的應用,一定不是純粹為了炫技,一定是希望將舞臺、將銀幕延伸出去,可以產生更大的戲劇張力。
值得一提的是,上海越劇院也制作過XR形式的作品,我們與上海戲劇學院合作了沉浸式XR戲曲《黛玉葬花》。去年7月,這部劇還亮相2023世界人工智能大會,并獲得文旅部“2023年文化和旅游數字化創新示范案例十佳稱號”。
我們相信,現在觀眾的欣賞水平是非常高的,可能在某些領域比我們更了解新技術,他們的眼睛是非常犀利的。只要戲夠好看,觀眾的包容度、接受度是很大的,這也反向推動我們去嘗試一些新技術。
探索更多可能性
樊婷婷|上海越劇院二團團長
上海越劇院的老前輩藝術家一直在進行改革,一直走在創新的前端。到了我們這一代,面對那么發達的科技,我們能做些什么事情呢?所以我也非常渴望現在的舞臺劇能跟新的科技做一些有機的結合和融合,讓觀眾走進劇場以后有一種不同的感受。當然沒有任何一個創新改革是一步到位、一步成型的,但是要允許我們探索嘗試。
每一次的嘗試會給我們一些新的信息,也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比如,一開始我們與戴煒老師合作XR戲曲《黛玉葬花》,我們的演員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有很多的疑問,大家都不知道最后出來會是一個什么東西,這樣的表演到底是我們自己還是機器人,或者是另外一種形式?
我們一開始對這種東西都沒有概念,它是一個綠幕拍攝,在拍攝的過程中,戲服跟綠幕特別近的顏色就不能用。現場道具的高度和寬度,還有我們鋪景的一些距離,都很有講究,不然的話,后期制作會穿幫或者銜接不上。當觀眾觀看的時候,它提供了兩個部分:一個是戴著VR眼鏡觀看的場景,一個是肉眼可見的場景。它是一個多維的表演。
說起創新,老藝術家們很有創新精神,那時候把整個舞臺的景都搭滿,寫意與寫實結合,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時候就這么做了。那時候沒有那么多的技術,但是他們已經在那里做了。舞臺上把一些真的小動物,駱駝、馬、狗之類,運用到戲里面,哮天犬就是一條真的狗,那個時候根本不可能想到我們現在有人工智能了,竟然可以有機器狗了。
還是那句話,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好好給守住、守牢,繼承好,不要讓它遺失。同時,在技術發展的年代,我們這一代人好好把新的東西發展好,結合、融合,讓更多的觀眾,一代代的觀眾,包容我們,接納我們,喜歡我們。
擴展戲劇表現
高博文|上海評彈團團長
我一直有一個理念,社會往前走的時候,不管你有幾百年的歷史,歷史多少厚重,都不能脫離時代。這些年來,舞臺的裝置跟過去完全不同了,過去一說就是手眼身法步,但是如果沒有舞臺設備裝置輔助的話,我覺得今天的觀眾就不滿足了。在過去,評彈是講故事的,一個人一張嘴講兩個小時,天天講下去都有人聽。但在互聯網時代、AI人工智能時代,大家都明白,一個人一張嘴每天講兩個小時,再天花亂墜,未必能持續吸引觀眾。
那跟上時代,是不是大家就要一哄而上去搞AI了?不是的。我們得兩條腿走路。近些年來戲曲這個圈子小了一點,所以大家更要有一點發散的思維,要為戲曲的發展生存,做一點“犧牲”。但因為我們對傳統是有基礎的、有感悟的、有感情的,所以我們的嘗試是有底氣的。
我對在《漫歌行——AI敘事音樂會》中與AI人工智能的合作感到開心,覺得是做了一件好事情。因為評彈是講故事的,我們就用一個故事為載體,通過一位歌星跟一個評彈名家把海派文化中的評彈和20世紀30年代的流行歌曲連在一起。在這個故事里,他們是青梅竹馬,從蘇州到上海,多少年過去了,這兩位藝術家都已經去世。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旁邊有個機械臂,它的燈開始閃亮的時候,代表著過世的那位歌星復活了,斷斷續續地也在唱著歌。機械臂唱的聲音,不是找的哪張唱片、哪個錄音,而是人工AI智能合成的。我覺得機器人是有靈性的,在《漫歌行》里的這個機械臂叫艾莉,艾莉“演”的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一個歌星人物。項目合作的設計學院有好幾個機械臂,我們在挑的時候,就覺得有的機械臂個性很強,但“艾莉”比較溫順、理性、聽話,不大會出差錯,最終挑了它。
