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化與生態、社會、族群: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一書是關于川滇青藏民族走廊地區石棺葬研究的最新著作。作者不僅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該區石棺葬重新進行了整理、辨識和年代研究,而且結合生態學、文化人類學、歷史文獻、民族志等學科的相關成果和理論對該區域內的文化和社會做了進一步探索,這種多維視角下對古代區域文化和社會的構建過程無疑是考古學研究的典范。
[關 鍵 詞] 石棺葬;民族走廊;文化人類學;黃河上游文化圈
石棺葬(又被稱為“石棺墓”“石板墓”等)是古代世界各地較為流行的埋葬死者的方式之一。中國西南地區的“藏彝走廊”發現的石棺葬數量尤為驚人[1],自發現以來引起了不少學者的關注。羅二虎先生的著作《文化與生態、社會、族群: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就是這個領域近年來系統的研究成果。下面就是筆者閱讀該書時的一些粗淺認識。
一
《文化與生態、社會、族群: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下文簡稱《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一書總計十章,我們根據各章節內容把全書分為七部分。
第一部分即第一章(緒論)。作者根據葬具(石棺)的形式,將該區石棺葬分為完形石棺、無底石棺、無頂石棺、簡易石棺和象征石棺五類,詳細綜述了該區石棺葬的發現和研究簡史,并對石棺葬的文化性質、文化源流、文化類型、分區、年代、族屬與生業形態以及重要遺物進行了研究。作者認為,該區石棺葬的研究雖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但是大多數研究是宏觀的、籠統的,其觀點帶有較多的推測和假設,而且缺乏在深入專題研究基礎上系統的綜合研究[2]。
第二部分即第二章至第五章。在這部分,作者對川滇青藏民族走廊內以石棺葬為特征的考古學遺存進行了考古學文化的識別、劃分,并對各個考古學文化的主要特征進行了概括。
第三部分即第六章文化的解析,這一章主要包括這個區域內石棺葬的文化分期、文化譜系、文化因素分析、文化傳播四方面。
第四部分即第七章生態與生業。作者以該區的近現代生業形態為基點,對該區各個區域、各種文化的生業形態分別進行討論后,將該區域內的生業形態歸納為三個大的演變階段。第一階段屬于本地的新石器時代晚期,主要是以農耕和狩獵為重要內容的、穩定的定居生活形態;第二階段屬于文化分期的第三期,生業形態大體可以分為農業混合經濟形態和以畜牧狩獵為主的經濟形態;第三階段是本地文化分期的第四、五期,該區域內生業形態較為復雜,顯示出農耕、農牧、畜牧業等形態為主要農業或是不斷變遷,或是同一文化中不同地點居民的生業形態不同。
第五部分即第八章社會結構與信仰。這一章主要包括社會發展階段和觀念信仰兩方面。在這一區域內的各個社會正在經歷從簡單社會向復雜社會的逐漸變遷、過渡的階段,它們各自處在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
第六部分即第九章族群的分布和遷徙。通過考古資料和古代文獻資料對該區域內古代族群的識別,岷江上游的卡花類型和早期撮箕山文化的人群與蜀人蠶叢氏集團關系密切,佳山文化的人群和冉駹夷對應(即羌族史詩中的戈基人);青衣江上游的卡莎湖文化可能就是徙人早期先民的遺存,漢塔山類型則與古文獻記載的邛人關系密切,青衣夷則是老場類型的創造者;東南青藏高原地區的扎金頂文化的共同體應該是各種牦牛檄外夷共同創造,其中白狼夷是其重要群體;金沙江中下游地區的大墩子文化、爾巴克苦類型、石洞山類型應屬于濮系族群集團,而老龍頭類型的人群屬于筰都夷的夷系族群。該區域內文化傳播方式主要是人群遷徙和副次傳播。
第七部分即第十章結語,總結了石棺葬與文化史(即物質遺存的變遷)、社會史(族群活動等)之間的關系,提出該領域研究的局限和展望,且認為川滇青藏民族走廊作為一個生態環境特殊的區域,是開展民族考古學實踐的較理想區域。
二
