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利奧波德提出的土地倫理觀使人類重新審視和認識人與自然的關系。土地倫理思想向人類中心主義發起挑戰,探討人與自然界中的其他生物之間的倫理關系。從土地倫理視角分析瑪麗·奧斯汀《少雨的土地》中超前的生態整體意識,倡導人類親身感知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
[關 鍵 詞] 《少雨的土地》;土地倫理;自然環境
基金項目:云南民族大學研究生科研基金項目“瑪麗·奧斯汀《少雨的土地》的土地倫理思想探析”(項目編號:2024SKY085)。
一、引言
瑪麗·奧斯汀 (Mary Austin, 1868—1934)曾被譽為 “美國環境主義運動之母” ,代表作《少雨的土地》(1903)確立了其在自然寫作界的文學地位。《少雨的土地》共包含14篇散文隨筆,側重描寫沙漠地區的地質與人文景觀、動物與植物的生活痕跡。全書圍繞土地是如何在人類與動、植物之間構筑起一道堅不可摧、質樸而純粹的紐帶。沙漠曾被人誤解為荒涼與恐怖之地,但在奧斯汀筆下,沙漠不再是干燥與死亡的表征,而是一幅充滿生機和活力的靈動畫卷。通過對沙漠長達十余年的細致觀察,奧斯汀向讀者展示了前工業化時期未被城市化建設洗滌的荒野圖景。
20世紀前未曾有系統的理論明確處理人與土地以及人與土地上的動、植物之間的倫理關系,直到美國“生態倫理之父”奧爾多·利奧波德 (Aldo Leopold,1887—1948)在其代表作《沙鄉年鑒》(1949)中正式提出了“土地倫理”這一概念,將土地倫理定義為:“它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動物,或者把它們概括起來:土地。”[1]利奧波德認為土地應當被熱愛和尊重,人類維持土地健康是一種倫理觀念的延伸。維護土地不僅僅是簡單地修補受損部分,而是要深入理解并強化共同體在各個層面的協調運作,使之成為一個能夠自我更新和持續發展的有機體。土地倫理不僅圍繞土地展開,還延伸至人類與自然界動物、植物之間的關系。自然界的生物形成生物區系金字塔,土地則為動、植物提供物質能源。“土地金字塔”中人類不再以征服者的角色凌駕于自然之上,而是與熊和松鼠一樣處于中間層次。土地的良性循環依賴于金字塔中各生態系統層系之間的相互依存,人類需自覺維護生物多樣性從而穩定生態系統。此外,利奧波德在土地倫理的基礎上提出人類應當具備“生態良知”。當今,人們普遍認為加強資源保護教育就能緩解資源過度濫用的現狀,然而這未能從根本上消解人類對自然造成的創傷。生態良知要求人類將社會覺悟從人延伸至土地,發自內心地真正理解和教育國民如何維護資源,避免資源保護簡單化。奧斯汀將對西部荒野的切身觀察轉換成獨特的文學語言形式,精準地定義人與土地不可分割的緊密聯系。她將土地凌駕于人類之上的前瞻性書寫,映射了后期利奧波德提出的土地倫理觀。本文主要探析《少雨的土地》的土地倫理思想,轉變過去以人類中心主義為導向的價值觀,以期達到深化土地倫理教育的目的。
二、《少雨的土地》的土地倫理思想
(一)土地金字塔
深受生物進化理論和食物鏈理論的影響,利奧波德提出“土地金字塔”理念。“每一個接續的層次都以它下面的一層為食,而且這下面的一層還提供著其他用途;反之,每一個層次又為比它高的一層提供著食物和其他用途。”[1]土地是孕育萬物的根基,上層動物以下層動物為食物,形成自然界生物鏈體系。“也許我們從來沒有充分相信野生動物之間的彼此依存,它們對自身事物的認識。”[2]沙漠中有植物的地方就會有昆蟲,有昆蟲就代表著有鳥類與哺乳動物的存在。以此類推,有哺乳動物就會有利齒類動物,有腐肉的地方就會有大量的紅頭美洲鷲。每一個體都在整體之間相互關聯,無形中造就文中描述的“哪里有柳樹,哪里就可能有鱒魚”的自然規律。“它從來就不缺乏生命,無論空氣多么干燥,土質多么惡劣。”[2]鮮有人居住的沙漠并不代表動物、植物寥若晨星,在貧瘠的地質環境下反而還生長著上百種植物。在奧斯汀的筆下,“人類和荒野沒有對立起來,而是相互滲透、相互聯系,形成一個個生物區域整體(或共同體)”[3]。生態系統中所有成員是一個有機整體,缺一不可。每個物種之間似乎達成一種“默契”,看似相互獨立的生物群體實則相互依賴。
