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性腳本”

鄧晨

剛到南部非洲生活不久時，我驚訝于被當地人詢問，是否能幫他們購買增進性能力的藥物？

最奇特的一次，是被路邊偶識的陌生人攀談告知性事煩惱。對與陌生人討論此一話題仍持拘謹態度的我而言，這樣的情況著實令人詫異。后來我猜想，也許這不僅是因為附近有華僑開設的藥店，也因著“東方神秘力量”的商業行銷所致—有家本地老牌安全套的包裝印著華人頭像，周圍還印著一圈漢字廣告詞，像是來自老字號中醫藥商家的風格。

性與生殖未必是生活的必需（例如對于無性戀者或由于疼痛而感受不到性樂趣的人來說），但它們是引發人類滿足與失落的重要場域，也于是充滿關于掌控與喪失掌控的掙扎。即使性與生殖只是生活這座大機器的一個組件，它們仍或許是最具力量的部分之一，即使回避其存在的人也得在某個時刻面對相關的可能性與疑惑，無數陷入煩惱的人可能都曾愿意高價尋求解藥以避免生活的崩壞。

種族是身體的觀念，種族態度也因此總是與性的話題纏繞在一起，各種刻板的想象很容易形塑感知—例如身強體壯而天賦異稟的非裔男性形象“黑雄鹿”（Black buck），或者欲望強烈而狂野的非裔女性形象“耶洗別”（Jezebel），這些都透過媒體傳播甚廣。但若說非洲裔群體或者非洲國家都對性有著開放的態度則遠非實情，最足以用來作為反證的當屬穆斯林比例較高的薩赫勒地區國家，這些國家盛行的女性割禮習俗，反映出當地女性身處于嚴密的管控環境當中。

人類的性是歧異而多樣的，無法被簡單地概括，但性也總是被各種腳本所塑造、規范著。人是沉浸于故事中的動物，易于被鮮明但虛幻的角色設定所吞沒，無論是接受割禮才能成為良家婦女，或是男人通過性的征服才能成為人生贏家，又或者是想象神秘的亞洲人可能擁有性的秘方、非洲人有著特別強的性能量，這些都在社會想象和設定的腳本中，并籠罩和扭曲著生活真實的樣貌。

然而，人顯然是難以脫離腳本的動物，而且往往需要用一種腳本來對抗另一種。在批判基督教或伊斯蘭教的性規范時，尼日利亞裔哲學家恩姬璐·恩塞格伍試圖論證非洲傳統社會對性具有更積極健康的態度。他用約魯巴族的“奧舜”女神作為代表，提倡非洲婦女從傳統文化中可以獲得更多自我肯定。像恩塞格伍提出的這種“腳本”，或許并不是將傳統部落社會變成一種想象的烏托邦，而是在部落生活中看見一種更加和諧的性別交往模式，而這種模式尚未遭受到統治機器或軍事征伐的強制壓力所滲透。

當前，部落形態的生活方式在快速的城鎮化中逐步消逝，大量非洲鄉村民眾進入城市邊緣的貧民窟和城鄉接合部居住。尋找經濟機會的生存壓力、族群及幫派的地盤沖突，加上媒體娛樂刺激著的欲望，凡此種種共同推動著這些新興城市中無數居民的生活。為著性而喜悅與憂傷的人們走過街道，路邊張貼的傳統靈媒或巫醫廣告多半宣傳的是獲得財富、增強性能力、讓伴侶不變心等，這些廣告關心的并不是如何促進婦女的自信能量。

而這，是遠方的哲學家與街頭真實存在的宗教實踐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