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懋元先生是如何培養(yǎng)研究生的？

【摘" 要】" 著名教育家潘懋元先生作為中國高等教育學科奠基人和首位研究生導師，致力于探索中國式研究生培養(yǎng)模式，積累了獨特的育才經(jīng)驗。他秉持育才端賴選才的理念，創(chuàng)新研究生選拔和評價方式；引導學生自我成才，創(chuàng)設教學新法并提供必要條件；愛生如子，與學生建立起平等互愛的師生關系；適時指引學生職業(yè)發(fā)展，鼓勵并支持他們做出新成績。他的身教言傳深刻詮釋了人民教育家堅定的理想信念、高尚的道德情操、豐富的育人智慧、謙遜的躬耕態(tài)度、寬厚的仁愛之心和高遠的弘道追求，切實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40余年間，潘先生的弟子人才輩出，證明了這些培養(yǎng)經(jīng)驗和方式方法的科學性與適用性。研究他的育才之道，對于優(yōu)化當前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方式很有鏡鑒意義。

【關鍵詞】" 潘懋元；教育家精神；教育家型導師；研究生培養(yǎng)；育才之道

【中圖分類號】" G647"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4）05-0028-08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4.05.004

【作者簡介】" 羅菊芳（1994—），女，山西臨汾人，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博士生；栗洪武（1956—），男，陜西榆林人，陜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

提升研究生培養(yǎng)效果是當前學位與研究生教育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著名教育家潘懋元先生不僅是中國高等教育學的奠基人，更是青年學者的引路人［1］。他于1978年在廈門大學成立中國第一個高等教育研究機構，并先后于1981年、1986年成為中國高等教育學學科的第一位碩士生和博士生導師，開高等教育學學科人才培養(yǎng)之先河［2］。據(jù)廈門大學博碩士論文庫統(tǒng)計，40余年來，由潘先生指導的博碩學位論文多達144篇，包括82篇博士學位論文和62篇碩士學位論文。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躬耕育才，探索中國式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模式，積累了獨特而豐富的研究生培養(yǎng)經(jīng)驗，在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方面做出了特殊貢獻，先后獲得“全國教書育人楷模”“當代教育名家”“改革開放40年‘教育人物40名’”等榮譽。潘先生一生最欣慰自己的名字被排在教師行列，將“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作為教師最大的樂事，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當作為師者最大的期盼［3］。在他的精心培養(yǎng)下，很多弟子逐漸成長為中國高等教育研究和管理領域的中堅力量。為何潘先生的研究生人才輩出？他作為導師是如何培養(yǎng)弟子、指引他們發(fā)展的？他作為教師是如何成為弟子們乃至廣大教師之楷模？本文從以下幾方面探究潘先生的育才之道，以期為當前研究生培養(yǎng)提供鏡鑒經(jīng)驗。

一、育才成效端賴選才：創(chuàng)新選拔方式和評價標準

研究生考試是國家教育考試，研究生招生是為國選才，研究生選拔質量直接影響培養(yǎng)質量。潘先生的選才理念和實踐體現(xiàn)著教育家心有大我、至誠報國的理想信念。他秉持“秧好谷一半”的觀念，視選才為育才之根基，期望考生既具備濃厚學術興趣與較強學術能力，更具有對國家科學事業(yè)的強烈探求欲望和獻身精神。為此，他創(chuàng)新選拔方式與評價標準，綜合評判考生的報考動機與學術水平，力圖選拔出具有發(fā)展?jié)撡|的研究生。

（一）判斷考生報考動機，突出強調興趣取向

考生報考動機直接影響其學習投入和努力方向，而其報考動機不外乎興趣取向與文憑取向。這兩種價值取向的考生對于學術研究的投入程度存在明顯分化：興趣取向的考生，更可能對一門學科產(chǎn)生強烈的探究欲和責任感，一頭扎進研究之中，為學科的發(fā)展奉獻力量；文憑取向的考生，更可能將學歷學位作為跳板，以獲取就業(yè)優(yōu)勢或者其他資源，致使學習和科研的過程功利化，遇到難題也更容易退縮放棄。每門學科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都離不開后繼者的努力。研究生具備興趣取向后，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持之以恒，不斷探索，方能有所成就。為此，潘先生極為渴望招收具有濃厚學術興趣的研究生，既考慮到學生用功和投入程度，更考慮到高等教育學這門新生學科尚存在許多待解難題，常常面對學術爭辯與責難，更需要興趣十足、信心堅定的研究者［4］。由是，他竭力挑選兼具興趣與勇氣的后繼者，共同深入地進行高等教育研究，推動學科的建設和發(fā)展。他在選拔中極為重視考生報考之動機，將興趣取向置于關鍵位置，每次都能選拔出一批志愿投身于高等教育研究的新生力量。

