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主義視角下《別名格蕾絲》中的格蕾絲形象研究

[摘 要] 《別名格蕾絲》是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根據一樁真實謀殺案改編的小說，主人公格蕾絲因卷入謀殺雇主和管家的疑案被控入獄。通過多重視角敘述，小說深入探討了人性的復雜、真相的模糊及男權社會對底層女性的迫害。從德里達的解構主義理論出發，通過解構格蕾絲的善惡本質、多重身份和性別話語，剖析其人性、身份和性別二元對立觀念的內在邏輯，并成功消解了這些既定的框架概念。這一過程不僅深化了對格蕾絲這一人物的理解，而且進一步揭示了維多利亞時期女性所面臨的復雜困境以及女性抗爭的歷史必然性。

[關 鍵 詞] 《別名格蕾絲》；解構主義；女性困境；形象研究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加拿大作家之一，其作品以女性主義為視角，對女性主題和性別議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別名格蕾絲》是一部根據真實歷史事件改編的小說，講述了被定罪為殺人犯的格蕾絲的人生經歷。作品以格蕾絲被指控并判處無期徒刑為開篇，通過巧妙的時空交錯與多層次的敘述結構，展現了這起謀殺案的復雜內情。這一過程不僅是對格蕾絲個人命運的深入挖掘，更是對社會制度、道德倫理以及復雜人性的深刻反思。

解構主義代表人物雅克·德里達認為：“在傳統哲學的二元對立中，沒有和平共處的對立雙方，而只有暴力的等級制度。其中一方支配著另一方，占據著統治地位。解構對立首先是在特定時刻扭轉這種等級制度”[1]。本文以解構主義為理論視角，聚焦三個維度進行分析：格蕾絲模糊的善惡界限、多重的身份轉換及顛覆的性別話語，深入剖析格蕾絲這一人物形象對二元對立觀念的顛覆與重構。本文通過解構格蕾絲的人物形象，不僅揭示了人的復雜本質，也展現出女性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所面臨的挑戰，為思考現代社會中的性別、權利與道德等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

一、模糊的善惡界限

邏各斯中心主義認為，世界上存在大量的二元對立，每對對立都有一個固定的“中心”。而解構主義就是要“去中心化”，使原本看似分明的對立界限變得模糊而流動。小說中，格蕾絲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復雜角色，顛覆了善惡二元對立中善作為“中心”的界定，展現出善與惡界限的模糊。

一方面，格蕾絲被刻畫為一個兼具善良與溫柔特質的女性形象。格蕾絲與女仆瑪麗之間真摯的姐妹情誼，不僅展現出她們深厚的情感紐帶，更體現了格蕾絲對于友情的珍視與堅守。當瑪麗因懷上雇主兒子的孩子而墮胎身亡時，她成為社會輿論中墮落的象征。然而，格蕾絲卻始終堅守在瑪麗身邊，展現了她對友情的執著與信任。此外，沃克曼醫生對格蕾絲的評價也凸顯出其勤奮與善良的品質：“由于她的勤快和對其他病人一概友善的態度，她成了這里一個有益而又有用的病人”[2]。面對獄友的挑釁，格蕾絲展現出包容的態度。一次早餐期間，一名囚犯通過掐住格蕾絲迫使她尖叫，從而引發處罰。在前一天，這名囚犯也對格蕾絲進行了言語侮辱。而格蕾絲并未對這些侵犯行為表現出憤怒或報復的意愿，而是選擇原諒這名囚犯。這一行為不僅體現了格蕾絲寬容諒解的品質，更揭示了她人性中溫柔、同情的一面。即使在遭受不公正對待時，她仍能保持對他人的理解和關懷。另外，當格蕾絲得知管家南希懷孕時，她表現出對南希的關切——“我不希望南希受傷害，也不想叫她被拋棄，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女，受過路的流氓欺負”[2]。這種對他人的同情和關懷進一步展示了格蕾絲的善良本質。