“資料是研究歷史的客觀基礎,技術是取得資料的手段,方法是研究資料的手段,理論是研究人類歷史規律性的總結,并反過來指導具體的研究工作。其實,技術和方法是屬于我們手中的工具,它們是中立性的,沒有階級性,沒有民族性,也沒有國家性的?!?[3]張光直先生對于考古學研究的這個論斷頗有見地??v觀《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一書,其是目前對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的集大成著作。全書有著以下幾個重要的特點:
第一,使用文化空間分布維度的區域、地區、地點等單位,根據石棺葬文化內涵的差異并結合自然地理區域的劃分,將該區以石棺葬為主題的文化歸入岷江上游、青衣江上游、東南青藏高原、金沙江中上游四個區域;同時應用“考古學文化”的概念,對該區域的石棺葬遺存進行了考古學文化的識別、劃分,并對各個考古學文化的年代、文化特征進行概括。例如該區域的岷江上游地區石棺葬分為卡花類型、撮箕山文化、佳山文化三種類型。撮箕山文化分布在茂、汶、理等縣境內的岷江及其沿河兩岸地帶,典型墓地有茂縣撮箕山墓地、城關墓地、埡口上與勒石墓地、營盤山墓地、牟托墓地,其發展變化可以分為三期五段,年代在西周早期至戰國中期;佳山文化又可分為城關類型、子達砦類型。該書對該地區的后續考古學文化——漢文化做了詳細研究,探討了石棺葬文化遺存與漢文化的關系。
第二,通過文化解析,首次將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的不同文化、文化類型的石棺葬進行統一分期,并概括了各期文化發展演變的主要特征(表一),并總體梳理了該區域的文化譜系。通過比較,在各個地區內其文化譜系存在兩種情況,一是年代早晚相銜接的不同文化類型之間,存在著直接的先后承襲關系;二是有些文化類型存在著時間維度的間隔,但仍然可以發現某些文化特質的承襲。在該區域內北面的三個地區中,關系較為密切;而金沙江下游地區文化則與北面三個關系較為疏遠[2]246-258。
第三,在文化因素分析時用文化人類學的概念“共同文化遺產”和“區域共同傳統”來解釋考古學遺存,并提出“黃河上游文化區”的區域文化區,以及用“游團—部落—酋邦—國家”對該區域內的社會結構進行剖析?!肮餐幕z產”有助于我們認識該區域石棺葬中哪些是傳播來的,哪些是歷史承襲的。如岷江上游佳山文化中其承襲了撮箕山文化中作為未來文化因素的陶雙耳罐、陶單耳罐、陶高領鼓腹罐、銅泡飾、銅首飾等,這些在撮箕山文化中主要是從西北地區、北方草原地區傳入本地的[2]260-264;又如扎金頂文化的文化因素主要由西北地區文化因素、北方草原地區文化因素、四川盆地文化因素、佳山文化因素、滇西青銅文化因素秦漢文化因素等多種文化因素構成[2]269-271?!皡^域共同傳統”強調的是時間維度內的共同文化特征,在距今5000—2300年前后,川滇青藏民族走廊與甘青地區存在馬家窯風格彩陶、石棺葬、屈肢葬、二次葬、殉牲習俗、帶耳陶罐、身體裝飾品等共同傳統,體現了這兩個地區之間的密切聯系,但通過文化因素分析,這一文化區的中心就在甘青地區河湟至隴東一帶,即“黃河上游文化區”。這里曾是中原文化的“邊緣區”,但在距今5700—5500年前后開始出現馬家窯類型,后來馬家窯類型強力向周圍擴散,最終川滇青藏民族走廊也逐漸成為這一文化區的一部分;到青銅時代后期和早期鐵器時代,伴隨著北方草原地區游牧生業形態的擴散和傳播,這一文化區逐漸衰弱,直至解體[2]381-384。
第四,作者對考古學文化大背景的重視,尤其是生態學的理念對該區域生業形態的分析。作者介紹了該區的地質、地理、氣候、植被和動物群、各區的生態和近現代生業形態,為復原當時生業形態奠定了基礎。結合近現代生業形態以及對考古遺存的剖析,得出該區的農業包括燒旱田和鋤耕兩種類型,而畜牧業主要是受北方草原文化的影響;最早的社會分工主要體現在性別和年齡之間,在復雜社會中則是專門化行業分工,而這種主要方法是基于“視死如生”觀念、遺骨和隨葬品(尤其是特殊隨葬品)的差別來判斷的。
第五,族群識別中將考古學資料的分析結果和文獻分析相互照應??脊艑W資料識別族群時,一是不同的考古學文化共同體可以代表不同族群,二是考古資料所反映的生業形態的異同可以代表不同的族群,三是通過葬俗、發型和裝飾品的差異來確定不同族群。在探討各個地區和文化類型之間的互動時,一改以往靜態的研究和觀察,采取動態觀察的方式,把考古學材料還原為區域文化史,在此條件下,關于該區域不同時期石棺葬的特征以及相互之間的關系就迎刃而解了。