（二）創(chuàng)新復試考察方式，評判考生發(fā)展?jié)撡|

考試成績與學術能力之間并無嚴格的因果關系。獲取高分表明考生具備較強的學習能力，并不代表同等的學術興趣和研究水平。然而，考試成績在招生選拔中往往被視為判斷學術能力、做出錄取決策的重要依據(jù)。潘先生對此并不贊同，而是創(chuàng)新復試考察方式，給予導師更大的自主權，充分發(fā)揮復試的選拔功能，以甄別具有發(fā)展?jié)撡|的考生。第一， 以學術報告代替?zhèn)鹘y(tǒng)復試方式。學科專業(yè)考試盡管可以部分測量考生的學術水平和邏輯思維能力，但難以全面了解考生的思想傾向、理論基礎、研究能力、學術興趣、科學態(tài)度等；而面對面的學術報告有利于導師和考生的互動，便于導師整體評判考生潛質，從而形成更直觀的認知。基于此，潘先生在選拔研究生時更為重視其在根本問題上的政治方向，以及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論文、專著和學術報告［5］。在考博復試中，他摒棄傳統(tǒng)復試辦法，代之以申請者作學術報告，全面準確地考察考生的基礎知識、專業(yè)素養(yǎng)和科研能力等，將過程性評價融入選拔，彌補筆試的不足。復試采取開放式報告形式，參與者除了導師組和考生，先生還邀請教師和研究生一起聽講、提問，參考大家的評論，做出最后的決定。至今，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仍沿用此法選拔博士生和部分碩士生，形成過程性考察與綜合素質評價有機結合的研究生復試方式。第二，將發(fā)展?jié)撡|作為評價錄取的核心標準。研究生進行學術研究最關鍵的是求異思維，而入學考試科目均設置標準答案，對考生的記憶能力與求同思維考察較多。若以考試成績作為核心標準，極有可能導致學有專長的考生落選。為了防止“失英才而不得教育之”的遺憾發(fā)生，潘先生多次竭力爭取選錄潛質優(yōu)異的考生。考生田建榮考博時因外語成績差1分未能如愿，但其學術報告與專業(yè)課程考試成績突出，潘先生于是主動寫信鼓勵他來年再考。考生唐德海連續(xù)兩年考博落榜皆因外語成績不達標，潘先生得知后，親自考察他的學術潛質，對其學習和研究能力給予肯定，并專門向研究生院申請，特許他第三年不用再考專業(yè)課。1998年，田建榮和唐德海兩位考生均被免去專業(yè)課筆試和面試，只參加外語考試，合格后獲錄取。這是潘先生將學術潛質作為核心選拔標準的典型例證，亦是他愛才惜才、為國選才的體現(xiàn)。

二、引導學生自我成才：創(chuàng)設教學新法

并提供必要條件

潘先生作為教育家型導師，始終將學生的成長成才作為出發(fā)點和落腳點，扮演著研究生成長的引導者、陪伴者和支持者角色。他立足研究生培養(yǎng)目標，創(chuàng)新教學方式，將傳統(tǒng)的教師主體轉向以研究生學習為中心；致力于引導學生成才，時刻用自身言行影響和帶動學生，充分調動學生的主動性與學術熱情，力圖成就每位學生。這些方式方法無一不體現(xiàn)教育家型導師啟智潤心、因材施教的育人智慧，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的道德情操。

