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像它一樣的安然（組詩）

卡夫卡將他變成甲殼蟲

他想把自己的故事寫進小說，

努力使情節變得曲折。

比如他偷偷將自己

推出窗外，爬進了熱氣球。

熱氣球遭遇雷電爆炸，但他

卻奇跡般地活下來。

比如突然停電，

他被困在漆黑的電梯里。

卡夫卡將他變成甲殼蟲，

他從電梯的縫隙里鉆了出來。

燈影像滾動的骰子

他終于感受到身體的匱乏，

在走出酒吧的瞬間。

啤酒在他喉間呃逆，

他摘下眼鏡，看了看夜空。

他走到行道樹下側身靠著，

然后席地而坐。

來來往往的車輛

和燈影，像滾動的骰子。

他想和整個世界一起活著，

和自己一起死去。

但他還是感到孤單

天色暗下來，

他的咳嗽聲越來越重。

還有他胸痛的呻吟，病房的

門，虛掩著生死。

仿佛他不再需要臨近

那么多的時間。

燈關了，感覺有許多只蜥蜴

從墻里爬出來。

但他還是感到孤單，

恍惚中，蜥蜴并不存在。

抑郁的你被我抱著

沒看見你，我內心不安，

沒和你在一起，我不敢往前走。

我知道，你是我的夜晚，

黎明，或一盞燈。

泰然的草木是你，

落單的牛羊，也是你。

抑郁的你被我抱著，

你的不存在，也被我抱著。

無論你是誰，還是一個夢——

對我已經足夠。

就像是被山風攪動的鳥鳴

山丘。洼地。溪澗。

平水鎮下灶村的山民在挖春筍。

就像是被山風攪動的鳥鳴，

紛紛瓦解的夢境。

那從寺后山上升起的太陽，

傳說中鼎力的三石。

雞，鴨，鵝，狗，安然的黎明，

桃花梨花落在它們身上。

一棵二百六十年樹齡的楓香樹，

生長在紹興柯橋的國度。

我需要像它一樣的安然

它，一只在地板上盡情地

玩耍機器鼠的布偶貓。

它聽見我開鎖進門，

就側身躺在過道上仰臉看我。

我蹲下身，用手抱起它——

它用舌尖舔我手指。

而更多時候，它躥到沙發上

似睡非睡地瞅我。

我渴望像它一樣

過著安然尋常的生活。

找一個醒著的理由

“是朋友給我喝了杯咖啡。”

我找一個醒著的理由。

感覺有貓的撕心裂肺之聲襲來——

仿佛夜晚被“切割”。

“我愛的人走了。”躺在他鄉的

床上，我害怕也會死去。

天終于亮了，東方吐出

魚肚白。

魚鱗般的天空，倒映在

江南秋池里。

仿佛在黑夜的內部

這三年，他總是耳鳴，

天花板白里透黑。

偶爾，他抬起下巴，

努力回憶這不堪的經歷。

仿佛是在黑夜的內部，

他聽見自己“呼哧”喘氣聲。

誰愿意將黑暗作賭注，把光

驅趕出自己的身體？

開車餓了，他也舍不得吃

車上放的兩塊壓縮餅干，

是兩個月前他從淘寶店買的。

第一次吃，他就覺得好吃，

香酥脆，咸味含著甜味。

有人坐他的車，他就

送上一塊，還推薦別人去買。

后來只剩下兩塊，開車餓了

他也舍不得吃。

在他眼里，壓縮餅干曾給他的

生存帶來某種“硬核”。

攪動夜晚的神經

一杯紅酒舉到唇邊——

“喝吧，酒也是一種安慰。”

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

品出酒杯里的“紅”。

那舉杯喝酒的人，仿佛

也被酒杯舉著。

興奮，不安，迷離，渴求。

——燈紅酒也紅。

紅酒，起于一種

血，攪動夜晚的神經。

星宿遍布在墻上

孤單的老人走進教堂，

他把一本《圣經》捧在手心。

長椅上，人頭攢動──

空氣突然安靜了。

源自燭光，星宿遍布在

墻上，門窗上。

整座教堂是海，

魚蝦在神的眼里復活。

走出教堂，人間的哮喘

再次發作。

光影也會腐爛

冬天空氣濕冷，

心生寒栗。

石頭沉睡太久，

井水由冷變暖。

狂風被樹枝勾住，

梯子突然倒地。

憑什么還要相信，

光影也會腐爛？

驚心的往事，

都會被漸漸遺忘。

但誰都無法改變

腳手架被綠色安網罩著，

橙色塔吊像巨臂懸在了半空——

一幅幅褪色的廣告畫，

風物人事虛虛實實。

石頭投進湍急的江河，

從水中撈出日月。

迎著掌聲和口哨聲，

馴獸師粉墨登場。

“知道發生了什么，但

誰都無法改變。”

給了我活著的時間

條案上的那盆羅漢竹，

因缺水枯萎了。

竹葉由綠變黃，

不經意間掉下幾片。

但我仍給羅漢竹澆水，

“它還活著。”

一天又一天，

竹根處的苔蘚由黃變綠。

是羅漢竹和苔蘚，給了我

活著的時間。

我都不愿屬于自己

山腳下，

撿起一塊石頭上山。

自在的，是草木，鳥獸，

風，溪水。還有

蛛網，蛛網上的露珠，

這日月的眼神。

“我都不愿屬于自己了。”

像樹上眾生的野果。

在山頂將石頭拋出去——

人生就有了牽掛。

雨，還在下

“這雨會不會停止？”

似乎這雨下在我的疑問里。

也許是我有了錯覺，

除了雨，天空什么也沒有。

我想我應該離開，

但我不知道還能去哪？

堵車，路兩邊是一堵堵

破敗不堪的墻。

誰都想把它們推倒——

雨，還在下。

她夢想著某一天

離開酒吧的時候，她決定

做一名皈依者。

她在自己的意識里散步——

在霧里，或在雨中。

她極少出門，若是

想誰了，就打開自己的相冊。

但她還是渴望有人聽她

傾訴，她想“解脫”。

她夢想著某一天能找到

走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