“土地倫理是要把人類在共同體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現的角色,變成這個共同體中的平等的一員和公民。它暗含著對每個成員的尊敬,也包括對這個共同體本身的尊敬。”[1]在《少雨的土地》中, 奧斯汀無處不透露出人類與自然界萬物平等的生態觀念。“土地忍受它,就像它忍受一只囊鼠或獾一樣。在所有的居民中,它對人類最不關心。”[2]土地看待一切的事物都待以平等視角,人類并不比其他物種優越,這也是為何人類試圖征服自然卻屢次碰壁的根源。沙漠的美與恐怖之間有一種張力,二者在這種張力中保持平衡,成為和諧的整體[4]。沙漠中每年都有人死于恐怖的溝壑,截斷的水源致使人們走向傷亡的邊緣。當尋礦人經歷一夜風暴的侵襲,是其所蔑視的羊群守護了他的生命。人類的力量在自然面前微乎其微, 他們無法控制環境災難與自然死亡。奧斯汀以人與土地的關系為基點,“明顯地批判了父權制的二元思維模式,消解了人類與自然之間的統治與被統治的二元對立關系”[5]。自然界所有成員共同棲居于這個大家庭之中, 同自然界的其他生物一樣,人不再是萬物的中心,動物與人類的生命具有同等的地位。奧斯汀通過自然寫作傳達人類應以平等的身份融入自然的希冀與憧憬之情。
(二)土地共同體
土地倫理明確了“土地共同體”的概念:土地是一個共同體的觀念,是生態學的基本概念[1]。相較于其他生態作家,奧斯汀更早關注人與土地的關系,并率先將寫作筆觸聚焦于西部荒野地帶,向讀者展示了土地如何孕育出一種特有的精神風貌。土地賦予人們面對困難時的堅韌以及對自然恩賜的感激之情,這種情感不僅體現在人與人的交往中,還滲透到動、植物與它們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之中。“你詛咒這片土地,卻會一次次地回到它身邊。”[2]盡管人類常常抱怨沙漠中無法直接飲用的水源、難以忍受的天氣、來勢洶洶的大風,但這些都抵擋不住人類對這片土地的好奇之心。沙漠同時也具有絢爛的陽光和最純凈的空氣,并非只有蒼涼與沉寂。正是因為沙漠獨有的特質與無限的魅力,人們才一次次離開后最終選擇歸來。“少雨的土地”浸透了土地的元素,這里所有的動植物和人都貼近土地而生存[6]。特殊的地理環境下沙漠中的居民唯有主動去順應土地的性質才能夠維生。肖肖尼人在泉水邊用木柴搭起茅屋,運用灌木燒柴,貧瘠的土地塑造他們善良、勤懇的美好品質。“土地的特性,有力地決定了生活在它上面的人的特性。”[1]對于派尤特人來說,土地就是他們的家,自然界的萬物塑造了他們的家庭結構,他們不依靠現代科技就能對沙漠的氣候規律了如指掌。在這些逐步沒落的族群眼中, 土地上所有生物和非生物都是神圣的,是腳下的土地賦予他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沙漠中的每一粒沙礫似乎都在訴說著生命的故事,每一次的風起沙落都像是大自然的交響樂,賦予這片土地無限的可能。只有對自然界的每個生命持有深深的敬意與同情,他們才能在孤獨和寂靜之中找到真正的自由和內心的充盈。要在這般充滿生機和活力的自然環境中繼續生存下去,人與自然之間就必須建立起一種深厚而復雜的聯系,這種聯系不僅體現在物質層面上的依賴,更包括精神和情感層面上的相互依存。葡萄藤小鎮居民過著貧窮但安分的生活,當地編織者與葡萄藤一樣被賦予同樣的元素,他們的生活與土地緊密相連,仿佛是土地孕育出的一分子。他們不會抱怨環境,而是坦然地接受土地帶來的饋贈。相反,快節奏的生活使得人們逐漸將“不流汗就什么也得不到”[2]視為價值觀。自我意識迫使當代人將唯有勞動才能創造財富的觀念嵌入大腦,這使得他們的精神世界處于一種極度緊張的狀態。“正是這片遼闊的褐色土地上存在著這般的慈愛”[2],奧斯汀認為沙漠具有高度的審美價值以及無比珍貴的精神體驗,盡管金錢可以讓現代人買到商品,卻買不到自然伴隨的歸屬感。自然就像一劑良方,為人類注入精神力量,緩解內心的不安,這是商業化盛行的今日難以復刻的存在。
此外,奧斯汀在書中提到了解自然的唯一途徑是接近自然、歸于自然,通過最直接的方式去觀察、解析自然。人在沙漠停留得越久,就會對自然有更透徹的認知。“盡可能靠土地生活”[2],卸下現代式的物質你就能排除干擾、輕裝上陣,尋找一寸心靈凈土。唯有這樣才能欣賞到怡人的峽谷和閃耀的瀑布,每一步都像在探索土地的奧秘。奧斯汀視自然是神圣的, 自然有它自己的意愿和情緒,并非沒有靈魂的客觀存在任由人類宰割;相反,人類應當滿懷對自然的敬畏之心,真誠地投入自然的懷抱并親身感知。