第六,利用民族學、生態學、歷史學的相關研究成果對該區域石棺葬遺存所反映的現象做合理的解釋。如兩漢時期該民族走廊內的羌人、檄外夷、昆明夷等遷徙的重要原因之一即是自然環境的變化,且這種遷徙又是石棺葬衰落的原因之一。又如借助漢文典籍和彝族史詩、洪水泛濫和仲牟避洪水等民間傳說來證明昆明人是現在彝族族源之一。為了更好地了解該區域當時的生業形態,作者詳細地考察了各地區內近現代的生業形態,這對于研究各地區早期居民的生業方式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價值。
第七,對重要考古遺存的再研究和新觀點。由于早期考古發掘水平和當時人們認識的缺乏,部分考古材料的報道和認識存在很大疑問,作者重新做了考訂。如關于“石棺葬文化”這一概念的討論,佳山文化的茂縣城關墓地中對雙耳罐的劃分法并未完全體現雙耳罐的年代和演化關系,作者根據形制重新劃分為圓口雙耳罐、橢圓口雙耳罐、菱口雙耳罐等三型[2]357-361;又如“扎金頂文化”雖然早有學者論述[4],但多顯不足,作者重新對這種考古學文化命名、分布范圍、墓地環境、墓葬、葬俗、隨葬品、文化內部分區、分期和年代,以及該文化的生業形態、社會結構和族群等進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2]246-258;還有對該區發現的劍等物質遺存的再研究,對于這種文化特質鮮明遺物的研究不拘于其本身,而與文化和社會等息息相關。
第八,考古學是一門材料學科,材料的多寡有時也決定了結論的正確與否,書中有很多重要的問題,如漢塔山類型和老場類型的關系,誰是三叉格劍的傳播者和使用者等問題,作者沒有輕易猜測或是妄下結論,而是提出問題留待以后材料豐富后再對其進行研究。
三
童恩正先生認為:“考古學的最終任務,還在于探討人類歷史發展的原因,衡量各種內因和外因在塑造人類自身及社會組織過程中的作用?!盵5]但考古遺存——作為復原人類過去“無意”的材料[6],我們怎樣才算是真正地抓住它們呢?法國年鑒學派歷史學家馬克·布洛赫認為:“優秀的歷史學家,猶如神話中的巨人,他善于捕捉人肉的氣味,人才是他所追尋的目標?!盵6]21這就要求考古學家用不同的框架去考察“資料”之間的相互關系,考察它們的變異和發展情況及其規律。面對今天豐富的考古材料,我們要回答一些理性的、觀念層次的問題。與其說是依靠新的發現和發掘,不如說來自分析上的進步和理性觀念的發展。[7]
“藏彝走廊”是費孝通先生1980年前后提出的一個歷史—民族區域概念,其獨一無二的地理特征,決定了其“歷史—民族區域”的含義[8]??脊艑W文化也清楚地反映出,這里既有當地從史前時代發展起來的土著民族及其文化,也有不同時期通過與西北、西南不同民族集團之間的交流互動遺留下來的眾多考古遺存[9],石棺葬作為這種交流與互動的產物,對其進行深入的研究對我們了解該區古代文化和社會有著重要的意義。我們再讀羅二虎先生的《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一書,作為對一種考古學遺存的研究,作者將其放置在該區域自然環境和地理環境的背景下,其研究不只限于石棺葬這種葬俗本身,更突出的是關注本區域內以石棺葬為突出特征的古代人類文化及其與生態、社會、族群的關系;其研究方法并不是在前人研究基礎上簡單地用考古類型學、年代學對考古學遺存的整理,而是借用文化人類學、歷史學的理論對這一遺存和其所反映的考古現象和結論進行了合理的解釋,并結合生態學、歷史文獻、民族志等相關成果對該區域內的文化和社會做了進一步構建。這種以考古學遺存為對象,運用多維視角對古代區域文化和社會的構建過程無疑是對考古學遺存研究的典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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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霍巍,趙德云.戰國秦漢時期戰國西南的對外文化交流[M].成都:巴蜀書社,2007.
作者單位:1.甘肅省古浪縣文體廣電和旅游局 2.甘肅省古浪縣博物館