（一）首創(chuàng)課程教學新法，變教師主體為學生中心

研究生教育旨在培養(yǎng)國家和社會所需的高層次創(chuàng)新型人才，研究生課程教學目的與培養(yǎng)目標具有一致性。基于這一目標，潘先生轉換教學中的師生角色，首創(chuàng)“學習—研究—教學實踐三結合”研究生課程教學方法，為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乃至國內(nèi)研究生教育提供了一種全新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具有示范性和開拓性意義。在早期碩士課程教學中，他先介紹課程結構和知識體系，再將部分講課任務分配給學生，由學生備課、講課、主持課堂討論等；而導師著重在知識觀點和方法論層面進行指導，主要負責介紹參考書目、檢查課前備課、課后幫助學生總結等。在博士課程教學中，他前期將一部分課程教學任務分出，引導博士生為教而學，增強課程學習的深度和廣度，考察他們的教學態(tài)度和能力；后期則采用專題式教學，將主講課程分為三四十個專題，每位博士生自選兩個專題進行研究，集中作兩次學術報告，其他師生參與討論。潘先生將此方法貫通于“高等教育學”“高等教育學專題研究”“中國高等教育問題研究”等多門研究生課程中。傳統(tǒng)教學以教師為主體，而這種方法以研究生學習為中心，將學生作為課程教學的主體，引導學生參與教學和研究，激發(fā)學生的主動性與學術熱情。這一方法的核心在于，通過精心的安排與組織，引導研究生將課程學習、學術研究與教學實踐有機結合起來，促使學生既能完成一門課程的系統(tǒng)學習，亦能深入鉆研一個或者多個課題，還能獲得講課和主持討論的教學實踐鍛煉，從而培養(yǎng)研究生的自學能力、研究能力、教學實踐能力以及創(chuàng)新精神［6］。該教學法于1997年獲得福建省優(yōu)秀教學成果一等獎，又在2001年連同其他教學成果榮獲國家級優(yōu)秀教學成果一等獎。這一新法不僅被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教師借鑒并廣泛應用，而且被院友運用到其他高校的研究生教學中，有些院校還將其概括為“潘懋元教學法”加以學習和推廣。

（二）打造情理交融的周末學術沙龍，建立師生學術共同體

對于教育家型導師而言，學生的成長與發(fā)展是他們工作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點，言為士則、行為世范是他們一生踐行的基本準則。潘先生傾力打造情理交融的周末家庭學術沙龍，將家庭作為培養(yǎng)研究生的新場所，構建相互學習、共同受益的育人平臺，營造各抒己見、暢所欲言的學術環(huán)境，以增進師生的學術與情感交流，形成科研氛圍濃郁的師生學術共同體。據(jù)潘先生回憶，廈門大學前任校長王亞南教授非常鼓勵學生參與學術研究，經(jīng)常邀請學生至家中探討學術問題［7］。他甚為推崇這種兼具家庭溫馨和學術氛圍的活動形式，由此建立家庭學術沙龍。30余年來，他堅持將每周末的學術沙龍作為固定的接待研究生時間，所有研究生均可自由參加。沙龍主題與形式豐富多元：從天下事到個人生活，從學術論爭到工作方法，從學術思想的理性探討到生活情感的輕松交流，均有涉及；既有師生討論，也有生生辯論，從而使得師生擺脫了課堂上的正襟危坐與刻板拘謹，開始切磋琢磨、暢所欲言。同時，他還將沙龍作為學生接觸外界的窗口之一。每當教育界的學者朋友、高校領導以及一些企業(yè)家、社會知名人士來訪時，他就在沙龍上將客人介紹給在場的研究生們。除國內(nèi)學者外，許多國際知名學者如有本章、大塚豐、許美德、阿里·謝沃等都曾參加過先生主持的周末家庭學術沙龍。加拿大的許美德教授仍然記得當時的場景：“我能感受到他們（研究生）對沙龍的熱情和期待……潘教授不時插入幾句簡短的評論……辯論主要由學生自主進行。我入迷地觀察著整晚的沙龍，親眼見識到了潘懋元先生的教學風格和對學生和藹可親的態(tài)度。”［8］在家庭沙龍中，學生的學術熱情和靈感被激發(fā)，他們對此興趣高昂，從中獲益匪淺；在溫馨的學術氛圍中，師生、生生之間仿佛結成一個大家庭，學生自覺主動學習導師的為人處世和治學研究之策，導師的身教言傳亦不自覺地影響和帶動學生，師生學術共同體自然形成。這一備受歡迎的新型研究生培養(yǎng)模式取得顯著育人效果，成為廈大教育研究院乃至全國高教界一道獨特風景，于2009年獲得國家級優(yōu)秀教學成果二等獎。在潘先生的帶動下，弟子們和其他教師也紛紛開啟自己的學術沙龍，相映成趣，蔚然成風，成為教育研究院乃至全國高教界培養(yǎng)研究生的一種優(yōu)良傳統(tǒng)。

