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歌唱比賽，撕裂了歐洲

范一驥

2024年5月9日，瑞典馬爾默，歐洲電視歌曲大賽現場

一年一度的歐洲電視歌唱比賽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電視歌唱比賽，曾經誕生過Celin Dion這樣的重磅巨星，在最高峰的時候參加國家達到43個。歐洲本土之外，多年來，以色列和澳大利亞等國也遠隔重洋前來參賽。原因在于，歐歌賽由“歐洲廣播聯盟”主辦，而只要一個國家的國營電視臺加入了“歐洲廣播聯盟”，該國就有資格參加歐歌賽，甚至摩洛哥和突尼斯在內的北非國家也加入了“歐洲廣播聯盟”，按道理也有參賽資格。只是舉行一次歐歌賽的成本高昂，而且這些穆斯林國家社會氛圍保守，未必能接受標榜多元化的西方流行音樂文化。而自70年代就成為參賽國的以色列，也標榜自己實際上融入了西方流行音樂的主要文化圈。

就是以色列這個名義上屬于亞洲的國家，在今年的歐歌賽賽場上釀成了比賽歷史上罕見的輿論風波。作為歐洲年輕群體意見的風向標，歐歌賽的撕裂和與之圍繞的恐襲陰影，也折射出猶太問題依然困擾新一代歐洲年輕人。

馬爾默的風暴

2024年5月11日，瑞典馬爾默歐洲電視歌曲大賽現場，以色列參賽選手Eden Golan結束了歌曲《風暴》（Hurricane）的演唱，面對著充斥著整個場館的噓聲，在演唱完歌曲后，她留下了淚水，以至于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事后說：“她已經贏了。”

比起以往的歡樂派對式結局，這次比賽也在匆忙中草草收場。比賽現場布滿了瑞典警方荷槍實彈的狙擊手，以防恐襲發生。由于安保理由，沒有了往年的盛大閉幕式派對，今年很多歌手躲在酒店里，以避免外面混亂的游行和嘈雜的人群。自1956年舉辦以來，歐歌賽從未有過如此危機。

根據歐歌賽的規則，一個歌手在比賽中的排名，取決于觀眾通過電話投票和現場評委投票的1∶1綜合評分。以色列盡管一路經歷各種指責和謾罵，卻在今年的觀眾得分中獲得了出奇高的成績。

面對著如今民間情緒混亂的歐洲，Eden的參賽本來實屬不易。在山呼海嘯的爭議中，以色列取得了觀眾分第2，總分第5的成績。以色列支持者認為，如果不是各國評委從中作梗，以色列進入前三甲并不是沒可能。

2024年的歐視舉辦地是馬爾默，這里聚集著瑞典最多的穆斯林移民。由于加沙危機，自從以色列確定在今年繼續參賽以來，從網上到現實中，號召抵制以色列參賽的聲音就此起彼伏，一些國家的電視臺一度表示要退賽。在比賽舉辦地馬爾默，隨著比賽的進行，抗議以色列的游行更是此起彼伏，當年的環保少女格蕾塔作為瑞典人，也沒有錯過家門口的這場游行。

“敢于質問以色列被禁賽”的Joost，成為了那些反對以色列陣營成員最熱捧的歌手。

2024年5月11日，以色列參賽選手Eden Golan 在歐歌賽舞臺上演唱

2024 年5月6日，瑞典馬爾默，武裝警察在歐歌賽場館外巡邏

場內同樣如此。只要是和以色列有關的任何事情，從彩排到現場再到報分環節，噓聲總是此起彼伏。在歐視的舞臺上，上一個受到如此“厚待”的國家，還是2014年的俄羅斯，當時的俄羅斯因為同性戀問題和克里米亞問題也被歐洲歌迷廣泛抵制。

然而，這樣一位遭到廣泛抵制的以色列歌手，卻在半決賽中拿了該組別的投票第一，順利進入了決賽，并且在博彩網站上一路走高，緊隨克羅地亞成為了本屆比賽的第二大奪冠熱門。

在半決賽的記者發布會上，有人提問Eden：“你覺不覺得你的參賽會給其他人帶來危險？”工作人員告訴Eden你可以不回答這一問題，而坐在Eden一旁的荷蘭歌手Joost卻插話了：“為什么不呢？”