另一方面，格蕾絲所展現的善良背后也存在截然不同的一面。如班納林醫生對她的描述：“出色的演員”“說謊成性的騙子”“充滿嗜血性”[2]。這一描述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格蕾絲人性中陰暗的一面，暗示著即使她外表溫柔，內心深處卻潛藏著邪惡的種子。一個關鍵的例證在于她與麥克德莫特之間復雜且曖昧的關系。在小說第二章開篇的詩歌中這一關系被巧妙呈現：“格蕾絲愛上金尼爾，麥氏深愛格蕾絲，男女情愛如這般，帶來恥辱與災難”[2]。這首詩以隱晦而富有深意的文字，暗示了格蕾絲因嫉妒南希而采取的一系列行動。在情感的漩渦中，格蕾絲或許出于復雜的情感糾葛，說服麥克德莫特實施謀殺行為，清除她情感道路上的障礙。盡管格蕾絲在整個審判期間都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但她在這起犯罪中的具體參與程度仍是謎團。此外，格蕾絲對南希也抱有厭惡態度。身為管家，南希不僅與雇主保持著不正當關系，還時常以高人一等的姿態自居，這種虛偽的表象觸動了格蕾絲的神經。當得知南希懷孕后，她感到強烈的不公。摯友瑪麗因懷有雇主的孩子而喪命，而南希卻能借此機會留下，甚至一躍成為女主人。這種強烈的情感波動作為一種潛在的驅動力，促使格蕾絲跨越道德與法律的界限，走上犯罪的道路。

因此，阿特伍德并未將格蕾絲簡單地局限于善惡二元對立框架內，而是塑造了一個復雜多面的角色。實際上，將女性嚴格地界定為善或惡的做法，不僅剝奪了她們的尊嚴，也否定了她們擁有復雜身份的可能性，無法全面揭示她們的內心世界和成長軌跡。因此，在探討格蕾絲這一角色時，應更加關注其人性中的復雜性，避免簡單地將其標簽化。

二、多重的身份轉換

“在德里達的拆解下，中心不僅不能觸構，反倒在結構中沉浮不定解構。沒有什么可以被把捉、被固定、被確指”[3]。小說中，格蕾絲的身份沒有特定的中心，而是呈現出多重性。她既可以被視作一個深陷困境、無辜受難的犧牲品；也可以被解讀為擅長運用欺騙手段、精明能干的策略家。這種雙重身份的描繪，不僅展示了格蕾絲身份的復雜性，也凸顯了解構主義在分析多義性和意義不確定性時的獨特視角。

在格蕾絲的整個生命歷程中，她是被他人操縱和利用的犧牲品。年僅12歲時，她隨家人踏上前往加拿大的移民之路。在這段充滿風險的旅途中，她經歷了母親因病離世的沉痛打擊。抵達加拿大后，她更是遭到父親的虐待。為賺取收入，她的父親將她送往多倫多當女仆。作為一個年輕的愛爾蘭女性，格蕾絲不僅要面對異國他鄉的陌生與孤獨，還要應對當時嚴格的社會秩序以及女性地位低下的社會現實。在監禁期間，格蕾絲的生活也遭到全方位的嚴密監控，甚至還會受到舍監的故意挑釁，“她們有時會挑逗我們，特別是在有人要來參觀之前”[2]。這種做法實際上是舍監刻意為之，目的是強調囚犯們的危險性質，進一步將她們非人化，鞏固他們的囚犯身份。此外，即使在精神病院內，格蕾絲也未能幸免于難，遭受到醫生對她的侵害。這種種行徑都凸顯出她在囚禁狀態下的無助與脆弱。另外，關于格蕾絲謀殺雇主及其管家的法庭訴訟，其目的更多地在于制造轟動效應，而非追求正義。在公眾眼中，是非曲直的界限已然模糊，人們渴求的只是一個被貼上“有罪”標簽的個體，以滿足對于正義與罪惡的刻板想象。格蕾絲的年輕與美貌，與其所犯下的可怕罪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她成為公眾輿論的犧牲品。