（三）立足學術前沿和社會現(xiàn)實選題，引導學生攻克難題

完成高質量的學位論文是研究生的核心任務，論文選題亦直接體現(xiàn)導師的治學境界和指導能力。潘先生懷抱心有大我、至誠報國的信念，扎根中國大地和社會現(xiàn)實，以學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高度的使命感關注中國高等教育領域的重大現(xiàn)實問題［9］。他秉持理論研究必須更好地服務實踐的理念，將高等教育實際問題轉化成學科中的科研問題，以此指導研究生選題。同時，他進行個性化指導，鼓勵學生敢于學術創(chuàng)新，勇于攻克理論和實踐難題，把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

第一，立足學科建設和現(xiàn)實需要，引導學生開展專題研究，以系列成果推動高等教育改革實踐。潘先生很早注意到中國高等教育面臨市場經(jīng)濟的挑戰(zhàn)，需要解決發(fā)展規(guī)模速度的問題。為此，高等教育大眾化理論傳入后，他帶領高教所研究生率先開展專題探索：先是指導碩士生王香麗全文翻譯馬丁·特羅的代表作《從精英向大眾高等教育轉變中的問題》；再帶動博士生發(fā)表了系列極具影響力的論文，提出了多種新見解；同時，指導博士生謝作栩以《中國高等教育大眾化發(fā)展道路的研究》為題撰寫博士論文，做出極具理論創(chuàng)新價值的成果，該論文也被授予全國百篇優(yōu)秀博士論文提名獎。這些研究最終影響了政府決策，推動政府對高等教育規(guī)模擴張和質量提升進行頂層設計。此外，他亦較早認識到高等教育通向農(nóng)村的重要性，主張開辟高等教育通向農(nóng)村的道路，以解決高等教育大眾化與城鄉(xiāng)發(fā)展不平衡的矛盾，并先后指導高迎春、劉喜才、高耀明、彭擁軍四位研究生以此選題完成碩博士學位論文。通過這些研究，研究生們逐漸學會將學術研究與現(xiàn)實問題緊密結合，以研究成果服務國家建設和社會發(fā)展。

第二，基于研究需要，結合學生基礎和知識結構選題，充分發(fā)揮學生優(yōu)勢。對于大學教育理念這一極具哲理性的選題，潘先生較早從學科建設的需要進行構思，并考慮到1998級博士生韓延明具有較好的傳統(tǒng)文化基礎和哲學功底，以及國外學習的經(jīng)歷，以此作為他的博士論文選題［10］。博士生黃福濤碩士期間主要研究希臘化時期東西方文化的交流，潘先生便指導他從歷史學角度繼續(xù)研究歐洲中世紀大學演變?yōu)榻叩冉逃臍v史，并支持他前往日本留學搜集有關史料［11］。對于一些選題，潘先生還邀請國內(nèi)外相關領域的專家共同指導。碩士生張寶昆研究蔡元培高等教育思想，他便請權威專家高平叔指點，從而獲得了大量一手資料，提高了論文質量，使其得以公開出版；博士生黃福濤研究歐洲高等教育近代化，他便與關正夫、有本章、大塚豐等日本知名學者聯(lián)合指導，促使其博采眾長、開拓視野，拔高研究。在潘先生的引導下，他們都充分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持續(xù)學習研究方法，順利完成學位論文，奠定了未來學術研究的基礎。