一天以后的決賽彩排上，荷蘭歌手Joost卻因不明原因取消了決賽資格，后來媒體報道稱Joost下臺后遭到以色列攝影師未經許可的拍攝，對其做出威脅性動作（并沒有碰到）。此后，“敢于質問以色列被禁賽”的Joost，成為了那些反對以色列陣營成員最熱捧的歌手。

給評委打臉一幕，發生在觀眾分公布的時候，323分，僅次于烏克蘭，高居第二。最終，觀眾分和評委分的綜合，以色列名列第五，同時也創下了“觀眾跟評委對半分成制”以來，以色列觀眾分的得分新高。

在決賽中，共有14個國家的觀眾分給了以色列最高分12分，而本屆比賽的最終冠軍瑞士僅僅有一個觀眾分最高分。

2024年5月11日，瑞典馬爾默，反對以色列參加第68屆歐歌賽的抗議者舉行游行示威

歐洲開始了此起彼伏的反戰游行，以色列的歐視前景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點點和平”

二戰結束之后，歐洲經濟欣欣向榮，歐洲人也在進行著自我反思，“反猶主義”在很多國家被明令禁止。作為歐洲社會的風向標，以色列在歐歌賽中的待遇變化也可見一斑。

冷戰時期西歐面對的敵人是蘇聯，同屬西方陣營的以色列，在歐歌賽迎來了黃金時刻。

1978年、1979年，以色列連續兩年奪得歐洲歌曲大賽冠軍，1982年和1983年則兩度獲得亞軍，國民天后Ofra Haza的參賽更是在歐洲樂壇刮起了一股猶太熱。追溯歐視歷史，70-80年代的歐視除了瑞典傳奇組合ABBA，另外一個關鍵詞就應該是以色列。1998年，以色列派遣變性人歌手唐娜國際（Dana International）參賽并獲得冠軍，2009年以色列又派遣歌手Noa和阿拉伯裔以色列歌手Mira聯袂參賽呼吁巴以和平。

1982年，德國歌手Nicole以歌曲《一點點和平》奪冠。這首歌唱和平的歌曲獲得了來自以色列評委的12分。賽后Nicole更是受到了以色列政府的邀請，來到以色列為軍隊演唱。那個年代的歐洲沒有充斥街頭巷尾的難民，西歐人在冷戰背景下更加覺得以色列比受蘇聯撐腰的阿拉伯國家更加是“自己人”。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以色列的歌曲不僅高質量，并且有著很高的西方主流政治覺悟。在強調主流政治正確的歐歌賽賽場上，以色列過去備受大眾和評委的青睞。在最近一屆的2023年，以色列選手Noa Kirel又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然而隨著加沙危機的發生，歐洲開始了此起彼伏的反戰游行，以色列的歐視前景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比起龐大的歐視投票人數，目前只有200萬人口的歐洲猶太人，并不足以營造出刷票的效果，炮制以色列陰謀刷票的言論是站不住腳的。比利時荷語區左翼媒體Het Nieuwsblad也深知這一點，于是他們通過搜羅一些右翼人士的社交平臺試圖證明，很多右翼人士不看比賽就去投票以色列，并號召大家警惕右翼分子利用歐視抬頭。

1998年5月9日，英國伯明翰，以色列變性人歌手唐娜國際參加歐歌賽

真相究竟如何，或許只有統計各國電信運營商的實名投票后才能獲悉。但超高的觀眾分足以讓以色列媒體《以色列時報》寫下這樣的標題：“14個國家將以色列列為榜首”，歌手Eden也在回國后受到了國民的熱情歡迎。

40年以后的今天，歐洲特別是西歐各國充斥著中東難民，加沙問題則將他們的情緒點燃。與此同時，知識界和藝術界也積極參與到了這場聲勢浩大的號召“和平”的運動中。在相當一部分左翼人士看來，當年的“受害者”以色列已經成為了如今的“施害者”。在同情巴勒斯坦的抗議聲浪中，也有不少夾雜著古老排猶思想的陰謀論調子，譬如英國工黨前領袖科爾賓就因為類似言行卷入“排猶主義丑聞”。在公眾場合高喊自由屬于巴勒斯坦，他們在私底下則會說“你知道嗎，猶太人又要發起一場世界大戰了”。

在巴黎，近來針對猶太人的襲擊案件大增，超過了往年的全年數量總和。比利時針對猶太兒童的暴力威脅，是往年的十倍。

在遠離戰場的歐洲，這種間接的延伸性矛盾，又濺射到了猶太人自身。戰爭，從來沒有贏家可言。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