我演了兩個角色,一個是作為評彈老演員的學生,在講述我的老師與這位女歌星當時的故事。我既演這個老師,又演這個學生,所以表演是很酣暢的,體現了傳統評彈的魅力,一人多角,跳進跳出。我演的老師跟這個機械臂有句對話:“好久不見,你還好吧?”有位女觀眾看了戲說這句話她特別有觸動。很多記憶可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模糊,但這些記憶是很珍貴的。我覺得《漫歌行》的意義就在于,它把一些過去的記憶,濃縮在這個時代中,讓觀眾通過這樣一個時空隧道,通過AI技術生成的影像,進入某個過去的時光。過去我們只有唱、表演,沒有很多手段,也可以把觀眾吸引進來,現在還有人工智能可以為藝術服務,產生更多的藝術享受。
越劇和評彈是江南文化的一部分,才子佳人也好,家長里短也好,越劇的美,評彈的細膩,我覺得這是我們的家底。但是另一個力量的“拳頭”也要硬,我們得趕上高科技的時代,跟上互聯網的時代,那樣我們的傳統文化才能夠以活態的形式傳承起來。我一直講,文化“非遺”不能停留在博物館,活態傳承就是你要有各種不同層次的觀眾喜歡你,能賣票,這才是完整的傳承。
催生新型業態
戴 "煒|上海戲劇學院數字媒體藝術專業教師
在我看來,AI戲劇可以被理解為兩個主要方面的結合:首先,它可以指由AI作為創作主體或合作者參與創作的戲劇作品。這種情況下,AI不僅可以生成劇本和角色,還能夠影響舞臺設計、音效和舞蹈等多個藝術門類。其次,AI戲劇也包括在戲劇制作和表演過程中廣泛運用AI技術的作品。
然而,要將AI戲劇真正落實并形成一個獨立的藝術形式,需要更多數量和質量上的實際創作。類似于過去VR技術的發展,盡管其曾被寄予厚望,但并未在所有領域實現產業化,主要是因為技術基礎和應用層面的瓶頸。這些問題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就更不用說將其真正作為一些強化的技術轉化。因此無論是從技術創新還是從創作實踐出發,我們需要從各個角度去探索和推動,以期促成AI戲劇的可行性和持續發展。
下面我就以我參與的《巨物之城》來談談創作感受。《巨物之城》是國內首部新媒體全景機器人劇場作品,前綴很多、定語很多,因為這個劇場跟傳統實驗室、劇場不太一樣,它是一個純全景影像式的劇場,它的地面、環繞屏以及頂上有一個巨大的穹頂,全部是利用影像搭建出來的,投影儀、燈光以及其他數字設備差不多有40臺左右。所以它不是一個鏡框式舞臺,它是一個純環繞式的舞臺。為什么叫首部機器人劇場?因為它是第一部以機器人作為主要角色的戲劇。其次,劇中的機器人角色是以機器人的本色去出演的,并不是說某個機器人去演一個人類的角色。劇中有幾個機器人管家,它在現實生活中的功能就是輔助人類,它是真實的活生生的機器人,我們有一個仿真機器人,它的臉部幾乎跟真人一樣,這是一些技術層面的進步,所以我們把它叫作機器人劇場。
《巨物之城》的主題所提到人機共生,那什么叫人機共生?你把“機”理解成機器、機械都可以。現在生活中已經有很多智能產品了,只不過未來它們可能會更智能一點,所以我把它定義叫科幻現實主義。它首先是現實主義的,并不是一個天馬行空的概念,劇中提及到的任何技術層面的東西,在現實生活中已經落地了。其次,這部劇背后折射的是人類生活、人文的話題,而且這幾個點已經扎根在現實科技發展之中。
所有的藝術都是基于人本身出發的,它的欣賞者、創作者,主體永遠是人,從這個角度機器或者機器人是永遠替代不了人的這個角色。但是,我一定后面要加個“但是”——傀儡戲既有真人又有真人所控制的部分,你說傀儡更重要,還是背后的人更重要?如果我們一味只是覺得人很重要,那么為什么會有傀儡這個存在了幾千年的藝術形式呢?所以不是簡單說人能不能被機器替代,它其實是合二為一的,這恰恰也是劇場有魅力的地方。
總之,藝術的科學化在于藝術形式本身,就像我們前面提到的電影、戲劇,它有越來越多的分工,單就影像這個部分來說,就會有影像執行、影像設計、影像制作,還有投影技術、捕捉之類,如果要分的話還可以分得很細。現在的跨界人才不是說你什么都要學,更多的是理解如何把分工的東西整合在一起,這個不是簡單的“1+1”的問題,而是需要一個思維整合,即如何把技術變成一種手段,手段變成一種語匯,用語匯來表達藝術的觀念。
(文稿整理/鐘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