第三，支持學生自由選題，鼓勵學生敢于研究新問題，提出新見解。作為學術界的權威，潘先生并不限制研究生的選題方向，而是給予他們選題自由權。若研究生的選題是先生尚未研究過或者暫時無力研究的課題，他亦大力支持，鼓勵學生開拓新領域，并從研究方法上進行引導。1994級博士生張德祥開題后又關注到高校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沖突，產(chǎn)生了換題的想法；但考慮到相關文獻極少，也存在其他風險，于是忐忑不安地向潘先生匯報。先生聽后，不僅大力支持，還特許他無需再次開題，直接進入研究和論文撰寫［12］。在潘先生的鼓勵和指導下，這篇博士論文順利完成，獲得了答辯專家組的高度評價，豐富了相關理論研究。

（四）創(chuàng)造實踐機會和平臺，鍛煉學生組織能力

人文社科類專業(yè)研究生只有“扎根中國大地”做學問，才能提高解決現(xiàn)實問題、服務社會需求的意識與能力。潘先生從幾十年做高等教育研究的親身經(jīng)歷中深諳此理，于是積極組織學生開展集體研究，引導他們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為他們搭建實踐平臺，以培養(yǎng)學生的領導組織與實踐創(chuàng)新能力。

一方面，他積極創(chuàng)造集體研究的條件，支持學生參與、主持科研項目并組織集體研究。在潘先生看來，培養(yǎng)博士生成為未來的學術帶頭人，不僅需要使他們具有較高的學術水平，還需要具備組織領導集體學術研究的能力［13］。因此，他鼓勵博士生組織其他研究生參與課題，以此培養(yǎng)其設計、管理和審查集體科研的能力。很多博士生在讀期間就開始承擔“211工程”“985工程”項目的子課題組織工作，擔任有關部門委托項目課題組組長或者副組長，有的還獨立主持課題。譬如，博士生高耀明在他的指導下，以《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必由之路——高等教育通向農(nóng)村》為題申請教育部青年專項課題，獲得了立項資助［14］。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潘先生亦注意到研究生群體交流互動、互助激勵對于開展集體研究的重要性。一位論文受阻的碩士生在兩位同屆碩士生的幫助下高質量完成學位論文的案例，使他深受觸動，于是采取多種措施增進學生間的互助交流，包括邀請其他研究生參加所里的開題報告、旁聽論文指導并發(fā)表意見等，不僅促使學生養(yǎng)成集體研究的習慣，亦為他們工作后組織集體研究提供示范。

另一方面，他創(chuàng)造實踐機會并搭建研究平臺，組織研究生團隊實地考察民辦高等教育，提升其實踐能力。高等教育是應用型學科，需要面向并解決實踐問題，采用調查、觀察、實驗、總結的辦法掌握一手資料［15］。潘先生將社會調查作為博士學位課程的必修環(huán)節(jié)，堅持帶領博士新生實地調研考察。1995年至2019年的25年里，潘先生不顧高齡，每年都親自組織教育研究院博士生調研訪學團隊，在全國各地選擇若干民辦高校進行訪學、調研、咨詢，舉辦學術講座［16］。2021年后，潘先生依然通過網(wǎng)絡連線指導博士生的調研工作。多年來，博士生調研團先后前往長沙、廣西、寧波、西安、北京、四川、上海、泉州、合肥、齊齊哈爾等地，深入當?shù)卮硇悦褶k高校開展為期一至兩周的實地調研。整個調研過程對研究生的實踐考察與集體研究能力亦是極大鍛煉，具體做法是：調研前，博士生被分為若干小組，以小組為單位設計調研方案；調研時，每天均須討論匯報，不斷總結經(jīng)驗并調整策略；調研后，小組需要撰寫調研報告，先后在考察地和研究院向在場師生做報告。通過這種方式，潘先生竭力扭轉學術型研究生培養(yǎng)“重學術、輕實踐”的傾向，解決“缺平臺、少機會”的難題，讓博士生切身感受民辦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境況，搜集大量一手資料，用以拓展民辦高等教育相關研究；也能促使學生從實踐中發(fā)現(xiàn)問題，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還能鍛煉其調研與集體研究能力，拓寬了人文社科類專業(yè)博士生的培養(yǎng)路徑。