此外，格蕾絲也展現出一個精明策略家的身份，戰略性地運用個人魅力和智慧來影響他人，并巧妙地隱藏信息以保護自我。她“看似成為一個模范犯人，實際上是在忍辱負重，采取反凝視的倫理選擇對抗他人的視線，以對立、挑戰的姿態回擊殖民地權威”[4]。在為自我辯護的過程中，格蕾絲充分展現出她的聰明才智。盡管身為謀殺案的主要嫌疑人，但她始終保持自己作為敘述的主體，讓調查人員對她的清白與否感到困惑。尤其在最后一次催眠診斷中，格蕾絲以瑪麗的聲音進行表述，揭示是瑪麗占據了她的身體并對南希的死亡負責。這一人格的轉換不僅為格蕾絲在回憶謀殺經歷時存在的記憶斷層提供了解釋，也凸顯了她在緊急時刻狡猾的戰略思維。因此，即使當格蕾絲的故事走向終結，喬丹醫生仍然無法確定她的真實罪責。此外，格蕾絲在嚴苛的監禁環境中也展現出非凡的適應能力和生存智慧。面對諸多挑戰，她不僅能夠游刃有余地應對，而且能巧妙地在復雜的監獄社會結構中游走。格蕾絲每周在監獄長家工作數日，與監獄長一家建立了和諧的關系。這一關系為她營造了相對寬松有益的監獄環境，也為最終她從監獄到美國新住所的順利過渡奠定了基礎。

簡而言之，格蕾絲的身份呈現出鮮明的多重性特質。無論是作為無辜的犧牲品，還是精明的策略家，格蕾絲都彰顯出她的堅韌和智慧。同時，格蕾絲的經歷也是對她所處時代的批判，不僅揭示了社會權力的運作機制，也展現出在社會邊緣掙扎的個體的困境。因此，對格蕾絲身份的研究不僅是對她個人的關注，更是對整個社會結構的反思。

三、顛覆的性別話語

德里達認為，“解構不是從一個概念跳到另一個概念，而是顛覆和替換一個概念層次”[5]。小說中，格蕾絲的轉變顛覆了傳統的性別二元對立。在故事初期，格蕾絲被剝奪了話語權，這與社會對女性的傳統期待相契合。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可以觀察到格蕾絲以巧妙的方式挑戰了父權話語權，逐步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女性話語權。

格蕾絲最初展現為一個屈從的女性形象。正如這一時期她對自我的描述，“我站在被告席上，完全可以是個布做的娃娃，肚子里塞上東西，裝個陶瓷腦袋。我被關在那個娃娃的身體里，自己的真實聲音發不出來”[2]。格蕾絲將自己比作被束縛的娃娃，反映了社會對女性的期望與規范：順從、沉默和依賴。事實上，從她在愛爾蘭的早期生活開始，她便置身于一個深受父權統治的社會環境之中。她的父親酗酒成性，不僅虐待孩子，還將照顧妹妹的責任強加給年幼的格蕾絲。這種極端的男性統治與貧困的嚴酷現實，不僅為格蕾絲日后所面臨的挑戰埋下伏筆，也塑造了她對自我身份和社會角色的認知。在這一社會背景下，格蕾絲被迫接受并內化社會對女性的傳統角色和期望，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自我表達和爭取權益的能力。此外，在父權制社會中，女性常常被物化。如波琳姨媽建議給格蕾絲“定個高價”[2]；金尼爾先生稱格蕾絲“像行李一樣”[2]；獄警嘲弄格蕾絲“你已熟透了，要讓人摘了”[2]。這種種對女性作為客體的描述，不僅揭示了父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也揭示了社會等級和性別規范對女性的束縛。