(三)生態良知
奧斯汀厭倦功利的社會環境,提倡人應當與腳下的土地融為一體。然而,不管是過去幾十年還是現在,城市到鄉村或荒野的交通使得人類跨區域流動越來越便捷,但這也打破了沙漠原有的寧靜。愈多的人進入荒野,自然就要遭受愈多的破壞。比起自然界的狂風暴雨、動物界的弱肉強食,更可怕的是人類給這片土地帶來的毀滅性傷害。利奧波德認為荒原正在面臨耗竭,并意識到荒野迅速消失會導致人類忘卻文明的起源。我們依然是在每前進一步時就要往回滑兩步[1]。當下的環境教育并未正向引導我們建立一個綠色、健康的精神和生存家園。環境保護不是簡單地將土地看作是經濟問題,以利己主義為導向的治理方式終將致使土地保護脫離正軌。人類面對的問題是要將環境保護視為倫理上的道德責任,在人類意識形態中構建“感知能力”,形成由內向外的生態良知。在功利主義盛行、商業快速發展的社會環境下,人們缺乏對野生動植物與荒原的保護意識,生態環境維護尚未引起普遍重視。在西部農業發展的同時,一些工業中心也在形成,如食品加工、造船等,特別是礦山開采得到了長足的發展[7]。失蹤的金礦傳說,吸引大量的人流涌入西部荒野地區。“有足夠的金子、足夠的時間,在你之后還會有足夠多的人到來。”[2]人類將土地納為私有財產,試圖通過土地謀取利益而占據野生動物的家園,并開始涉足這片未被污染的土地,搶奪土地與水源的所有分配權,這一切完全脫離土地倫理所提倡的應當對土地持有愛與尊重的態度。第七節《我鄰居的土地》中,土地在經歷永不停歇的易主之戰后,田園仍然花開滿園,甲蟲仍然成群結隊,鳥群也仍然翱翔天際。自然界的萬物在這片土地上其樂融融地相處著,創造著專屬于沙漠的愜意。土地的生命力并不會因人類的貪婪而被削弱,它仍然如同往昔那般充滿生機與活力。土壤中的每一滴營養物質都是植物茁壯成長的源泉,每一塊堅實的土地都是動物賴以生存的棲息地。
《少雨的土地》將寫作的重心聚焦于土地本身,并未長篇贅述人類對自然界造成的損傷,但我們仍可以感受到作者對人類曾犯下的錯行的強烈抵制情緒。“那是自然的經濟學,但是人類的索取永無止境。沒有任何食腐動物像人那樣吃錫罐頭,沒有任何野生動物會給森林造成這樣的破壞。”[2]經濟發展與貪欲驅使人類肆無忌憚地將呈土地顏色、全然無害的蜥蜴做成標本販賣,甚至將動物做成罐頭以食用。豐富的動物種群吸引大量的白人入侵沙漠,狩獵區域充斥著步槍與弓箭,就連身為捕獵者的狐貍也擔憂自己終將成為他人的囊中之物。奧斯汀強調自然的精神價值對構建人類的道德認知的重要性,認為同情心是一種教養。人類若繼續無情地過度剝削自然以滿足私欲, 長此以往生態金字塔就會失衡, 能量循環不暢甚至中斷循環, 最后則會危及人類自身生存安全。生態良知是人類內化的道德意識,人類只有清醒地認識到自身在生態系統中的地位,維持生物區系金字塔的穩定,萬物才能夠和諧地生活在地球家園。人在荒野,實際上就是一種天人合一的自然狀態[8]。自然資源和生態的保護不僅僅是一種行動上的義務,更是一種心靈上的呼喚,人類與土地之間的和諧共處關系應當建立在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基礎上。通過探討人與土地的關系,奧斯汀為人類正面臨的生態危機建立了堅實而持久的倫理基礎,促進人類正視和解決當前的環境問題,從而邁向更加可持續發展的未來。
三、結束語
奧斯汀極力批判追求經濟發展從而舍棄生態以及動、植物的生存發展的行為。生態危機已成為時代亟須解決的難題,重視生態問題不會隨時代洪流而淺化它的重要性。面對日益嚴重的人地矛盾和環境惡化問題,生態文明建設刻不容緩。本文通過探討瑪麗·奧斯汀超前的土地倫理思想以警示人們要充分意識到人類與自然界萬物在土地之間相互依賴的金字塔關系。土地共同體表明人對于土地的態度應當是尊重與熱愛,而不是無休止的剝削。同時,人類僅憑借行為上的付出是遠遠不夠的,還需加強思想上的教育工作,形成生態良知,將保護自然作為全人類共同的終身事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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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