三、“對待學生像子女”：建立平等互愛的

師生關系

師生關系是教學過程中最重要的人際關系，建立和諧的師生關系是進行有效教學和科研的重要條件［17］。在學生眼中，潘先生“對待學生像子女”：他樂教愛生、甘于奉獻，主動竭力助困解難，以仁愛之心書寫出無數(shù)愛生如子的故事；他不以權威壓制學生思想，秉持勤學篤行、求是創(chuàng)新的態(tài)度，樂于向后輩學習，認真對待學生的見解。這種平等互愛的師生關系，有力地推動了研究生培養(yǎng)成效的提升。

（一）主動竭力助困解難，排解學生后顧之憂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教育是一門‘仁而愛人’的事業(yè)，愛是教育的靈魂。”潘先生之所以備受學生尊重和愛戴，皆因他總能設身處地考慮學生處境，主動排解學生后顧之憂，使他們安心學習和科研。通讀《潘懋元教育口述史》，可知先生自幼家境貧寒、體弱多病、求學艱難，受到多位師長襄助才得以成長。這些過往的艱苦經(jīng)歷，練就了他強大的共情力與同理心。所以，成為教師之后，潘先生盡力幫助學生解決困難，做了許多讓學生提起便潸然淚下的事。每逢有高教所的研究生為寫論文而留校過年，他定會邀請學生至家中一起圍爐吃年夜飯、發(fā)“壓歲錢”，讓他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博士生韓延明1999年寒假未返家，潘先生特邀他一家人共慶春節(jié)，并特意為孩子準備新年禮物。除他之外，還有許多研究生曾受邀到先生家中圍爐過年。在生活方面，潘先生亦是對學生滿心愛護。1992屆碩士張祥云患病后花費巨大，欠下了一筆醫(yī)療費，先生寫信安慰和鼓勵他，教他養(yǎng)病之法，并爭取學校將他的醫(yī)療費特批報銷，還鼓勵他報考博士［18］。有學生因家境貧寒未能繳足學費而無法獲得畢業(yè)證，收入有限的先生亦是竭力資助。潘先生還以自己的收入竭誠獎勵和資助后學，先后設立“懋元獎”“潘懋元高等教育基金”“困難學生補助金”等。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竭力助困解難，用教育家樂教愛生、甘于奉獻的仁愛之心譜寫出一幕幕動人往事，以赤誠之心、奉獻之心投入教育事業(yè)，用無私的愛呵護每位學生的成長。

（二）平等交流學術問題，認真對待學生的見解

潘先生勤學篤行、求是創(chuàng)新的躬耕精神在他與研究生的交流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先生一生勤學，勇立潮頭，堅持創(chuàng)新，引領高等教育研究的發(fā)展。但是，身為高等教育學界的權威學者，他從不壓制學生的思考和創(chuàng)見，反而平等與他們探討學術問題，認真對待學生的不同觀點。無論在課堂教學、家庭學術沙龍等公開場合，還是在私下交談中，他都鼓勵學生發(fā)表見解。“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yè)有專攻”是潘先生送給每位研究生新生的開場白，也是他踐行一生的理念。他認為導師讀新書的精力和時間有限，而研究生時間集中、精力旺盛，新知識和新信息比導師豐富，他們可能比導師更容易發(fā)現(xiàn)新問題，提出新見解［19］。他謙遜好學，將向學生學習作為防止思想落后于時代的辦法，非常注意發(fā)現(xiàn)和把握年輕人思想的閃光點，并加以提煉和系統(tǒng)化，如先生發(fā)表的《福建船政學堂的歷史地位及其影響》一文正是在肯定青年學者的觀點下，闡明福建船政學堂在何種意義上可以被視為中國近代第一所高等學校。對于博士生的學術觀點和見解，他要求言之有理、持之有故即可，以鼓勵他們創(chuàng)新。但是，對于學生錯誤的偏向，他并不直接告誡或者譴責，而是從方法論上找出錯誤所在，引導學生自行審查并修正結論。有一位博士生在報告時提出了看似有新意、實則有爭議的觀點，他當時并未批評，而是課后仔細研究報告、查校原著，指出報告在論據(jù)和論證上的邏輯錯誤，促使學生糾正論據(jù)并重新論證［20］。潘先生從不以權威專家自居，反而一絲不茍地求證，這種勤學、求是的態(tài)度和做法，“學不可以已”的精神給所有學生留下深刻影響，成為無數(shù)弟子治學、育人的榜樣。

