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芳香的名字收起（詩歌）

1.

它在創造之中創造

像是看不清的

霧氣蒙蒙的花園

這沒有香味的植物

拿在手中

揉碎，展開

一個四季留在了

除了在種子里面以外的

那個核里

最后

變成飄落的火

點燃了一只只上升的蜜蜂

2.

原來一個女人的身體里

可以裝得下

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氣泡

一些紙碎屑被訂書針穿透

把數字和日期

以及一個女人的身體

緊密地訂在了一起

吃進去的谷物、水果

毛發還有纖塵

被她通通裝進了肚子里

和她一起生活，行走

一起老去

還有對那個“死”字的

閉口不提

那些未可名狀的

骯臟的分泌物

這本來也是“她”的本身

哪里算得上丑惡

或是和丑惡息息相關呢

3.

割開身體中的傷口

一些稀薄的

鮮艷的果肉

此時像一個裂開的石榴

女人想起樹在風中所保持的姿態

以及

她此時如何化為一棵樹

夏天樹身在受到割裂時

凝固成的樹脂，外溢

然后結痂，瘡疤與那璀璨的棕色

融為一體

木蘭是春天最先盛開的花

或是那蒼蠅的脊背，反光的綠色

在風中移動

4.

桌布上有縫制的花朵

為了掩蓋某一次煙頭

燃燒織物的洞穴

如同一個知道自己

并不漂亮的女人

細心地梳妝

用輕言細語

用平靜不帶責備的

口吻，面對這個世界

這是她早已學會的事情

哪怕她知道

她再也看不到欣喜的面孔

高聲喧嘩的跳動

5.

夜晚，她聽見

有人呼喊著她的名字

也只有在夜晚

他才會出現，才會到來

像是夢境，或是晚風

他曾說他會站在樓下，直到她接納

他的道歉與示愛

等了很久

下了一場雨，光透進來了

午后是一次次窒息中

被打濕的名字

被消解，如同記憶

被揉碎與重組

除了事實以外

許多事她已不記得

此時一只蝸牛爬向窗沿

雨水正打在它細軟的殼上

6.

就像她所經歷的這一生——

太多的周期，說不清的事情

許多，她都忘了

這是她的原話。記憶本來

就是站在船邊

撒進水里的網

多少灰塵啊

多少附在上面的細屑

還有海洋生物的殼

都會沉入海的底部

就像她沉重的身體的底部

匍匐爬行著，直到被其他女人取代

讓她也沉入海底

如同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的事物一樣

這是一棵在墓地旁邊的樹

這是一棵永遠無法得知真實年齡

真相的樹

她把永生放進樹的心材里

那些年輪是否需要重新計算

7.

早晨，噴淋系統啟動

濕漉漉的水珠淋濕一個背影

仔細看看，就是那一天

將灰色染成淺綠的時節

他已然收拾行李離開這里

許多次，她想起他離開以前的

一些事，細節，和說的話

就像烏鴉，落在葉子凋零的樹枝上

凄慘地叫著，她卻一次都沒有聽到

唯獨有一次

她在某一個深夜里

曾看見他坐起身，在黑暗中踱步

像藏在閣樓里的一只被雨打濕的鳥

或被人折斷脊背的昆蟲

在黑暗里一動不動地坐著

這在往后的回憶中一直反復地出現

好像他坐在什么邊緣之間

是懸崖或是一場秘而不宣的種植地

他站在那里

選擇將

花的名字收起，將樹的果實放下

她在困境之中，也是困境本身

她將芳香的名字收起，無聲的沉默放下

8.

她通過風吹拂花的聲音

判斷她在何樣的花朵旁邊

水珠就會掉落進哪里

就像風吹拂樹枝

風在怎樣的樹旁邊

果實就會掉落進哪里

分離之前

她要把許許多多的東西

歸納，分類

帶著體溫的珠寶、鉆石

重新

放回了盒子里

像是時間在不停地倒回，扭轉

差一點

她就以為

一切真的那么的美妙

一切尚未開始

或是才剛剛開始

就像她又掉入了時間的輪回里

但是她已經不再年輕

她知道

她即將迎來一個

怎樣饑寒交迫的春天

9.

不說話就能

保持原來的樣貌嗎

那些一同度過了

很多簡單的日子，就會繼續

簡單下去嗎

這些我們不愿承認的事

確實存在著

像移動的風，蒼蠅的脊背那樣

真實地存在著

現在

一個人應該來看看這個地方

地毯被移走了

家就像一間尚未打掃過的房間

沒有家具，沒有腳印，甚至沒有生活過的

一切痕跡

她不能釋懷所有

她有一頂脆弱的荊冠

現在

她就像一間尚未打掃過的房間

一切都與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