然而，隨著小說情節的展開，格蕾絲的人物形象呈現出顯著的變化。她并非是一個單純逆來順受的女性角色，而是逐漸展現為一個具有主導性的女性形象。面對喬丹醫生時，格蕾絲審時度勢，通過精心操控談話內容，選擇性地透露和隱瞞信息，展現出極高的主動性。在診斷過程中，格蕾絲更是形容喬丹醫生“就像孩子”[2]，顛覆了兩人之間的權利等級，將自己置于一個擁有智慧和經驗的位置。此外，喬丹醫生離開后不幸受傷失憶，竟堅信他愛的未婚妻為格蕾絲。這一充滿諷刺意味的轉折實現了喬丹醫生與格蕾絲之間角色地位的互換。另外，格蕾絲出獄后和先前指正她殺人罪證的沃爾什結了婚。沃爾什稱自己在告發格蕾絲后深受內疚之困，然而婚后他卻頻頻要求格蕾絲講述她在獄中受苦的經歷。他一邊沉溺于想象格蕾絲受苦的場景為樂，一邊又請求格蕾絲的饒恕。面對丈夫這一古怪且病態的訴求，格蕾絲再度采取反擊之勢，“我把手放在他頭上，把眼睛向上翻，做出很莊重的樣子，然后我吻他，哭一會兒，接著就說我饒恕他了”[2]。通過這一方式，格蕾絲以1MV3T0ygkQSulQwW6VFaKQ==主導者的形象顛覆了傳統夫妻關系中的權利結構。這種戲劇性的反轉不僅揭示了角色之間復雜的心理動態，也深化了對權利關系的探討。

總之，格蕾絲成為顛覆傳統性別話語的有力代表。這種顛覆不僅展現出其個人成長和覺醒的歷程，也反映了社會變革和女性抗爭的必然趨勢。格蕾絲拒絕被束縛于傳統女性角色的桎梏之中，而是展現出一個智慧、抗爭且自信的女性形象。因此，格蕾絲的形象研究提供了一種獨特而深刻的視角，以重新審視性別話語在社會文化中的顛覆與建構。

四、結束語

在《別名格蕾絲》中，格蕾絲的人物形象成為對人性、身份與性別多維探究的集中體現。作者通過描繪其善惡并存的雙重面向，不僅揭示了個人內在世界的復雜與矛盾，也挑戰了傳統觀念中的人性單一性。格蕾絲既是無辜受害者的形象，又展現出精明策略者的特質，這種多重身份的塑造凸顯了個人身份的多樣性與流動性，從而對傳統固化的身份觀念進行了挑戰。此外，格蕾絲的形象構成了對傳統性別角色與權力結構的批判，不僅彰顯了個人的堅韌與智慧，更是對傳統女性順從角色的顛覆。

本文運用解構主義的理論框架，深入剖析格蕾絲這一人物形象的復雜層次，揭示出其性格的多樣性及當時的社會環境。在一個深受社會等級和性別規范影響的環境中，女性通常被期待服從于社會規則，她們的意愿和想法往往被壓制。因此，格蕾絲所經歷的困境，既是父權制的產物，也是社會等級與性別規范共同作用的結果。然而，她并未屈服于這一現狀，而是通過自我表達與抗爭，逐漸建立起屬于自己的性別話語體系。她的行為不僅是對個人命運的反抗，也是對整個社會的深刻反思。本文通過對格蕾絲形象的解構分析，不僅揭示出女性在社會中所面臨的困境，也凸顯出女性在面對困境時的積極抗爭和自我救贖，為女性在社會中爭取合理地位和權益提供了啟示。

參考文獻：

[1]Derrida，J. Positions[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1.

[2]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別名格蕾絲[M]. 梅江海，譯.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

[3]金惠敏. 結構主義與后結構主義異同辨析[J]. 藝術百家， 2016，32（2）： 132-134.

[4]王青璐.《別名格雷斯》中的空間表征與愛爾蘭移民的倫理選擇[J]. 外國文學研究， 2021，43（4）： 144-153.

[5]Derrida，J. Writing and Difference[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8.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