四、引導學生職業(yè)成長：鼓勵并支持學生

做出新成績

潘先生常葆胸懷天下、以文化人的弘道追求，既對在讀學生的學業(yè)與研究高度負責，又注重引導畢業(yè)生將學術研究和管理工作融入發(fā)展中國高等教育、建設高等教育強國的事業(yè)。他激發(fā)學生們的事業(yè)追求，肯定他們的研究與工作成績，鼓勵他們樹立遠大志向，不遺余力地指引他們前行。

（一）肯定學生的研究成果，適時提出殷切期望

潘先生用自己一生的行動詮釋了“一聲老師，一生老師”的內(nèi)涵。他不僅用心教導在讀研究生，而且不間斷地支持和鼓勵畢業(yè)生的研究工作。已畢業(yè)的弟子每逢出版新作，均盛邀他賜序。先生欣然應允，及時予以鼓勵，肯定研究的價值所在；又不乏指導，嚴謹準確地指出應當完善之處，踐行“以文化人”的不懈追求。對于周川等人所著《百年之功——中國近代大學校長的教育家精神》（1994），先生肯定了作者以校長就職先后為序，大量搜集著作、傳記、校史檔案和旁稽回憶、紀念文章的用心，同時指出著作在資料和敘述方面的不足，期待作者補充資料、加深敘述［21］；對于朱國仁所著《西學東漸與中國高等教育現(xiàn)代化》（1996），先生肯定其較好地達到了學科建設與改革借鑒的目的，同時提出該書尚未論及留學教育、教會大學、女子高等教育等與中國高等教育近代化的關系，期待作者繼續(xù)研究并完善［22］；對于胡建華與周川、龔放、陳列等合著《高等教育學新論》，他肯定了幾位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學者執(zhí)著于高等教育理論研究，積極探索學科理論體系［23］。同時，他又專門寫信將書稿問題一一指明，學生由此感受到先生對學術研究的嚴格要求以及對自己的熱情愛護［24］。潘先生治學嚴謹、謙虛耐心，為學生樹立了榜樣，對高等教育學者群體及其治學精神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二）指導學生的管理工作，身體力行予以支持

研究生導師既是傳道者，也是授業(yè)者，還是學生所遇問題的解惑者。胸懷天下的潘先生一生熱切關注中國高等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將培養(yǎng)高等教育管理人才視為己任。潘先生指導的碩士生和博士生不少畢業(yè)后都擔任管理職務，或者兼任管理工作。面對他們遇到的難題和求助，先生不僅耐心解答、細心囑咐，還傳授領導經(jīng)驗，提高他們的管理能力，身體力行地支持他們的工作。廣州大學城開建時，2001屆博士盧曉中兼任華南師范大學大學城校區(qū)建設辦主任，就制定校區(qū)事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遇到的難題多次請教潘先生，先生每次都耐心給出及時到位的解答和指導，并親自出席主持該規(guī)劃的論證會；更讓他難忘的是先生對于《現(xiàn)代教育論叢》的關心和傾力支持，不僅每期都讀，還親自為刊物撰寫文章，肯定他們的辦刊成績。1997屆博士張應強在擔任華中科技大學教科院院長后，先生叮囑他辦好學院、帶好隊伍非常不易，既要延續(xù)好的傳統(tǒng)，又要開拓創(chuàng)新；接任中國高等教育學會高等教育學專業(yè)委員會理事長后，先生又指導他把握委員會的發(fā)展方向，并傳授相關工作經(jīng)驗，身體力行支持學會的工作［25］。不勝枚舉的躬身指導與全力支持，讓弟子們感受到了先生對高等教育工作的深切情誼，以及對后學的提攜。無數(shù)弟子在他的指引下迅速成長為高等教育管理領域的骨干力量。

“業(yè)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潘先生教導弟子和領導治學皆循此規(guī)［26］。縱觀潘先生40余年的研究生培養(yǎng)生涯，他從來都是以“寬嚴相濟”的育人智慧進行施教：既愛生如子，又對學生的學術研究、學習態(tài)度、基本紀律要求極為嚴格；既肯定學生的研究與工作成績，亦直截了當?shù)靥岢龈倪M意見；雖身為高教學界的權威，但又認真聆聽和思考學生的觀點。從教87年，先生可謂始終“堅持教書與育人相統(tǒng)一，堅持言傳和身教相統(tǒng)一，堅持潛心問道和關注社會相統(tǒng)一，堅持學術自由與學術規(guī)范相統(tǒng)一”［27］，成為學生為學、為事、為人的“大先生”，彰顯了新時代教育家精神的高尚品格。在研究生培養(yǎng)中，他始終懷抱心有大我、至誠報國的理想信念，關注時代和社會的發(fā)展需求，培養(yǎng)國家和社會亟需的高層次人才；陶冶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的道德情操，率先垂范潛移默化地影響學生，努力做經(jīng)師與人師統(tǒng)一的好導師；運用啟智潤心、因材施教的育人智慧，努力點亮和成就每位學生；秉持勤學篤行、求是創(chuàng)新的躬耕態(tài)度，一生勤學，成為終身學習的踐行者和弘揚者；永懷樂教愛生、甘于奉獻的仁愛之心，用大愛滋養(yǎng)研究生成才；常葆胸懷天下、以文化人的弘道追求，引導學生以學術研究服務國家建設與社會發(fā)展。

在潘先生的培養(yǎng)和引導下，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原高教所）人才輩出。該所在20世紀末的畢業(yè)生追蹤調查結果如實地反映了以潘先生為首的教師群體在培養(yǎng)研究生方面取得的卓越成績：在百余名畢業(yè)生中，85%以上的學子已經(jīng)成為中國高等教育理論研究與教學的骨干，有的成為學術帶頭人，有的成為高教研究教學或管理等應用領域的棟梁之材……他們出版了40余部該學科的專著，發(fā)表了千余篇學術論文，并獲得多項國家級、省部級高規(guī)格政府獎……有10余名畢業(yè)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擔任校長、院長、系主任、研究所所長等職［28］。善教者，使人繼其志。40余年來，在以潘先生為代表的教師群體的努力下，從廈門大學高教所/教育研究院走出去的一批學者，繼承先生的學術理想和治學精神，逐漸成長為國內(nèi)高等教育學研究的中流砥柱。如今，他們遍布全國大部分高校，開設高等教育課程，為學科發(fā)展培養(yǎng)后備人才；不斷取得新的突破性成果，為高等教育學科的發(fā)展貢獻自己的力量。作為后學者，我們不僅要傳承和弘揚潘懋元先生的高尚品德和學術精神，亦要總結他的育才經(jīng)驗和方式，學習他的育人智慧和方法，這對于優(yōu)化研究生培養(yǎng)模式、弘揚新時代教育家精神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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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教育考試科研規(guī)劃2021年度重點課題“專業(yè)學位與學術學位碩士研究生分類招生考試改革研究”（GJK2021022）。

How Did Mr. Pan Maoyuan Cultivate Graduate Students？

Luo Jufang， Li Hongwu

Abstract： As the founder of China's higher education discipline and the first graduate tutor Mr.Pan Maoyuan，a famous educator， was committed to exploring the Chinese-style graduate training mode and accumulated unique experience in this field. He adhered to the concept of educating relying on selecting， innovating the selection methods; he guided students to become talents， creating new teaching methods and providing necessary conditions; he treated students as his own children， establishing an equal and loving relationship with them; he guided their career development， encouraging and supporting them to make new achievements. In the process， his teachings and his role model deeply interpreted a educator's firm ideals and beliefs， noble morality， rich educational wisdom， humble attitude，generous heart of benevolence and high-reaching pursuit， and effectively fulfill the fundamental task of fostering morality and cultivating people. Over the past 40 years， his graduates continually emerged as excellent talents， which proved the scientificity and applicability of these methods. Studying his way of cultivating talents is of great value for optimizing the current high-level talent training methods.

Key words： Pan Maoyuan; educator spirit; educator tutor; graduate cultivation; training methods

（責任編輯" 劉夢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